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陸時迦想說“不是”,嘴一張又沒說出來。他確實起過心思,但就算買到了,他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下定決心嘗試。 一味追究抽沒抽已經晚了,祈熱并不執著于他的答案,腳一點,椅子的輪子往前。 兩人的距離縮短。 “為什么想買?”她更想知道的是原因。 半米不到的距離,陸時迦可以看清楚她脖子上絲巾的斜向紋路,絲巾打一個好看的結,看著挺括不顯厚重。 昨天他就見著她戴了這一條,估計很暖。比手織的毛線圍巾要暖。 祈熱注意到他的視線,腳一抬踢上他小腿,“別給我臨時想理由,我說過了,不能撒謊,必須說實話。” 陸時迦視線仍停留在她脖子上,“你為什么不戴圍巾?” 祈熱這才發現他看的是什么,低頭快速看一眼又抬起頭來,“你管我戴哪個?我暫時不喜歡了不行?” 她莫名有些心虛,臉上仍然兇巴巴,“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不說,接下來的賬可算不完了。” 她雙腳點地,一用力,椅子往前滑的同時,她雙手落到了陸時迦椅子的兩邊扶手上,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陸時迦挺直的腰往后靠了靠,心里一面鼓開始敲了起來。 “說。”她語氣平淡卻霸道。 洗發水的味道就在鼻子前,陸時迦微微低著頭,“你以前也抽了。” 祈熱瞇起眼睛,她前幾天才開始抽的煙,壓根沒在他跟前抽過,“什么時候?” “你上高中的時候,我去給祈涼送書,你就站在門口。”他還記得煙盒是紅色,具體什么牌子就記不清了。 高中,那得十年前了,祈熱哪記得那么清楚,“肯定是你記錯了,不是,就算我抽了,我允許你抽了嗎?” 陸時迦連眨著眼,不覺得她話里有什么錯,只見她說話時身體跟著微微顫動,緊跟著,他似乎聞到了一種氣味,一種說不上什么味道但跟干凈有關,從她身上傳過來的,他以前沒有注意過的氣味。 “沒有。”他說著,咽了咽喉嚨。 祈熱張了張嘴,知道自己是問不出答案了,索性換種問法,一種她不太適應的問法,以至于她語氣也柔和了不少。 “就因為我罵你,你不高興,就去買煙了?” 說完她自己也受不了,火氣又往上沖,聲音卻壓得低,“回話。” 陸時迦似是被她的低氣壓嚇到,急忙點著頭。 祈熱一口氣提著,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教,人一松整個人往椅背靠。 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先前的疑惑被證實,她似乎應該高興,但涉及到煙,要生氣才對。可當下的心情又真真切切地跟生氣沒有半點關系。 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感受出了錯誤,眉頭皺了起來,“好,煙的事情到此為止,以后要是讓我又從哪里知道你不老實,你知道后果吧?” 陸時迦看著她的臉,點了點頭。 祈熱說不上來哪里有些怪,好一會兒才想起事情還沒說完,“除了煙,你有沒有什么自己想要解釋的?” 她剛才說到算賬,陸時迦就知道她還要說什么。 他能感受到祈熱已經沒那么生氣,膽子也跟著大了,“晚自習是可以申請不上的,我……想學法語,所以……” 話未說下去,祈熱替他補充完整:“所以你告訴我你不用上晚自習。” 陸時迦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祈熱始料未及,一時哭笑不得,“你還點頭?!你是沒發現自己做錯了?” 他平淡地解釋,“我是來找你……學法語。” 他一個大喘氣,祈熱跟著心一提,聽完后火氣蹭蹭往上冒,“你要是學法語沒耽誤學習我也不說什么了,可是你為什么要騙我?你知不知道昨天我知道的時候,想一碗湯扣你腦袋上?” 陸時迦避重就輕,幽幽地說:“湯都被我喝了……” 祈熱一聽氣得要吐血,臉也跟著氣紅了,“你別老是岔開話題!我問你為什么要騙我!” 他語氣仍淡淡:“跟你說了你肯定不會同意。” 祈熱不明白他哪里來的底氣,“……你跟誰說也不會答應!就你那學習成績,你還考倒數。”說到這里,祈熱臨時有了想法,“以后每一張試卷,每一次考試,成績都主動上報到我這,你看看家里有學習成績不好的么?你再看看你自己,懂不懂得上進啊?” 不知道是哪個詞或是哪個舉動取悅了他,陸時迦忍著笑意,“我現在進步了。” 祈熱氣得胸脯劇烈起伏,“我現在說一句你就要頂一句是吧?” “這次期末考試,我會考到前十。” 祈熱聽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隨即提醒并打擊他:“你知道離期末考試還有多久么?一個月你還想考前十?做夢呢?” “如果考進了呢?”陸時迦愈發正經了。 正常運作的空調源源不斷送著熱風,室內溫度漸漸升高。祈熱手一扯,將絲巾解了下來,露出細白的脖頸。 她大可以說,你考得好不好跟我沒半點關系,可她暫時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行啊,你想要什么?” 陸時迦下意識想起先前她承諾并兌現的獎勵,十分抗拒。又聽祈熱說:“你學習成績退步跟我有一定關系,我得負起責任,前十我不要求,只要能比上一次好,你想要什么,到時候給你買。” “我沒什么想要的。” 陸時迦小聲地回,祈熱卻已經起了身,拉著椅子到了桌前。 回頭瞅一眼他,她頗不滿意,回頭后走向了衣柜。 陸時迦緊盯著,就見她從柜子里拿出了那條紅色圍巾。 “起來,我送你回去。”祈熱拿了圍巾過來,還隔了點距離,把圍巾扔給他,“風度就那么重要?趕緊圍上!穿這么少,你怎么不裸奔?” 陸時迦不動,外面狂風大作,他一面不想讓她送怕她冷,一面又想讓她送。而情感上后者明顯強于前者,只是手一伸又把圍巾遞回去,帶著倔勁兒說:“你戴。” 祈熱剛拿起方才摘下的絲巾,斜他一眼,“我有!” 他手仍伸著,一動不動。 祈熱氣得肝火大作,一把抓過他手上的紅色圍巾,胡亂往脖子上轉,“凍死你得了。” 陸時迦見她裹得嚴嚴實實,又回身去關空調,他便先開了門出去,把柳佩君織的那副手套翻了出來。 等祈熱走出來,遞給了她。 是柳佩君送的禮物,祈熱拿到手上,正反瞧幾眼,她想起柳佩君電話里說的,抬頭看陸時迦,“誰告訴你我有圍巾就不想要新的了?” “不好看么?”陸時迦看一眼手套。 “誰說不好看了?我發現你現在根本不聽我的話,轉移話題的功夫倒是學得越來越溜……”她怒目瞪他,語氣不耐煩,“把手伸出來。” 陸時迦時刻看著她的臉色,手一伸,就被她捉住。心猛地一提,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又見她把手收了回去。 祈熱只是探了探他手背,確認他手暖得很,就收回來,自己將手套戴上,“反正你在樓下幾個小……”她忽地一停,“你在樓下站了多久?” 陸時迦張了張嘴,眼看她眼睛瞪得越大,立即說了實話:“回了趟學校就過來了。” 祈熱氣得翻了白眼,她今天算是把一年內的火氣都給透支完畢,這會兒沒了力氣,聲音也大不起來,“行,三四個小時,反正你在樓下三四個小時都凍過來了,還要什么手套,凍死你算了,趕緊走!” 她腳上還穿了棉拖,到鞋柜旁換鞋,一彎腰先見到柜子上的一盆綠植,轉身又對著陸時迦兇了起來,“以后過來不準帶任何東西,這是我住的地方,你真把這當自己家了?” 陸時迦卻只聽到了第一句,“我以后還可以過來么?” “你……”祈熱發現這人真的是說不通,“我說的什么你聽不懂么?我說的是不準帶東西!” 陸時迦搗蒜頭似的點頭,“好,以后過來,我什么都不帶。” “……”他明明聽話了,祈熱卻愈發氣絕,伸手把人往外攆,轉個身彎腰換鞋。 她要換黑色的馬丁靴,戴了手套,鞋帶系起來有些困難,剛要把手套脫了,被她推出去的人走了進來,在她身前一蹲,撿起鞋帶三兩下系了個結。 速度之快,祈熱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 她腳一抬反射性地躲開了。 躲完又想,系個鞋帶而已,她使喚他的多了去了,何況都已經系完了。索性把另一只腳遞出去,嘴里不饒人,“給你祈老師系上。” 陸時迦這回放慢了動作,祈熱低頭看著,見到他頭頂那個旋兒。 以前每回見他,總要伸手摁他腦袋,惡作劇一般把他頭發揉亂。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連跟他說話都要她抬著頭,更別說看見他頭頂。 走神間,蹲在身前的人系好鞋帶站了起來,那個旋兒便離她越來越近,然后隨著他站直消失在視線里。 祈熱回過神來,“趕緊走!” 陸時迦往后退了一步,卻只站在兩步遠處,等著她出來。 祈熱帶上門出來,“愣著干嘛,不冷我還冷呢。” 陸時迦伸手一攔,整個人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 “走啊。”祈熱沒好氣,伸手推了推他。 他仍是不動,離她不過半尺。 祈熱皺眉,卻見陸時迦別過頭,又悶聲不吭半晌,才別扭地出聲,“你很難過么?” 她沒反應過來,“難過什么?” “我說……”他轉過頭,一瞬間對上祈熱的眼睛,倏地又沒了聲。 樓道里的燈忽然滅了,黑暗使人的感官無限放大,祈熱甚至能感覺到陸時迦略帶溫熱的鼻息撲在她臉上。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她發覺掌心莫名發麻。 借著微弱的光,祈熱依稀能看見陸時迦臉上的輪廓,他定定看著她,一瞬間讓祈熱感覺到一絲陌生的氣息。 聲音傳進她的耳朵,“分手。” 樓梯里交談的聲音由下而上,越來越近。一秒后陸時迦身后的燈再次亮起,兩個眼熟的女老師有些驚訝地看著站在房門口的兩人。 祈熱有些慌神地對著兩個女老師笑了笑,還沒想明白為什么,脫口便對兩人解釋:“弟弟給我送點東西。” 女老師恍然似的點點頭,還客套地回了句:“這么晚還來,姐弟倆感情真好呀。” 祈熱看了看陸時迦,覺得‘感情’兩個字格外別扭,只笑著點頭沒再接話。等人走遠了,她才蹬蹬發泄什么似的,擦過陸時迦的衣服,徑自往樓下走去。 到了樓下,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被風吹得清醒了幾分,才看見陸時迦慢騰騰地走出來。 路燈照得整條街明亮,再不會忽然滅了。 祈熱將手插進口袋,眼睛仔細將陸時迦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確認那股呆氣沒變,還是那個只是長了個頭,仍然比自己小了將近十歲的小矮子。 肩膀緩緩放松下來,不禁自嘲,瞎緊張個什么勁兒。又不是別的人問,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已。 “你剛剛說什么?”祈熱語氣松快了不少,狀似自然地回到剛剛的話題。 陸時迦卻不肯再說了,嘴像粘上了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