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可這會兒陸時迦的一句話,又給了她勇氣。 她握著手環的手一松,放慢了語速:“你找我就只是來拿你的東西么?” 電話里沉默了片刻, 是很低的一聲:“是。” 祈熱聽出他話里隱藏的怒氣, 心里笑了, 語氣卻沒有變化,有些突然地說:“陸時迦,你知道我為什么來日本。” 長達十來秒的靜默后, 電話那頭傳來陸時迦的聲音,“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祈熱沒有堅持, 說:“不知道也沒有關系。”她停了兩秒,“但是我知道,御守你不是忘了拿, 而是,故意忘了拿。” 一個故意忘了拿,一個故意忘了提醒。兩人就這么一起裝著糊涂,也都揣著明白。 祈熱也清楚,自己這一番拆穿,陸時迦聽了肯定要生氣。她抬頭看著車廂內的顯示屏,主動截斷了話題,低聲說:“我到町屋了。” 她好一會兒沒聽見敲鍵盤的聲音,刻意不去想象電話那頭陸時迦的表情,又一次挑戰自己與他的底線,自然地問:“你周末什么時候過來?” 沒聽到答案,祈熱看向車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開口問:“還是——”她故意停頓了一會兒,“不想來了?” 那邊什么動靜也沒了,陸時迦像是將手機放到了一邊,徹底不想聽她說話了。 祈熱卻直覺他在聽。 心慢慢放松,祈熱不管他在不在那邊,輕聲說了一句:“你還是想見我的,對吧?” 片刻后,短促的鈍鈍一聲傳來,像是玻璃杯碰擊桌面,也像是隱晦的信號直擊到祈熱心上。 祈熱讀懂了,陸時迦在聽,且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恰巧地鐵到站,廣播播報著到站提醒,祈熱停了下,正要“匯報”,耳邊傳來陸時迦的聲音,“這站下,換jy線,往新宿方向。” 祈熱聽了忍不住笑了笑,隨著人流下了車。 這一通電話真的就通到她進宿舍,原本從多磨站到學校,她就能識路,但心里存了些私心,也就沒主動掛斷電話。 這樣的私心也十分明顯,她猜陸時迦肯定知道。 陸時迦確實知道,從多磨站到東外大最多十分鐘就能走到,她卻走了有二十分鐘。 知道,卻沒有拆穿她。 他聽那邊說一句“我到了”,沒有答話,等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才出聲說:“下周六下午三點,你宿舍樓下。” 沒等祈熱回應,陸時迦就將電話掛了。 他將注意力放回電腦屏幕上,幾個型號刪刪減減幾次都沒打對。腦海中依舊回旋著她那句——你還是想見我的,對吧。 幾秒后終于忍不住起身,試圖洗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手一動,不留神將右手邊的水杯打翻在地,杯子瞬間碎成了幾塊。 “草!”陸時迦沒控制住吐了句國罵,整個人又像被抽了魂,不一會兒又坐回了椅子上。 桌上煙盒已經空了,陸時迦將它捏成一團,扔到一邊,肩膀一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回想著這段時間自己的狀態。 被動。 他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即便現在看來他還是壓倒的那方,即便想求和的不是他,可他知道,自己依舊敵不過祈熱。明知道她有私心,也放任縱容。 他的情緒,還是被她一句話一個動作輕易左右。 他這會兒倒氣不起來了,像是主動投降般,暫時任由另一種情緒緩緩化開。 樓下的店徹夜通明,他去買了煙回來,站陽臺上連著抽了幾根,又不自覺想起他第一次起抽煙心思的時候,被祈熱發現。 那會兒是在她公寓,他們還在冷戰,她還是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兩手撐在他坐的椅子扶手上。他那會兒有多想親近她,人就有多想遠離她。他甚至還記得,當時她身上的味道,差點讓他全軍覆沒。 今天見面,她一身淺麥色的打扮,與他上次穿著靠攏的目的就那么赤.裸.裸地展露出來。身上也用了香,穿短裙,小腿和腰細得像是伸手就能折斷。 也是在她公寓,在那張全是小熊圖案的床上,不止是腿和腰,她身上的任何一處地方,他都去過。他親她,咬她,取悅她,她不似平常那般強勢,貼近他,配合他,甚至故意地在出聲時埋到他耳邊,她的手…… 陸時迦喉結動了動,猛地連踢了幾腳陽臺上的欄桿。欄桿顫得嗡嗡作響,也模擬不出此刻他的心。 他大口喘著氣,狠狠吸了幾口煙,強迫自己停止回憶和想象。煙霧漸漸彌漫開來,總算將他越來越放肆且真切的情緒模糊了起來。 直至徹底平復,他轉身回了屋里。將擱在桌上的手機往里推了推,看向電腦繼續工作。 不一會兒,手機嗡嗡地震了起來。他下意識以為是祈熱,心猛然一提,可低頭一看,心又落了回去。 是國內來的電話。他接了起來,恭恭敬敬朝那邊喊了一聲。 然而這通電話比上通電話持續的時間短上許多,陸時迦的心情卻比剛才還要復雜,掛了電話再看向電腦,什么也看不進去。 另一邊,東外大的宿舍里,祈熱也什么都沒干,干干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腦袋里想的是陸時迦的臉。他這幾年性情似是大變了許多,冷淡,不黏人,但她知道,他還是原來那個陸時迦。 那個會因為她一句話就有所變化,真摯純良的陸時迦。 確信這一點,她便可以一往無前。 她當晚沒有再聯系陸時迦,到第二天下了課,給他發過去一條消息:“吃飯了嗎?” 陸時迦沒有回。 第二天,還是沒回。 祈熱不放心,當晚將電話打給了國內的柳佩君。 她借著御守之名開始話題,旁敲側擊地問起陸時迦。 柳佩君說跟陸時迦通過話,“他說這幾天忙著準備考試,也就沒有多聊。我今天也給他打電話了,他沒接,回短信說是在圖書館,他學習確實挺緊張……熱熱,要不過段時間,你幫阿姨去看看他?” 祈熱總覺得最后這一句有言外之意,可柳佩君都這么說了,她便沒有再問。 想了想,她索性又給陸時迦發了一條消息:“周末我有事,你別過來了,月底黃金周我給你送過去。” 這一條,陸時迦也沒有回。 祈熱沒有再給他發消息,只是到了周六下午,明知道陸時迦不會來,她還是去了宿舍樓下。 坐在鋪滿了落櫻的木長椅上等,祈熱伸手將旁邊一半的櫻花掃下,再拾起剩下的,一片片去拼出筆畫。 真的只是像在等人時打發時間般,慢悠悠拼完“陸時迦”三個字。 又站起來,用腳將面前的櫻花掃到一邊,再蹲下去拼出一行她唯一寫得出的日文—— “あいしてる。” 等三點一過,她就回去。 她蹲在地上,拾起一片片櫻花堆到已經清晰的筆畫上,堆到不能再堆,她停下來,去給這一句話落下標點符號。 一個圓,還未圈出一半,視野內出現一雙有些熟悉的運動鞋。 祈熱整個人愣住,看著地上還未完成的句點,隨即手一抓,將那小半圈的櫻花給搗亂了。 她站起來,看向停在幾步之外的人,陸時迦臉色不太好,但精神頭還在,看著不算太疲憊。 祈熱臉上沒什么表情,開口說:“不是讓你別來了么?” 陸時迦本不想開口,卻還是低聲說一句:“我說了會來。”他說著又掃一眼凳子和地上的櫻花字,再抬起頭,看她的眼神帶著探尋和審視。 朝她伸手時語氣同樣冷淡,“東西。” 祈熱默默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覺出他的情緒與上次的不太一樣。她低頭從包里掏出御守,陸時迦伸出的手就在跟前,她卻拿在手里不給出去。 也不放回包里,就那么提在手上。她忽略眼前伸著的手,去看他另一只手上拿的東西,“給我帶的?” 陸時迦聞言看了她好一會兒,不明白她為什么可以這么坦然。他將手收回來,這會兒也學她,不交出東西。 祈熱也不在意,轉個身重新坐回長木椅上,像是沒看見旁邊拼出的名字,朝陸時迦示意,“坐吧。” 陸時迦本能地看過去,于是再一次看見自己的名字,再往下,則是那句日語。 他心情愈發復雜了。 再看回去,見祈熱正從包里掏出手機來,低頭按幾下,手機便傳來撥打微信電話的聲音。 祈熱沒有和他解釋,直到一聲熟悉的“熱熱”傳出來,陸時迦聽出來那邊是誰。 “呀!櫻花!”電話那頭的人發現了祈熱身后的櫻花樹,“只想著讓你幫阿姨拍幾張照片,怎么就沒想到可以直接視頻呢?” 祈熱應一聲,側頭去看仍站在另一邊,神色有些復雜的人,她手指往旁邊另一半椅子上點了點,作出無聲的邀請。 另一頭的柳佩君見她看向別處,便問:“有朋友在?” 祈熱看回手機屏幕,剛要說話,余光瞥到站著的人終是走了過來,隨后轉身壓著落櫻坐下,與她保持著一些距離,只腦袋往她身邊偏,看向攝像頭,“媽。” “迦迦!”柳佩君顯然沒想是陸時迦,笑意愈發濃了,“你們在一起呢?” 一句話曖昧不已。 陸時迦沒說話像是默認,祈熱則朝那邊笑了笑,解釋說:“他剛過來,來拿御守,上回落我這兒了。” 似乎是拿手機的手酸了,陸時迦見她說話時將手機換到另一只手里,手機便離他更遠了。 然后聽她問柳佩君,“這樣看得見嗎?” 柳佩君搖著頭說:“看不見你倆,迦迦你讓mama看看,你就沒跟mama怎么視頻過,現在就只給mama看你下巴呢?” 陸時迦聽著看一眼祈熱,她像是事不關己,沒有要靠過來的意思,他只好伸手往木椅背上一搭,人一挪,貼著祈熱坐了過去。 “看到了看到了!”柳佩君十分滿意,“你刮胡子啦?下巴上干干凈凈的。” 陸時迦聽了莫名覺得尷尬,嘴張了張,還是沒忍住解釋,“長長了都會刮……長得也不怎么快……” 他說著,感受到旁邊人的視線,瞬間覺得渾身不自在,便看向屏幕里那頭的柳佩君,故意岔開話題,“您戴新耳環了?” 柳佩君張了張嘴,“你不說mama都忘了,”說著轉去跟祈熱說話,“熱熱啊,下次可別買那么多東西回來,你們在國外什么都要花錢,東西還貴。不過都是好東西,你mama跟阿姨一起戴了這對,其他阿姨們都說好看想買,我們就說,手工限量的,買不到!” 陸時迦聞言看向祈熱,看她笑著和柳佩君說話,然后去看她素凈的一張臉,唇上的口紅也不明顯,只有嘴角彎起的時候,那抹紅便跳躍了出來。 他很快收回視線,想著剛才柳佩君說的話。他沒想到祈熱還給家里寄了不少東西,而且這么看上去,她和他mama的關系好像親近了很多。 “迦迦,”柳佩君將他喚回神,“你有空就帶你祈熱姐出去轉轉,你祈熱姐剛去不熟,你也不給mama發照片,mama只能讓你祈熱姐發了。” 陸時迦猶豫著要不要說話,見手機屏幕晃了晃,視線一低,看向祈熱一直伸著的手臂。 剛才是故意換一只手拿手機,這次卻是真的手酸了。 陸時迦恨自己怎么就分辨了出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出左手,盡量不碰到祈熱,將手機接到了自己手里。 他知道祈熱看了他一眼,也不看回去。 電話里柳佩君沒有察覺,又跟祈熱說,“熱熱你有空幫阿姨監督迦迦吃飯睡覺,阿姨最擔心他不顧好自己身體。不過現在你們一起在那邊,我就放心多了。” 到后頭,就多半是柳佩君在說,他們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