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祈熱勉強擠出一絲笑,小腹上的痛還沒有消退。 “云柯說……”教練停了停,“說你需要挨揍。” 祈熱臉上的笑瞬間消失了,隔了一會兒,她無奈地苦笑出來。 徐云柯是上星期的飛機,走前去跟辦公室的同事正式道別,順便給了祈熱一張會員卡。 祈熱拿到手上看了看,“格斗?” 徐云柯點頭,“之前寫論文壓力大,想發泄來著,正好有朋友業余練這個,給了我一張,要我隨時過去。我懶,沒去成,擱這兒也浪費。” 祈熱想也沒想就把卡往抽屜里一丟,“不去。” 一個星期后,她又鬼使神差地將卡拿了出來,照著上面的地址找了過去。 結果頭一天就挨了一拳。 “跳繩,跑步,深蹲,之后再加杠鈴。你腰和頸椎都有點問題,正好一并練了,自己也可以練。我給你一個食譜,大略照著上面吃,太瘦了真的就只有挨揍的份。” 教練半點不拖泥帶水,交代完就把她丟給剛才揮拳的女孩,由女孩帶著她和大家一起訓練。 一邊練體能,一邊練基本動作。手,臂,腿,腳,腰,頭,膝,肘,全得練力量。祈熱身上本就有病痛,身子骨脆弱得很,她偏又去得勤,一星期下來,身上臉上全是淤青。 辦公室的人每次見她,都要開她玩笑,說她天天是“干架”去了。學生問她,她便借用同事的說辭開玩笑。 在校教一群二十歲左右活潑的學生,去了訓練中心又被十五六歲歡脫的小孩教,加上她刻意不去想其他事,心情看似好了不少。 日子沒什么特別,她按時按點去訓練,幾千遍地練習揮拳,做仰臥起坐,挨“打”,也“打”別人,學習看對方的路線……休息的時候便和孩子們關注最近的馬航事件。 清明節的時候,學校和格斗訓練中心都放假,季來煙打來電話,她便回了家。 她化妝技術不好,進院門先和正給院子里花草澆水的柳佩君碰了面,柳佩君見她先“呀”了一聲,放下澆水壺走近她,看著她臉上的傷問怎么回事兒。 祈熱拂了拂劉海,“報了個班,學點東西。” “學的什么?拳擊?搏擊?” 柳佩君詢問的時候,身后季來煙從屋里走了出來,問:“拳擊?” 祈熱搖頭,笑著解釋:“徐云柯去美國了,留了一張格斗訓練的卡,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去練了。” 她又把頭發染了回去,為了方便訓練也剪短了些頭發,往常都是扎高馬尾,今天也習慣性地將馬尾扎得很高,臉上雖有傷,看上去卻十分有精氣神。 里頭祈畔聽見聲音,在廚房里高聲喊:“都說些什么?進來跟我一塊兒聊!” 三人便笑著一起進去了。屋里沙發上坐著三個人,祈涼和陸正午在下棋,旁邊陸時迦沒有觀戰,坐沙發上正低頭看著手機。 祈熱進屋喊了人,柳佩君還要問她格斗的事兒,她卻徑直去了廚房,似是有意回避。 七點來鐘的時候,院門又被姍姍來遲的陸時樾推開。 布菜,加飲料,兩家人圍坐下來。 柳佩君似乎對格斗極感興趣,又一次向祈熱提起,祈熱便具體地說了一通。 “運動運動是挺好的,臉色好了不少,看著也不像先前那么瘦了。”柳佩君仔細打量祈熱。 祈熱點頭,“確實胖了,教練讓我增重,一個多月長了五六斤。” “還是瘦,得繼續增。” 祈熱笑著點了點頭,她沉默片刻,伸了筷子去夾對面的一盤菜,本可以起身,她卻故意不這么做,而是朝離那盤菜最近的陸正午說了話:“陸叔叔,蝦,我要蝦。” 她伸出去的手掌心朝上,停在半空中。 桌上沉默了多久,祈熱的手便伸了多久。 就在柳佩君要開口打破安靜的時候,被問話的人笑了笑,端起面前那盤祈熱愛吃的油燜大蝦,遞到她手邊,開玩笑說:“以前是人跟著菜,現在菜得跟著人了。” 祈熱接住盤子放到自己身前,夾起一只蝦,笑了笑說:“嗯,很多東西都會變的。” “有變化是好事。”陸正午接話。 祈熱只將視線聚在蝦身上,仔細剝著殼,“希望是這樣。” 話落,又是一陣沉默。 祈熱不覺尷尬,慢條斯理地將蝦蘸上醬,塞進嘴里嚼了嚼,還未咽下去,就聽一道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下學期我去日本交換了。” 像是平地一聲雷,終于打破了桌上的氛圍。 “日本?”柳佩君自然是最慌張、最驚訝的那個,“去日本交換?下學期?” 連續三問,又接著說:“怎么這么突然啊迦迦?你都沒跟家里說呢。” 陸時樾伸手安撫柳佩君,看向面上平靜的陸時迦,“去年就申請了?” 陸時迦點頭,“嗯,十一月份申請的。”他進入大學后除去學法語,花了更多的精力在日語上。 “十一月份就申請了,你怎么現在才告訴我們呢?我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柳佩君繃著一張臉,既是不高興,也是擔憂。 其實陸時迦當初申請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沒有想過一定會被通過,也沒想過自己一定會去,但眼下,沒有了不去的理由。 “前不久才收到郵件,知道自己通過了。” 所謂的“前不久”,已經是一個多月前。 “一般不都是大三出去交換么?現在大二也行了?”陸時樾語氣同樣平靜,但問題的背后,隱藏了一些含義。 回答他的卻是柳佩君,“當初熱熱也是大二出去的,熱熱你之前是收到推薦信了吧?” 祈熱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對,是學校的教授推薦的。” 柳佩君得到肯定的答案,便又看向陸時迦,“迦迦你也拿到推薦信了?” 陸時迦突然不作聲了。他低頭看著斜對面的那盤蝦,遲遲沒有收回視線。 “日本挺好的,”季來煙插了話進來,“咱們以前不是說要去那邊旅游么?以后還可以一起過去看迦迦。” 祈畔也搭了話,“日本就是地震挺多的,得隨時注意。出國是為了深造,總歸是好事,迦迦,去了好好學。” 陸時迦這才抬起頭,朝著對面點了點頭。 始終一言不發的是陸正午,要論心情,他才是最不安、最焦急的那個,上次陸時迦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要找祈熱問法語問題,他以為兩個人重新有了交集,但除去這件事,往后兩人似乎又沒了聯系。 眼下這頓飯才吃到一半,祈熱突然主動和他說了話,陸時迦則突然告訴大家他要去日本交換。他猜不透,只是隱隱覺得有什么東西塌了。 眼下本該是他最初就希望看到、一切都在變好的場景,他卻說不清為什么,心里難受得慌。 聽到祈熱說的那句“希望是這樣”,他感受到的卻是與希望相反的東西。 他長久地沒有說話,眼看著身邊的人由驚訝到被說服,再由平靜過渡到欣喜。 他們,包括對面的祈熱,似乎都接受了這個消息,唯獨他,無法平靜下來。 “出國一定要注意安全。”這一句乍聽就是過來人的話。祈熱又一次主動開了口,她猜這次跟剛才每一次自然的搭話一樣,不會得到陸時迦的回應。 陸時迦卻回了,眼睛沒有看她,更像是自言自語:“沒有什么地方是徹底安全的。” 祈熱一愣,覺著這句話聽著耳熟,像是誰跟她說過。殊不知,是當年她出國的時候,自己跟陸時迦說的。這會兒被他說出來,一字一字都沒有錯漏。 這句話,也是這么久以來兩人的第一次,這一頓飯上的最后一次對話。 結論顯而易見:陸時迦不愿意朝她開口。 除去主動與陸正午對話這一件他尚不知情,祈熱所有行為的目的,陸時迦都一清二楚。 她所有的舉動都表現出她想回到從前,但越是向從前靠近,越回不去。 陸時迦也絕對不會配合她,再也不會配合她。他一絲半點也不想回到從前,他的所有情緒早在那一個清晨被消滅殆盡,除非…… 但即便知道他要出國,她也平淡如常。 所以他明白,連除非也不會再有。 “東京”成了席上的重點,陸時迦卻沒有再說話,吃完就擱下筷子,沒有立刻離席,只拿著手機低頭看著。 他一聲不吭,祈熱則相反,話像從前一樣多了起來。 吃完飯,其他幾個人坐沙發上閑聊,祈熱和季來煙一起收拾,端了碗筷要進廚房,身后有人起了身,朝其他人說一句:“我回學校了。” 有人詢問后挽留,有人回答后堅持要走。 祈熱沒停下步子,進了廚房后沒再出來。 假期一過,格斗繼續練。馬航事件尚未有結果,韓國又出了“歲月”號沉船事件。 訓練中心的學生們每日在休息時刷著微博,知道祈熱不玩,都推薦給她。祈熱問是不是年輕人都在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下載了。還告訴他們,以前她們這一代更喜歡玩博客,話一出,立時被安上“老古董”的外號。 這時才有人想起問她年齡,祈熱細細擦著額頭上的汗,“我看著多少歲?” “祈熱姐你跟我jiejie差不多,二十三四!” 祈熱笑著搖頭,“我二十八了。” 是馬上滿二十八了。 在二十八歲生日之前,她照舊去了一趟墓園。 除了用來祭奠的,她這回多買了一束花,黃玫瑰,用來表達歉意。 “對不起。”她在墓碑面前坐下,手里捧著黃玫瑰,朝著墓碑說:“我是無心的。” 一遍不夠,她說了第二次。 “對不起什么?”有人在她出神的時候出現。 祈熱回過神,轉身見到抱著花而來的麻涯。 祈熱放下玫瑰后起身,臨時扯一個謊,“麻老師你來了,我本來想買白玫瑰的,沒買到。” “黃色的好看,”麻涯把手中的花放到碑前,轉頭重新看向她,“臉這是怎么了?” 祈熱摸了摸,她早上還特意用遮瑕膏遮了,估計是掉了。 她便說了實話。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去上化妝課,其實很好遮的,我有朋友之前學了韓國妝,大家都閑得無聊,就每周去她家學兩次,也可以學護膚,”她沉吟片刻又說:“不過大都是我這個年紀的,朋友也會帶孩子去,年輕人不多,你要是不喜歡,不用勉強。” “有啊,有的是時間。”祈熱忙回。 麻涯便說加她微信,要將她拉進學習群。祈熱很少與人這么面對面加微信,多半是朋友之間互相推薦,這會兒她點出自己的微信號給麻涯看,嘴里也報給她聽。 “qire52060jia。”她念一遍,滿身的氣力似乎就耗費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