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陸時迦知道他要問什么,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我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我不會放她走的,我不信她真不喜歡我了。我會好好上課,”他側頭喊一句陸正午,“我現在已經存了不少錢,以后也會掙更多,她希望我過得好,我就努力變得更加優秀,過得更好。” “爸,”陸時迦說到以后,心情好了不少,“她真的很好,真實,有時候又故意很虛偽;很兇,卻又很關心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人緣也好,很開朗,什么都很優秀,長得也特別好看,特別多人喜歡她,是她讓我變成現在的樣子。” 陸時迦說著說著竟淡淡笑了起來,語氣堅定,“她是我最喜歡的人,以后我要娶她。” 陸正午想要配合兒子笑一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他心里感慨萬千,一時唏噓不已。 陸時迦說的每一個優點,他都一清二楚,也因為清楚,所以才會那么喜歡祈熱,總說希望有一個她這樣聰明又活潑的女兒。 他對她好,知道她不喜歡陸時樾,也在心里期待著,以后她會遇上和她更加相愛的人。可造化弄人,他不得不做一回惡人,哪知今日又聽到這樣一番坦言。 他不得不承認,他動搖了。矛盾的是,動搖的同時,似乎也更加堅決了。 他以為陸時迦已經慢慢放下,可剛才那番話證明他想錯了,他為自己兒子的專情動搖。可更害怕他以后就只是停在這里,走不長遠,是以更加堅定地認為,他必須找個機會再和祈熱好好談一談。 眼下倒急不得,他先應付當下的狀況,最終還是擠出一絲笑,“迦迦,人都是會變的,感情也是。有的時候不需要太鉆牛角尖,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你還年輕,優秀的女孩子很多,以后慢慢接觸得多了,你就會明白了。” 陸時迦竟點了點頭,“我知道,比她優秀的人很多,”他話鋒一轉,“可是我就是只喜歡她,我每天都想她,她都把話說得那么難聽了,我還是喜歡她。” “反正,不是她的話,我不會再談戀愛,也絕對不會結婚。” 言至于此,陸正午已經不敢也不好再委婉地勸說什么,他沉吟了好一會兒,又聽陸時迦似是沒了辦法才說:“我暫時不和她說話,先故意氣她,我不信她能無動于衷。” 原來同坐在一輛車上,幾句話就能讓兩人的心境如此不同。 唯一有些類似的,是兩人對祈熱的歸來有相同一份、意義卻不盡相同的惴惴不安。 祈熱是在祈涼和陸時迦共同的謝師宴前一日回來的,不是巧合,是幾個家長特地為了等她回來才選的日子。 季來煙先在電話里告訴了祈熱,表面是告知,其實是在詢問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季來煙便可以建議提前宴請。 祈熱刻意地不讓自己想太多,嘴上回的是“都行”。 等她回來已是八月底,她先將行李帶回了公寓。整兩個月的外出,屋里落了一些灰,她先擦洗一番,再洗澡換一身衣服。 晚上是教職工聚會,結束后她直接住在了公寓,第二天一早將車開到樓下來接她的,竟是祈涼。 祈涼遠遠就見祈熱從樓道口出現,嘴里不禁罵出一句“握草”。 等人坐上車,他也忘了移開目光。 祈熱知道他在看什么,撫了撫頭發后她目視著前方,不以為意地問:“有這么好看么?” 祈涼沒作出反應,他覺得祈熱怎么看怎么不對勁,不只是因為她那一頭有些突然的綠毛,還因為她漫不經心的狀態。 她以前總要對他挑三揀四,這一回卻一路無話,低頭看著手機,時不時發一句什么,偶爾還笑一聲,更多時候只是面無表情。 祈涼頻頻注意著她,不小心走了彎路,祈熱也沒發現。 承辦謝師宴的酒店還是上回陸時迦過生日那家,祈涼去停車,祈熱便從正門進去。 這會兒還早,幾個家長還在張羅,祈熱直接朝正在幫忙掛氣球的季來煙走去,到她身后忽地拍她肩膀,故意嚇她,等她回過頭來,她才笑瞇瞇喊一句,“季老板。” 季來煙看到她頭發后笑了,“這個顏色不錯。” 柳佩君就在旁邊,聞言回了頭,聽祈熱朝她打招呼,她忙笑著夸她,轉而去看對面正和陸正午一起貼自個兒寫的對聯的陸時迦。 “迦迦!”柳佩君朝那邊喊,“你過來這邊掛氣球,我來和你爸爸貼對聯。” 陸時迦早就注意到悄悄從門口進來的祈熱,視線也追著她一路到了對面。 十幾分鐘之前,他收到祈涼發來的消息——“祈熱染綠毛了!!!” 因為被提前告知,他腦袋里已經想象過,可見到真人,還是嚇了一跳。他要不是極力控制著自己,早就半路攔人將她截走,再獨他一個,好好地看看她。 這會兒柳佩君喊他,他恨不得立刻跑過去,但尚還有些理智,于是稍稍抬高了音量,“馬上貼好了,外頭還得貼。” 他故意不過去,旁邊陸正午臉色沉了沉,他明白陸時迦為什么不聽柳佩君的安排,理由便是那日他說的“故意氣她”,也就是故意離她遠一些。 陸時迦其實也沒有多刻意,被陸正午和柳佩君逼著去敬酒的時候,到祈熱那一桌,他甚至特意站到了她旁邊。 她穿收腰的短裙,身上是她獨特的香,陸時迦在她右邊,故意地將酒杯伸往左邊的人,肩膀挨到她,聲音就在她頭頂。 相觸碰的時刻十分短暫,很快他就被陸正午招呼著去往下一桌。 等他終于轉完一圈,再看過去,已經不見祈熱的身影。 陸時迦氣惱地連灌下幾杯酒。 祈熱是直接回了學校,她從沒想過,自己竟然也能懼怕回家。祈畔給她打了幾個電話,她隨便扯個謊,在公寓一待便待到了開學。 開學前一天,她接到一個有些意外的電話。 對面是鹿小詩,先是詢問她近況,從工作一路問到了感情。 祈熱這段時間始終沒有出門,每日窩在空調房里翻翻書、充充電。這會兒鹿小詩問及相關,她沒有避諱,直接回三個字:“分手了。” “啊?”鹿小詩很是震驚,很快又平靜下來,“其實早發現不合適也好,就不至于像我這樣,”她笑了一聲,“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我辭職了。” 雖然已經被提前知會過,祈熱聽了還是有些悵然,默了默問:“你接下來去哪兒?” “和emily去法國度假,雖然已經過了他們的長假,反正我也沒事,正好還避開大部隊了,就當去散散心。” 祈熱笑了笑,“我在法國那兩年都沒怎么休假。” “你那會兒是去讀書嘛,我這是去玩,還有人作陪。” 祈熱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那邊鹿小詩再度開腔:“等我去了,可能就在那邊定居了。”她語氣有些神秘,像是單獨透露給祈熱,“其實我還放不下他,所以我得離他遠一點,眼不見為凈。” 祈熱想了想,深以為然。 是以,開學之后,她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回家。她又過上了三點一線的生活,教學樓,圖書館,公寓,來回輾轉。 她以前痛恨寫職稱論文,現在卻樂在其中,只有這樣,她才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些有的沒的。 不過有時候又有些失控。有一回她搬了電腦去圖書館寫論文,恰逢中午,校園廣播正放著一首歌,里頭有歌詞是“快樂渺無音訊”“我好想你/卻不露痕跡”。她聽得入神,等從這首歌回過神來,面前已是她敲出來的,滿屏的“陸時迦”。 后來她就再也不聽校園廣播了,自己戴一副耳機,聽著法語電臺。 辦公室里有新來的老師,活潑張揚,愛打扮,喜歡追劇、追綜藝,幾位老師都說,像是看到了當初的祈熱。 祈熱一直覺得自己沒變,直到現在有了鮮明的對比,她才終于相信了徐云柯的話。 新老師一閑下來就四處給所有人推薦剛開播的親子節目,她用法語里的念法和聲調讀里頭的“kimi”“angela”,能把整間辦公室的人逗笑。 祈熱也被她熱情地逼著看過十來分鐘。十來分鐘,有九分鐘她都神游天外,想的竟是,她和陸時迦以后的小孩會是什么樣。 等回過神后,她氣得用力掐自己大腿,讓自己回到現實。再之后,她便刻意地避開那位新老師。 那位新老師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一段時間都沒來找她,隔了一兩個星期,又站到了她辦公桌旁。 大概是憋了很久,新老師開口聲音有些小,“祈老師,大家都說我有點像你,其實我很心虛,我就不敢像你染這個顏色的頭發。”她朝她比出一個大拇指,一臉真摯,又說:“我真羨慕你,大膽,業務能力還強。” 祈熱沒聽懂,有些迷茫。 “你還不知道呢?就那個傅雷翻譯出版獎啊,今年不是多了新人獎么?你入圍了!” 祈熱聽后的第一反應是看手機,果然見到花自酌發來的入圍消息。 很快,辦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了,一個個排著隊來恭喜她。徐云柯是里頭最特別的,帶著包薯條放到她桌上,說是賀禮。 祈熱忍俊不禁,拿起來左右看了看,是平平無奇的原味薯片,就要放回桌上,她又偏偏注意到上頭的“qs”商標。 qs,她當初在陸時迦校服上畫神舟七號,署名的時候擔心被柳佩君知道,故意把她名字改了個字母,寫成的恰好就是眼下包裝袋上的qs。 這個商標,和那個人,還真是無處不在。 祈熱疲累地趴到了桌上。 徐云柯在她隔壁坐下,長嘆了一口氣,等祈熱看過來,他往椅背上一靠,聳了聳肩說:“和相親對象掰了。” 祈熱不覺得意外,配合著問:“怎么了?” “我的問題,”徐云柯臉上倒是沒有自責,“我覺得我有點毛病,一旦確定了戀愛關系,我對一段感情就沒法保持長期的熱情,”他笑了笑看向祈熱,“所以我慶幸當初你沒有答應跟我在一起,不然我可能已經對你厭倦了。” 祈熱被他逗笑,也故意開玩笑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徐云柯竟點了點頭,“人生處處有變化,我以前也覺得我自己應該挺專一的,現在發現并不是,我還是比較適合一個人過,”他朝祈熱“誒”一聲,“我以前還覺得你不像是有耐心搞學術的,我才是適合的那個,現在,反過來了。” 說到這兒,他便故作老氣地感嘆一句:“人生啊……” 祈熱聽著聽著才反應過來,“你是沒交材料,又被花老師批了吧?” “這么明顯?”徐云柯看著心情是真不太好,又嘆了口氣,“學術不好搞,早晚得把我pk出去。” 祈熱剛要說話安慰他,桌上手機震了震。 是祈涼,簡單的五個字:“周五有空嗎?” 祈熱還未編輯完,第二條消息又蹦了出來,“我生日,回家吃飯。” 祈熱沒有回,將手機放回桌面。 從那次謝師宴開始,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回家,中途季來煙和祈畔各自來學校給她送了些吃的用的,明里暗里要她回家吃飯。 祈熱之所以堅持不回去,是因為祈涼給她發的消息里透露出一個信息:陸時迦每周都會回木樨門,比任何時候都頻繁。 祈涼也通過各種說法告訴她,陸時迦拼了命似的在學習,學習理論,學習各種技術軟件,學習之余還擠出時間做兼職。還說他日子過得摳摳搜搜,一頓飯都不愿意吃好的。 后來,祈熱還在梅大門口的餐廳里,親耳聽見陸時迦說,他在學法語。 祈熱還是去了祈涼的生日聚會,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頭的餐廳,聚在一起的不是家人,而是祈涼的同學和朋友。 來接祈熱的也不是祈涼,而是開車堵在她公寓樓下的班堇。 幾個月不見,兩人看到對方都愣了愣,一個是為對方的頭發,一個是為對方的紋身。 班堇直接給她拉開車門,“我都來接你了,不會讓我白跑一趟吧?” 祈熱騎虎難下,不想拂了班堇的面子,又想著她要跟著祈涼一塊回家,她作為jiejie,回去是起碼的尊重。 可等上了車,才聽班堇說,她們要去的不是木樨門,而是梅大校門口。 祈熱聽著心一緊。祈涼的生日聚會,陸時迦沒有不去的道理,除非他和她一樣,想著辦法在躲她。可從祈涼透露的各種消息來看,他專注于學業和生活,應該根本沒有時間想些其他烏七八糟的。 他過得很好,祈熱暗暗下著結論。 梅外到梅大有二十分鐘的車程,祈熱卻覺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下車后低頭掃一眼自己的裝束,慶幸自己穿得不像平時那么正式無趣。可等進了門,遠遠看見一群打扮時髦、渾身透著青春氣息的人,祈熱又覺自己慶幸早了。 明眼人一看,應該都看得出,她和他們不在同一個年齡段。 她看過去的同時,也毫無意外地看見了陸時迦。 陸時迦換了新發型,終于不是短寸頭,留長了些,劉海乖巧地遮住一半前額,鼻梁上還搭一副眼鏡,是祈熱從沒見過的模樣。 走近的同時看到了他全身,白色的襯衫外是牛油果色的無袖開衫,連扣子也是慵懶的,下頭寬松的黑色休閑褲遮住運動鞋口,整個人看著游刃有余,帶幾分別致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