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胡桃里中學一放假,梅外也進入了假期。 祈熱在校多留了一天,將所有事情收尾便回了家。 離梁碧梧的婚禮差不多十來天,她和李妲姣商量之后決定不送禮金,改送禮物。 兩人約好了地點,掛電話前李妲姣喊住她,“你把迦迦喊出來唄,你倆在一起后我都沒見過他。” 那邊沉默了幾秒,李妲姣建議:“把祈涼也喊出來,就說來我店里吃火鍋,這樣總不會被懷疑了吧?” 祈熱還在地鐵上,想了想說:“我回去看看情況,最好還是不要冒險。” 出了地鐵口,她一路冒著雪走回去。 脖子上是紅色的圍巾,是一早陸時迦提醒她戴的,說是又降了溫。還另外發了一條短信,“昨天晚上跟祈叔叔一起下棋,他問我以后有什么規劃,我說考大學買房,他好像不是很高興。” 祈熱是這么安慰他的:“不是不高興,是希望你有其他志向,不只是一棟房子。” 雪將房子蓋了一層白,祈熱推門的動靜很小,還在院子里就聽見屋里交談的聲音。 祈涼喊得十分凄厲,不是玩游戲輸了,就是下棋輸了。 03年,季來煙為了羅成淚眼朦朧,10年后,又一部《隋唐演義》搬上熒屏,以前是黃海冰,現在是祈熱認不出的張翰。換了顏色的沙發上,季來煙也還未因為劇情落淚。 開門也是悄無聲息的,祈熱將腦袋探進去,看一眼電視機,再看往沙發。里頭人尚未注意,只有一個人忽地抬起頭看過來。 陸時迦很快低下頭,在祈熱伸手敲了幾下門后,才跟著其他人一齊抬了頭。 “回來啦熱熱?雪這么大怎么不撐傘?”陸正午先朝她招手,“誒誒,迦迦,把你暖手袋給你祈熱姐暖暖,外面可冷了。” 陸時迦回家三天,今天還是頭一回把暖手袋拿出來用,因為知道祈熱今天回來。 祈涼先從沙發上拿起來,粗魯地塞給坐過來的祈熱,又從桌上倒了杯熱茶,沒直接遞給她,放在了身前的茶幾上。 柳佩君沖她笑,“熱熱這圍巾是真的戴了很多年,年年都是這條紅色的。紅色好看,襯皮膚!” 明明是正常的一句話,到了祈熱耳朵里卻顯得意有所指,她心虛地將圍巾解下來,“現在都不太喜歡戴了,也就沒買新的。” 他們中間隔了祈涼,隔了季來煙,隔了一張桌子,還隔著柳佩君和陸正午的不知情。也正是這份無形的不知情,讓祈熱覺得十分不自在,她拿了圍巾后便起身,說太冷了,去洗個熱水澡。 進門后抵在門板上,再走幾步癱倒在床上。 手里捏著的手機震動,陸時迦告訴她自己回家了,讓她下去喝杯熱水。 祈熱對著手機發了一會兒愣,回他一個字:“傻。” 陸時迦又回:“可是我還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姣姣姐跟我說了。” 祈熱苦笑了下,編輯兩個字發過去:“不行。” 她讓他去冒險去闖,也希望自己可以,但現在不行,這個險她冒不起。 但以保險的方式,兩人也勉強算是一起出了趟門。 除了準備結婚禮物,祈熱和李妲姣還準備置辦一身新衣服,自然不是為了攀比或是炫耀,不過是想以最好的模樣去參加昔日好友的婚禮。 祈熱以前喜歡拍照,越往后就越沒了興趣,這一天下來卻要趕上過去的總和。 她試了不少衣服,每換好一套站到鏡子前都要拍下照片發給陸時迦,買一瓶熱飲,吃一頓午飯,也都拍下來發給他。 最后選好的一套衣服,也是陸時迦點出來說最適合的。 李妲姣看她頻繁確認消息的樣子不禁咋舌搖頭,“你說是不是活受罪吧,要是直接讓人出來,至于這樣么?” 說完又嘆了口氣,“不過還是羨煞人,發個微信都能讓你這么開心,果然迦迦還是個小甜心呢。” 祈熱沒笑,跟著嘆了氣,“我就怕自己太緊張了,自己嚇自己,可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不要冒險好。” “你不是說柳阿姨現在更開明了么?是不是說不定也能接受你跟迦迦在一起呢?” 祈熱壓根不抱希望,“接受的前提是,我跟陸時迦同齡,還有一層……她之前一直撮合我和陸時樾,要是知道我跟陸時迦在一起……”她又“唉”了一聲,“反正,這件事肯定不能樂觀看待。” “既然怎么都不行,那你就不要那么擔心,你們就住隔壁,要是刻意避嫌,說不定還更容易看出來,你們以前也不是沒有一起出過門,過兩天來我店里吃火鍋,肯定沒事的。” 李妲姣繼續支招,“或者就婚禮那天,我們不是吃了午飯就走么?吃完了就去我店里,要是還不放心,我把你倆關我休息室總行吧?隨你們怎么我都不進去。” 祈熱用手肘捅她,李妲姣笑得曖昧,“你不是說婚禮之后第二天就是迦迦生日么?干脆我把房間讓給你們,你替他過成人生日咯。” “你夠了!”祈熱手指指著她,臉卻莫名紅了。 李妲姣立馬看出點端倪來,“什么情況?已經——?” 祈熱推她一把,“沒有!” 李妲姣哈哈大笑。 再開幾句玩笑,兩人提了新衣裳出了商場。 下一次見面,新衣裳便穿在了身上,兩人各自化了妝,一起打車去婚禮地點。 這日天氣尚好,太陽掛在頭頂雖沒有熱意,外頭看著還是晴朗許多。 兩人進酒店前站在門口吸煙,試圖消除渾身的緊張感。 “真是無語,竟然能這么緊張。”李妲姣是幾年的老煙槍,姿勢比偶爾才吸的祈熱嫻熟,“但是看進進出出的,怎么就沒有一個眼熟的?”她猜測著,“還沒來?還是我們沒認出?” 祈熱搖頭,“都沒見過,可能是沒請高中同學。” 梁碧梧確實沒請,自畢業后,她幾乎就跟高中的同學失去了聯系。常年在蘭城發展,圈子也都是大學同學和工作后認識的同事。 會選擇在梅城舉辦婚禮,是她對象的建議。她是獨生女,跟家里十分親,要嫁到蘭城,便準備讓父母一起移居過去。這一次設宴,既是婚禮,也算是跟梅城的一場告別儀式。 祈熱和李妲姣進去時,李妲姣緊張得都有些不正常了,又把問了好幾次的問題拿出來問:“陸時樾和鹿小詩什么時候來?” 因為已經知道答案,她很快便自問自答,“兩三點再來的話估計都趕不上宴席,只能來送個禮。他們公司也太忙了,這都臘月二十四,還不放假?” 祈熱輕拍她手臂,不厭其煩地跟她解釋:“不是人人都是老師,國家規定放假都從除夕開始。” 李妲姣自己都覺得煩了,深呼吸幾次,然后憋著一口氣拉了祈熱往里走。 前方就是白色的拱門,花籃擺了一路,轉個彎拐進去,站門口的便是新郎新娘。 “瘦了。”這是祈熱第一時間說的話,話里情緒復雜。 李妲姣則直接沖了過去,聲音也跟著回憶追溯到十多年前,“biu!” 梁碧梧聞聲看過去,確認來人的那一刻,時間似乎忽然慢了下來。眼睛成了蒙太奇鏡頭,切換著一幀幀與往事有關的畫面。 大抵是那一年的夏天過于炎熱,讓人印象深刻,畫面便從那一幀開始。 她們騎車往返于木樨門,經過不算寬闊的種滿了梧桐樹的街道,為了一杯綠豆沙冰頂著太陽出門,老舊的鳳凰牌自行車碾在時間的路上,吱吱呀呀。 她們脫下簡單的衣服,赤.裸相對,避開大人看祈熱從陸時樾那兒偷來的盜版影碟。輪番打電話給祈熱,問她是否成功偷嘗禁果,一起在校門口的商店為了一枚胸針跟老板討價還價,為好看的指甲在大街上追第一次見面的鹿小詩,去鹿小詩家做指甲,也一起在祈熱家看世界杯。 后來,喻星淮去世,非典爆發,她們進入考場,再之后便各分東西,往后的見面一少再少,最后徹底失去了聯系。 畫面淡出后變得模糊,連帶視線也變得模糊。 梁碧梧顫著肩,還未張嘴喊人,李妲姣便上前抱住了她。 “新婚快樂,我的好朋友。”李妲姣已經極力忍住,仍哽咽出聲。 梁碧梧這才喊她,“大腳,你能來我很開心。” 李妲姣上下打量著她,怕自己還想哭,便轉移了話題,“你好瘦噢,也就你能穿得下這件婚紗了。” 祈熱站在旁邊,想提醒李妲姣,這件婚紗大概率是量身定做的,平常直來直往可以,這會兒不想破壞了氣氛。 她笑著看向梁碧梧,聲音平靜:“biu。” 梁碧梧目光轉向她,也喊她:“熱熱。” 她從未這樣喊過她,以前覺得rou麻,也帶著份嫉妒與偏執,現在一喊讓人不覺突兀,是因為里面沉淀了一份經歷時間與世事過后的釋懷。 祈熱去抱她,掌心很小心地貼在她背上,聲音帶著笑:“biu,你是我一輩子的朋友。” 即便往后也再不聯系,即便有一日真迎來世界末日,她也當她一生摯友。 愿意在此刻與未來的任何時候祝福她,幫助她,想念她。 祈熱始終很平淡,那一份真心也透著平淡。然后化作郁結在杯中的酒,她穩穩地托住酒杯,像托住一斛時間的河。在婚禮進行曲當中,她看著臺上發光的那個人,那個曾經與她并肩走過一段的人,仰頭將酒喝下。 清冽可口的味道,與她們的青春相似。 她們沒有等到退席,中途便提裙離開,踩過厚重的地毯,去向酒店的后門。 后門外,站著等待多時的人。 李妲姣一見便笑了出來,“你們……先聊,我去前面叫車,不急啊,我先打個電話,你們多聊一會兒。” 她往前轉個彎到了路邊,伸手便攔了輛車,彎腰鉆進去時臉上帶著一臉媒婆的笑,“師傅,去梅外校門口。”司機應一聲,車子揚長而去。 留下的兩人剛下完酒店后那段臺階,陸時迦穿藍色毛衣,大衣料子蹭在祈熱手背。 他忍不住多看她幾眼,祈熱斜眼覷他,“自己選的,看不厭啊?” 棕紅色的地磚上只有他們兩個行人,其余皆是車來車往。 陸時迦笑而不語,轉個身倒著走。 他朝祈熱伸出手,祈熱要伸過來,他又故意往身前縮,讓祈熱抓了個空。 祈熱將手放回口袋,故意別開頭,“不讓我牽就算了,反正等回了家,你想牽也不行了。” 陸時迦快了祈熱一兩步,聞言不再開玩笑,停下來雙臂一張,將走過來的祈熱圈在懷里。 “tu me maellement.” (我好想你) 他沒有念錯,語調卻奇奇怪怪。是因為見她卻不能靠近,只能折磨不太靠譜的翻譯器,一遍遍聽它重復自己的心聲。 祈熱笑出聲,仰頭看他,“我真是白教你了,怎么就這么不標準?” 身后又有車子開過來,雖然站在人行道上,陸時迦仍帶著祈熱往里靠。 “你知道意思就行,我在家都要熬成粥了。”他故意往下壓,下巴在她肩上抵了抵。 再抬起頭時,偏頭去吻她。 車子自身邊經過,祈熱雙手推在陸時迦身前,笑瞪著他,被他箍住的腰往后壓,不讓他得逞。 幾秒后,經過的車子一個急剎車,停在了道上。 尖厲的聲音刺耳,宛若一聲悲鳴。 兩人皆停下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