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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殷涔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的面對陳澤,眼前這個斜臥在高塌上,寬袍大袖,面色青白卻又詭異地透著潮|紅,顴骨高聳而兩頰深陷的人便是大寧的一國之君,也是他心愛之人的父親。 比起云野與折桂郡主的訂婚大典上的遙遙一瞥,此時的陳澤像一件一碰就碎的瓷器,殷涔知他常年服用念香散和各類丹丸,再看他如此面色,心中有個不詳的念頭,這皇帝,十有八|九是重金屬慢性中|毒。 在這時代,自作孽染上了這么個毛病,幾乎無藥可醫,殷涔估算著陳澤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想到這一層突然不知道是憂是喜,偷瞄了眼陳佶,不久的將來他就會是皇帝,到那時候,自己又該如何自處,難道……去當王妃? 胡思亂想被陳澤的問話打斷,高仁提到殷涔身體負傷,陳佶便他命高仁搬來圓凳賜座,問道,“葉明枝當真已死?” 殷涔一愣,瞬間反應過來陳澤指的是他奏折里寫的,葉明枝死于和滿樓跳崖,便肯定答道,“回皇上,葉明枝的確已死,當日臣親眼見他墜入懸崖,太子殿下也在一旁,可以作證。” 陳佶跟著道,“當日和滿樓一片火海燒成灰燼,葉明枝跳崖之后,殷大人也差點因樓倒塌而被帶進懸崖。” 陳澤面色不明,又問道,“他死之前,可有拿到研茶坊所有賬冊?” 殷涔抬頭,裝作無意快速瞥了眼高仁,只見他如往常一般氣定神閑毫無異色,開口回道,“臣已拿到,只是,”他看向陳澤,“十年的賬冊,數量不少,有足足三箱,明日臣便命人送到內閣。” 陳澤這才點頭,繼續道,“這些賬冊你審核的結果,便是奏折上所寫的那些?” 殷涔道,“是的,臣與一位賬房先生核對了很久,不會有錯,年來共貪贓兩千六百四十五萬兩白銀。” 陳澤怒不可遏地拍向榻面,跟著卻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陳佶連連起身,“父皇……” 陳澤卻對他擺擺手,高仁趕緊端了水遞過去,輕言勸道,“皇上不必為這些jian人動怒,身體要緊。” 殷涔見狀便也跟著說道,“高公公說得極是,為此人動怒不值當,他不過是茶鹽司的一枚棋子,若無任同歡的授意與伙同,憑葉明枝一人,斷不可能有如此大膽量野心。” 陳澤緩過勁之后寒聲道,“兩千多萬兩白銀,你們可知朕一年的軍餉開支才多少?南邊抗倭寇,北邊打疏勒,撫南營和鎮北營的軍士們都節衣縮食,餓著肚子去打仗,而他區區一個葉明枝,竟能貪出這么大筆錢!” 跟著陳澤轉向高仁,“還有你!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茶鹽司是你的直屬管轄,派出去一個任同歡,竟膽子大到捅破了天。” 高仁趕緊跪下,殷涔總算見到高公公渾身發抖的樣子,語不成調地說道,“皇……上,老奴當年是看小歡子機靈,會說話會來事,才把他派到云南,想著一般人去了那種地方,容易被人欺負……誰料他竟敢跟jian商一起同流合污……” 陳澤也聽不下去,“夠了!”他看著這個服侍了他將近三十年,從小一起長大的太監大伴說道,“朕今日只問你一件事,你只準答有或沒有,別的一個字也不許多說。” “是,是……”高仁抖霍著點頭。 “任同歡叫你一聲干爹,他在云南所干之事,你知與不知?”陳澤厲聲問道。 殷涔和陳佶同時提起了心,若高仁兜不住什么都供了出來,那他們所掌握的“內幕”便失去了價值。 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高仁的承受力,雷霆萬鈞之下,高仁斬釘截鐵地答道,“老奴不知啊陛下!” 陳澤仍滿面怒氣,胸口喘動得上下起伏,“好,朕再問你,他所做之事,你既不知,也從無過問,那他所貪之財,有無孝敬過你?你有沒有收到這來路不明的銀子,卻從無追問?!” 高仁開始猛磕頭,地面砰砰作響,“抬起頭,回答朕!”陳澤喝道。 高仁抬頭,鮮血從額頭淌滿了整張臉,“老奴……從未收到過小歡子的孝敬啊皇上,他自從……去了云南,便再也沒回來過,有什么公事,也都循著規矩,先交到了何進何公公那頭,老奴實在……沒跟他有過什么私下來往啊……” 此刻殷涔真對這位高公公刮目相看了,能在皇帝身邊長紅三十年,果然不是沒道理。 陳澤微微閉上眼,好一會才平靜下來,似高仁這自殘般的表忠心讓他總算有了一絲滿意,他最后問道,“任同歡是你司禮監的人,你說,他該如何處置?” 高仁頂著一臉的血,猙獰回道,“此人罪大惡極,且證據確鑿,按律不必經過三司會審便可斬立決。” 陳澤睜開雙眼,怒目看向高仁,“明日便讓內閣依此上奏折批了,若再有第二個李同歡張同歡,朕砍的便不是他們的腦袋,而是你的!” 高仁再次連連磕頭,“謝陛下隆恩!老奴……領旨。” 陳澤這才又轉向殷涔和陳佶,口氣緩和了些,繼續問道,“葉明枝和任同歡既貪了這么多銀子,查抄研茶坊和茶鹽司之時,可繳獲多少贓款?” 殷涔恭敬答道,“葉明枝死后,不知何人所為,跟著竟在研茶坊放了一把大火,待我和太子殿下趕到的時候,整座茶坊幾乎燒了個干凈,而后只在葉明枝在茶坊內的私宅地底下找到六箱白銀,四箱黃金,也已經都押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