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這話乍聽沒什么問題,可一桌的都是知情人,一時半會兒倒不知道柳佩君的態度了。但話題進行到這里,席上終于輕松了不少。 吃完一餐粽子,柳佩君出于禮貌留徐云柯吃晚飯,徐云柯拒絕,起身的時候祈熱也一道站了起來。 “晚上系里聚餐,一個都不能少?!逼頍峤忉尩?,然后與徐云柯一起離席,打完招呼,兩人便一起出門。 還在院子,徐云柯就輕輕笑出了聲,“我看也沒那么嚴重,至少陸時迦的mama還是挺不想看到我的?!?/br> 祈熱看他一眼,企圖打消他的念頭,“她還不知道。” 徐云柯有些驚訝,眉頭跟著一皺,“不知道?那她怎么這么著急?” 祈熱沒有深想,只說:“她本來就不太喜歡我?!?/br> “我看未必,”徐云柯說出自己的直覺,“她很緊張你。” 祈熱壓根沒有心思追究,腦袋里全是陸時迦那張臉。兩個月不見,她初看他那一眼甚至心顫了一下。 少年長得飛快,坐著看不出身高的變化,但臉部輪廓似乎深了一些,也或許只是她的錯覺,她又覺得,他好像又好看了一點。 該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好看。 想到這里,她發現自己剛才的那份僥幸與欣喜著實卑微,也違背了自己的初衷。再待下去,指不定又要動搖,所以她臨時找借口出來,算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粽子把我給吃飽了,你是還打算請我吃晚飯?”徐云柯故意將平坦的小腹摸出“圓滾滾”的形狀。 祈熱頓了頓,說:“我請你吃飯,你陪我喝酒。” 他們直接去了李妲姣的火鍋店,菜沒上幾道,酒先上了一打。祈熱不喜歡喝啤酒,仍一杯杯往肚子里灌。 吃到一半有人進來,祈熱瞥了一眼,轉回頭后又忍不住看過去。上回就覺得眼熟,這一次看到,祈熱終于想了起來,這位不就是那次在門口破了輪胎,跟李妲姣借錢的老師么? 她猜測的時候,李妲姣起了身去招呼,過一會兒才回來。 祈熱故作八卦,“這么多員工,非得你去招呼?” 李妲姣聳了聳肩,“朋友嘛,從那次破了輪胎開始都光顧我這一年了,給我錢賺,我服務肯定也得到位。” 徐云柯喝了點酒,也故意八卦地問:“追你?” 李妲姣竟點了點頭,“似乎是這么回事兒。” 祈熱這一回笑得真誠。回想李妲姣的前男友她還覺得惡心,現在遠遠看一眼那位很是低調,正一個人吃火鍋的梅外同僚,她憑著直覺判斷:“感覺是個靠譜的人?!?/br> “來,”祈熱舉起啤酒罐,“干掉這罐,我就不喝了。” 這句話說了不下十遍,李妲姣和徐云柯卻都沒有攔她。法語系明天還有會,可以不去;暑假確實要跟隊去北京交流,但還沒到暑假呢。 她面上笑容不斷,話也和平常一樣多,但是,心里難受得很。 一晚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罐堆在一塊兒顯出幾分潦倒。祈熱喝醉了也只是安安靜靜地睡,這一覺,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李妲姣的休息室很小,勉強放下一張一米二的床,翻個身,面前便是一堵雪白的墻壁,再翻回去,電腦桌貼著床沿,沒有多余的縫隙。 祈熱揉著太陽xue坐起來,先上廁所,洗漱后便開了門出去。 一門之隔,里頭安靜異常,外頭人聲鼎沸。墻上的電視機音量比往常大,祈熱抬頭看一眼,畫面里是新聞頻道,她呆呆看了會兒,知道是神舟十號發射升空的直播。 沒多會兒,指揮員開始倒數,倒數結束便是點火,飛船起飛。 與火鍋店里只稀稀拉拉幾個人看著屏幕不同,梅城的另一家酒店里,按時到達參加散伙飯的畢業生們,正一齊認真觀看載人飛船升空的過程。 一群尚未脫去稚氣的學生,認真的模樣倒更像是在上課,直到畫面里出現習.大大的畫面,大伙兒才笑了起來,氣氛跟著輕松了不少。 觀看完直播,屏幕一切,開始播放一部老片子,《畢業生》。 一部電影的時間,并不夠即將各散天涯的畢業生們訴衷腸,道離別,又展望未來。 也不知道是誰找酒店的人借來一把吉他,推來推去,最后推到了祈涼身前,緊接著,祈涼和吉他又一齊被推到酒店最顯眼的地方。 祈涼腦袋里有個小曲庫,剛才播了《畢業生》,他索性就唱里頭的《the sound of silence》。 《畢業生》,陸時迦曾經和祈熱一起看過,祈熱不喜歡這部電影,但喜歡里頭這首歌,偶爾還會哼一兩句。 陸時迦卻都喜歡,電影,歌,還有她,他都喜歡。 現在的他與電影里頭的主人公班杰明有幾分相似,看似有明確的目標,實則和他一樣迷茫,彌漫在他周身的氣氛也與電影里的壓抑類似。 身邊人都是明媚的,他則是陰沉的,格格不入。 旁邊的同學積極地喊他喝酒,陸時迦婉言謝絕,拾起筷子隨意夾起什么送進嘴里,嚼幾下,他停了下來。 大約停了有五秒,他徑直抓起面前的酒杯,朝拿著酒瓶的人伸,讓幫忙滿上一杯。 他喝酒容易醉,祈熱先前嚴令禁止他喝,他差點都忘了,不對,是記得太清楚,以至于形成了下意識。 他不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只是機械地,不斷地喝。喝得急,一會兒臉就通紅。 2班的人尚未發現,隔壁1班就有觀察力驚人的學生捅了捅祈涼,“誒,你姐夫酒量不錯啊?!?/br> 祈涼抬眼看過去,定睛一看,心說不好,立即起身跑了過去。 在祈涼眼里,陸時迦的酒量約等于一杯倒,等到了人跟前,他目測陸時迦可能已經倒了得有幾十次。 陸時迦不過是在硬撐,面前一陣天旋地轉,也堅持一杯杯往肚子里灌,生怕自己不醉,但明顯,他高估了自己。 直到見到祈涼,他終于手一撐,人往桌上趴。 祈涼將他腦袋一扳,潛意識里想到一個人,面前的人倒是有讀心術似的,嘴上喊的比他想的還快,然后伸出一只手似要抓住他,可剛伸出去就沒了力氣,直接倒回了桌面,嘴上卻不停,斷斷續續喊那個名字。 祈涼腦袋飛速運轉,然后掏出手機來,先打開相機朝陸時迦的臉拍下一張照片,再點進微信,把照片發給了班堇,問一句:“咋辦?” 他還是慫,不敢直接發給祈熱,只能求助于女朋友。 他以為班堇肯定又要讓他直接發給祈熱,隔了一會兒,收到的卻是:“陸時迦是不是又帥了?” 祈涼差點沒吐酒,礙于班堇嘴里越來越帥的人眼下并不舒服,他沒有開玩笑,又問一遍:“告訴祈熱?” “當然要告訴,但是別太直接,你們爸媽是不是都在家?” 祈涼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他們出來之前,柳佩君和季來煙都在家,要想幫眼前為情所困的人,回去肯定不方便,便問:“給他弄到酒店?” 班堇沒立刻支招,突然插一句:“我發現你這好朋友特心機,明顯是故意喝醉的?!?/br> 祈涼剛要解釋,班堇又發來第二條消息:“但是我喜歡,實在是高?!?/br> 祈涼便不想解釋了,低頭看一眼皺眉正喃喃喊人的醉鬼,或許是被班堇刺激了,他也跟著有了心機。 點進和祈熱的聊天框,他快速輸入幾句:“晚上回不去,有人喝醉了,怕回去被罵,你能不能幫忙送我和陸時迦的身份證過來?酒店開房要用。” 他故意說得模棱兩可,偏不直接說誰喝醉了,又故意隔了一會兒,發過去第二條:“沒空就算了,讓他自生自滅吧?!?/br> 然后是第三條,告訴她他們聚會的地址,說會就近找一家酒店住。 等了好一會兒,沒收到回信,祈涼有些氣餒,他看一眼陸時迦,心里念叨:“不是不幫你,兄弟我盡力了?!?/br> 本想就這么算了,可看陸時迦那副難受的模樣,他到底做不到置之不顧,先喊了個同學一塊兒把人架了出去。 隔壁就有家不錯的酒店,祈涼這么久都在攢錢,早就成了節衣縮食的大好青年,看到酒店價目表的時候好一陣心疼。他使勁地咬了咬牙,才先要了一間房。 先前有段時間,他和陸時迦一起討論過結婚的事兒,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倒是一致地決定,以后隨時把身份證帶在身上,雖然登記還得要戶口簿,可不是沒有呢嘛。 這么想著,祈涼往陸時迦口袋里一掏,果然就掏出他身份證來,遞給前臺,登記也只登記了陸時迦一個。 他把人攙到房間,又拿了手機“請示”班堇,班堇只回一個字,“撤。” 撤是得撤,撤之前,他給祈熱發了定位,又說:“陸時迦帶身份證了,我給他開了個房間,酒店很安全,沒什么問題。班上還有活動,我先去嗨了?!?/br> 是漏洞百出的消息。光是這么長一段話,就不是祈涼的風格,祈涼倒是一點不心虛,坦蕩得很,字里行間都透露著:我說這么多,就是要你來看看陸時迦而已。 他只是賭一把,也不敢真的走人。往酒店大廳里隱蔽的地方一坐,開始當隱形的“守門神”,門口每進來一個人,他都得看一眼。 祈熱來得比他想象的快得多,上一秒他眼看著她進門,下一秒,手里的手機便開始震動。 他暗自慶幸自己調了手機模式,不然這會兒得露陷。 他身子往下滑了滑,將自己徹底隱藏在桌子后,什么也沒干,只是看著手機陸續響了幾遍,然后歸于平靜。 再直起身,大廳里已經沒了熟悉的身影。他緊盯另一側的電梯,電梯正往上,最后停在的目的層,恰好就是陸時迦住的那一層。 祈涼終于松了口氣,起身伸了個攔腰,抬腳往酒店外走。 酒店的十八樓走廊上,祈熱對著手機里祈涼發來的短信在密碼鎖上按下一串數字。“吱”一聲,門立即開了。 推開門,里頭燈光很亮,將室內照了個通透。 祈熱在門口停了一會兒,才邁了步子走進去,反手將門關上。 祈涼訂的是豪華套間,沙發茶幾衣柜俱有,進門卻看不到床,面前立一堵墻,留一道開放式的門。 祈熱深呼吸幾次,快步走到了臥室。 臥室沒有開燈,借著外頭的光,能看到床鋪的輪廓,以及歪睡在床上的人。 祈熱只是往床邊靠近了一步,床上的人就翻個身,含糊不清地問:“祈老師,你來了嗎?” 祈熱心忽地一抽,她站在原地沒動,緊接著,床頭燈被陸時迦伸手擰開,他沒有看過來,好像只是猜測有人來了,嘴里重復說著一句什么。 祈熱聽不清,忍不住靠過去聽,聽不見,就再靠近一點。 她聞到一股清淡的酒味,眼睛里裝的是他紅得有些透明的臉,也終于聽到他嘴里說的是:“我難受。” 陸時迦連續說著,“我難受?!彼袷强吹搅似頍?,又像是沒有,只是伸手拉住她手,然后放到自己胸口,“我這里難受?!?/br> “我這里難受,祈老師?!?/br> 祈熱探身仔細看著他,他喝了酒,眼睛卻還干干凈凈,面上微紅,倒顯得一張臉更有生氣。 “我難受……”他又說一遍,一張臉皺在一塊兒,看上去似乎是真的不舒服極了。 祈熱原本是漠然的,可看他難受得眼角滲出淚來,這份偽裝便沒再持續。 她偽裝,不過是掩蓋她忍不住要來看他的事實。 她終是卸下防備,伸手碰上他側臉,明知道他意識不清醒,也問:“哪里難受?” 陸時迦聽明白了,伸手覆上她手背,然后搖頭,“我不知道,就是難受,哪里都難受……” 他眼淚越流越多,祈熱頓時慌了,她傾身過去,用指腹去擦他眼角的淚,嘴上卻忍不住兇他:“我跟你說的你都忘了是不是?說了不能喝酒,現在知道難受了?” 陸時迦像是沒聽見,伸手往她雙肩上按,還是那句,“我難受,祈老師,你抱抱我,”他挪了挪,到了她身下,離她更近,“你抱抱我……” 祈熱往后縮了縮。陸時迦喝醉了會變得十分脆弱,以前還脫過衣服,而且等他醒來,他自己干了些什么,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以前上過他的當,不會再上第二回 。 他要是不記得反而更好,她這會兒鐵定就會抱他,甚至忍不住會親他,他一哭,她就忍不住。可他都記得,所以她不能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