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逼仄的、掛了大紅燈籠的一爿小吃店里,被祈熱問及,剛回國的鹿小詩正解釋給她聽,“也就前年,陸時樾生日那天,你不是來公司找他么?那會兒emily讓朋友給我捎東西,喊我去機場拿。” “就是那個給你送東西的人?”祈熱今日出來見人,化了淡妝,看上去氣色好了一些。 鹿小詩點頭,“我見到人之前想啊,是emily的朋友,應該跟她同齡,哪知道一見人,是個藍眼睛高鼻子的法國小帥哥。” 她之后也真以為就是捎帶東西,直到她和emily去法國度假,再見到這個法國小帥哥,才知道emily一開始就是帶著介紹的心思來的。 emily說,是她在家里辦聚會,theo跟著他爸爸來,看到客廳里擺的合照,指著里頭的鹿小詩問,能不能和她認識。 他那一趟來梅城,就是特意來見鹿小詩一面。聽emily說她有放不下的人,他便等。后來等到了。 “我真覺得他們是在忽悠我,但是他對我真的很好,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會和外國人談戀愛,還是比我小的。” 比起愛意,祈熱從鹿小詩的笑容里讀出的更多是一種安定感,她的笑容很淡,但就那么一直掛在嘴角,表示她心情不好也不壞。 “我還記得那次我去機場前,你跟我說bonne ce,可能就是這句發揮了魔力,所以現在我回贈給你。” 其實鹿小詩已經回贈過,在她和陸時樾一起知道祈熱在和陸時迦談戀愛之后,可現在祈熱還是以分手收場了。 一句祝你好運,最終是否會獲得好運,得取決于當時當地的那個人。 “你還會回來么?”走出小吃店的時候,祈熱問鹿小詩。 “回啊,”鹿小詩與她一起站在屋檐下避雨,“我肯定會回來的。” 她的牽掛還在這里。 “下次回來的時候,希望你好事將近,也希望……” 鹿小詩沒有說下去,手攏在兜里,冷風涌過來,她打了一個哆嗦。 頭頂大紅燈籠在風雨里飄搖,而她長時間飄搖的一顆心,也終于有了意外的歸宿。 她往前邁出一步,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余生,她不再愛那個人,但會把全部的祝福留給他。 她希望下次回來,至少能聽見陸時樾的好消息,哪怕只是一點點。 “要是以前,知道你分手了,肯定勸你和陸時樾試一試,但是現在……”她低著頭笑了聲,“我自己都是前車之鑒,明白什么東西都強求不來。” 見祈熱臉上浮出笑容,鹿小詩繼續說:“但是屬于自己的,一定得拿回來。” 祈熱將手往雨里伸,她接住幾滴雨,不用張手,雨滴便沿著指縫往下滲,又跌落到地面。 她笑著看向鹿小詩,“你看,沒有什么是永遠屬于你的。” 都是指間雨,即便這場雨下了很久不見停,最終也留不住,要回歸大地。 遠處有紅色的車子迎著溫和的夜雨駛過來,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如鹿小詩所說,是個小帥哥。 “我走了,祈熱。”鹿小詩朝她揮手,坐上車,她又看向車外的人,大聲喊:“bonne ce!” 祈熱朝她笑,點了點頭。 她擦了擦順著手背以及手臂線條往下流的雨水,看一眼消失在雨中的車子,心里一時有些不適。等她戴上帽子走出去,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是她2014年的第一場離別。 而第二場,遠比她想象的快,也突然得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彼時在外公外婆家拜年的陸時迦,正變著法子要紅包,悄悄說是攢錢娶媳婦兒。生日那天也在外公家過,他又厚著臉皮重新要了一圈紅包。 殊不知,曾經與他碰過面的徐云柯,臨時獲得了一份在美國工作的機會,即將辭去梅外的工作,與家人一起赴美。 “不用寫論文,沒有學術任務,我不去都說不過去。”這話是沖著花自酌說的。 師徒三人坐在他們常去的餐廳,除了說話的徐云柯,花自酌和祈熱因為太驚訝,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給一群美國精英上法語課,要求不高,教一個大概就成,工作時長短,錢還多,得去吧?”徐云柯故作輕松道。 他這份工作是家里牽的線,知道他早就厭倦了體制里一些硬性要求,家里遍一直在給他觀望。會把目標指向美國,是因為家里的親戚朋友多半都定居在了那邊,他們家也早就有了計劃。 徐云柯不太想去美國,但考慮到爺爺奶奶都要過去,他舍不得,于情于理也得盡孝,所以沒有反對。 早前他暗里和祈熱透露過幾回,這份工作他不想干了。但祈熱以為他只是嘴上說說,單純因為不喜歡寫論文、開又臭又長的會,不至于真離職,所以她根本沒想到事實這么快就擺在了眼前。 但是在長久的錯愕之后,她說服了自己。 于是倒酒舉杯,磕在他杯子上,“先去探探路,以后我要是想過去了,還能找你。” 徐云柯“欸”一聲,“就一點也不挽留我?有點絕情了。” 祈熱笑,“賺錢已經那么枯燥了,為了多點新鮮感,是得給錢包里換個幣種放一放。” 徐云柯自己也說了,新工作的工資是現在的四五倍,免費住高級公寓,認識的人也都是各個圈子里最優秀的那一撥人,不說干這份工作能提高自己的業務能力,單長長見識也是好事。 好朋友有更好的工作機會,難不成她還得攔著不成?何況這恰好也是她最近思考過的問題,是以即便難以接受,她也還是積極地看待眼下的狀況。 她倒還算是輕易地接受了,悵然的情緒只獨留給了花自酌。 一頓飯下來,任徐云柯和祈熱怎么狀似輕松地開玩笑,這位長輩也沒露出笑臉來。 按說當老師的見慣了離別,講臺總是那幾個,臺下的學生卻一撥換一撥,還沒來得及產生多深的感情,就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可眼下這對師徒感情頗厚,不是流水線似的關系。 “好好干,任何時候想回來,我們都等著你。”花自酌最終拍了拍徐云柯的肩,仰頭喝下滿滿一杯酒。 說要走,倒也沒那么快,得等梅外開學后去學校辦理離職手續。 “你說要是以后連你也不干了,花老師是不是得哭出來?”喝了酒沒法開車,將花自酌送走之后,徐云柯暫時喊祈熱上了車,開上空調取暖。 祈熱背靠椅背,聽他一說笑了笑,“不至于吧。” “花老師更不舍得你,你倆歡喜冤家,感情也更深。”徐云柯歪著腦袋看她,“我已經走了,你要不是實在不想干了,就多堅持一會兒,陪會兒他。” “他也是性子太獨,過于正義,反而不受人喜歡,其實他才是咱們系里最好的老師,你有事沒事去辦公室找找他的茬。” 祈熱伸手打住,“我怎么聽著有點想哭呢?” “那值了,在我車上哭兩回,一回為男朋友,一回為我。心情好像還不錯。”徐云柯開著玩笑。 說到“男朋友”,車內忽地安靜了片刻。 “你其實看出來了吧?”徐云柯笑著問她。 祈熱也沖著他笑,“我本來還只是猜測,你現在這么問,不就給我證實了么?”說不上是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但輕松了不少是真的,她視線一低,什么也沒看,問:“陸時迦找你的吧?” 徐云柯搖頭,“我找的他。” 祈熱有些驚訝,“你干嘛找他?” “看你太消沉,看不下去了。” 這個答案讓祈熱更加驚訝,也更加愧疚,“原來我都墮落成這樣了。” 徐云柯沒有否認,看她臉上帶著笑意,問:“和好了?” 祈熱搖頭。 徐云柯表情僵了一僵,他今天見她心情好了不少,以為她和陸時迦總算修成正果,哪知聽到這么一個答案。 “當初我既然決定了,現在就不能輕易妥協,陸時迦確實變得更好了,我不能再犯錯。” 徐云柯沉默了會兒,“你確定想明白了?” 他當初去找陸時迦,是不想祈熱跟自己過不去,既然喜歡,就該去爭取。他了解她的個性,如果不是她自己想明白了,別人再怎么說都是徒勞,所以他才決定去找陸時迦。 他爺爺是梅大的教授,他閉著眼睛都能在梅大逛一圈,所以說迷路只是騙祈熱,說遇上陸時迦和女同學在一塊兒,包括那些不是他本意的“戀愛觀”,也都是刺激的手段罷了。 那次他特意去找陸時迦,兩人只是站在路邊,也沒有聊太久。 他帶著兩個目的去的,一個是提醒陸時迦,炸.彈另有其人,但看樣子,這個目的他沒達成。 他先問了陸時迦,祈熱哭的那次他干了什么。陸時迦毫無隱瞞,說自己沒有其他辦法,只能這么幼稚地刺激祈熱。 “是挺幼稚的,但符合你的年齡。”徐云柯不是取笑他,知道他是被逼急了不得不這樣做,而且事實表明有些效果,祈熱不就真被他弄哭了么。 緊接著,他試探地問:“你爸媽都很反對吧?” 陸時迦聽了還有些驚訝,驚訝徐云柯竟然知道這些,他也就沒有隱瞞:“我媽其實不反對了。” “那就是你爸咯?”徐云柯開始暗示。 “我爸還不知道。” 徐云柯暗暗揚眉,“我還以為以祈熱的性子,你們在一起早就人盡皆知,也以為你們分手就是因為家里的壓力。祈熱也跟我說過,她因為你們家長的態度,壓力很大。” 陸時迦沒有多想,“確實是因為家長。” 徐云柯沒有權力也更沒有義務去直接干涉他人的家事,所以提示到這里,他沒再說下去,改進行另一個任務:給陸時迦提建議。 “祈熱很執拗,問題不在你,你要想跟她和好,得先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你的方法雖然是有點幼稚,但是既然都開始了,你就干脆繼續裝下去,看看祈熱的反應,要是還沒有用,那就再說了。” 這幾句話陸時迦聽著十分熟悉,因為他把車踢出一個坑的那次,班堇就是這么跟他說的。她說他神經病,說他蠢,但也說:“你都用這么蠢的方法了,祈熱還能上當,那你干脆繼續蠢下去好了。” 也就是因為身邊人都這么說,他才會繼續這么干。 圖書館遇上的法語系女生,被故意傳成是追求者;跨年忍著不去,然后在祈涼一句“開始了”之后,故意發那幾句“爽歪歪”“有緣無分”。 “開始了”,是開始演戲的意思,那日祈熱哪怕往上翻一點點,就能看到祈涼發的這句。 然后是寒假,他每日出去兼職,故意和祈涼在院子對話,只是為了讓祈熱聽見;除夕年夜飯上,是在和祈涼發消息。 后來出去接電話則是真的,是他做兼職的那家公司,給他發來一個紅包,問他要不要考慮以后去就職。 祈涼開玩笑說陸時迦欠他一個戛納早起影帝獎,陸時迦壓根笑不出來。 他很悲觀,這份悲觀,是徐云柯一早也沒有想到的。 徐云柯將祈熱的種種糾結看在眼里,那次在車上聊天,他看祈熱快要受不了了,以為曙光就在前方,所以沒忍住笑了笑。 但現在,他卻從祈熱嘴里聽到了另一個答案。 祈熱說:“我想明白了,是我辜負了你的好意。” 徐云柯消化了一會兒,長長嘆一口氣,“也沒辜負,我去找陸時迦本意也不是要撮合你們,是希望你不那么搖擺不定,早一點認清自己的想法。” 那天在車上,徐云柯跟她說的話真真假假。一些是為了故意刺激她,一些則是實打實的真心話,比如要她別耗費時間,要她別瞻前顧后,往前看,要她早點做回祈熱。 他去找陸時迦帶著的兩個目的,也都是為了他最后跟陸時迦說的那句話—— “陸時迦,等和好了,你得加倍對祈熱好。” 和不和好是其次,祈熱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雖然祈熱現在的決定讓他有些意外,雖然他無法評判與預測她做出的決定,但他也算是達成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