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占有 相對自由
窗簾掀起,深色的雙層簾布天使翅膀般向兩邊展開,陽光頓時從透明的窗口溫柔地傾落,慵懶地將整個房間盛滿。 一只白灰鳥兒于樓閣間穿風掠過,昨夜積下的軟白隨之從窗臺跌落,杜予聲吸了口氣,卻沒吸入預想中的冷涼,被咖啡濃烈的香味塞滿了肺部,略帶好奇的聲音緊接著在身后低低響起。 “下雪了?” 杜予聲回過頭,看見秦救正端著印花瓷杯站在客廳中央,白雪折射出的明亮光華趟過地板,攀上他筆直的褲腿又爬上深色的針織毛衣,最后傾倒在挺拔的五官上,他整個人籠罩在澄澈中,正微微瞇著眼,眼眸蓄著剛蘇醒的繾倦,似乎在看自己。 杜予聲忍不住吸了口氣,他是一副太干凈利落的畫,永遠毫無自覺又敞亮地向自己展示最勾人攝魂的色彩。 “下雪了,”杜予聲在對方含笑的目光中緩緩回過神來,看著他身上的毛衣,“你也穿這件?” 秦救抿了口咖啡點點頭:“不好嗎?” “好。”杜予聲沒什么原則地點頭。 秦救眼角展開更深的笑意:“媽叫我們吃飯。” 杜予聲應了一聲走向前,秦救一把握住他的掌心,順便遞來滿袖溫馥的香氣。 或許是秦救趕在冬天來臨前先回北京了一次給家人打了一劑“預防針”,這次的見家長非常平靜,至少比杜予聲想象中的要平靜得多,沒有質問、沒有爭吵、甚至連一絲憤懣的表情都沒有。 當杜予聲看到祝心蘭站在門口迎接自己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看了秦救一眼,秦救面色坦然地目視前方,找不到一點慌亂的痕跡。 仿佛事情就應該如此,仿佛他杜予聲本就是他們家遲歸的孩子。 除了見家長之外,杜予聲趕在年底才和秦救來北京其實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參加秦醫的婚禮,新郎是秦醫的同事,是一名外科醫生。 他沒想到今年居然能一次性參加兩次婚禮,只是第一次他和秦救前后給了兩個紅包,這一次只給了一個。 “小杜,多吃點啊。”祝心蘭一聲輕輕的呼喚把他從思索中拉出來,他一驚,下意識地猛灌了一大口豆汁,然后猝不及防被那股特殊的酸味嗆得連連咳嗽。 秦救抽了張紙遞給他,他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祝心蘭把他面前的豆汁擺到秦救面前,重新端了碗粥給他,溫聲道:“吃不慣就和我說,別見外嘛。” 杜予聲臉上難得地紅了下,一邊捂著嘴角一邊咽下殘留在喉嚨眼的豆汁說:“吃得慣吃得慣。” 祝心蘭淺淺笑起來,給他夾了塊冒著熱氣的炸糕。 吃過早飯,杜予聲被祝心蘭叫住,這位常年居家的女人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方便過來幫我洗個碗嗎?” 她語氣里不經意流露出的一兩分小心翼翼讓杜予聲心里微微泛酸,他點點頭和祝心蘭一起進了廚房,秦救看見后想跟進來,杜予聲回過頭沖他擺了擺手,秦救才緩緩站住了腳步。 “阿姨您歇著吧,您腰不好,”杜予聲一進廚房就接過祝心蘭的碟子放在水池里,“我來就行。” 祝心蘭也沒和他搶,由著他去后坐在旁邊的高腳凳上看著他熟練利落的動作,慢慢開口道:“以前我就和他爸說過,如果我生了兩個兒子就好了。” 杜予聲手上的動作緩慢了點,頭往祝心蘭的方向偏了偏。 “可能是因為父親不常回家,響響他從小就比別的孩子老成,所以沒什么朋友,我又是個不懂得讓孩子撒嬌的母親,所以久而久之,他就長成了這樣的性子,”祝心蘭的語調溫柔平緩,讓人忍不住耐下性子聽下去,“我心事重,他爺爺年紀大,他jiejie事情多,所以他覺得自己的任何煩惱對我們來說都是負擔,他一直沒有傾訴的對象——直到你出現。” 杜予聲不禁想起秦救以前每半天發一次空間動態的頻率,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找人吐露心事。 一個沉悶的孩子,在寂寞地守著自己的宣泄口。 杜予聲此時很想給十八歲以前的秦救一個擁抱。 “他這個性子啊,怕是一時半會改不了,他不愿意開口是因為習慣了,總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在給人添麻煩,”祝心蘭聲音低了點,像是在說悄悄話,“所以阿姨拜托你,如果以后出現什么問題,你直接去問他就好。” 杜予聲點點頭:“好。” “他很......愛你。” 杜予聲手下一顫,他聽過秦救說過愛,也對秦救說過愛,但是當從別人口中聽到他愛自己時,心里涌起的不是悸動,而是一陣陣的心酸,有種苦水終于吃到底的感覺。 “以前是我錯了,我們錯了,對不起,”祝心蘭握過他滿是水漬的手輕輕晃了晃,“你也要好好愛他,好嗎?” “好,”杜予聲鄭重無比地把祝心蘭的手攏住,以愛人的身份向一個母親保證,“我會好好愛他的。” 杜予聲抖著手腕出來時,秦救拿著一條毛巾把他的手包住搓了搓,一邊搓一邊說:“我和你說個事。” “準了。”杜予聲挑眉。 “蹬鼻子上臉是吧,”秦救瞥他一眼,手里的動作加了點力,接著道,“我爸不在了,我爺爺身體不行,所以按照常理,應該是我把我姐交到新郎手中。” “啊。”杜予聲點點頭。 “到時候你和我一起。” “嗯......什么?” 杜予聲眼睛微微睜大,發現自己對秦救的話理解無能:“我和你一起?怎么一起?” “就是我站我姐一邊,你站另一邊,一起把我姐送姐夫手里去。”秦救頗有耐心地解釋。 “不是你這什么屁話?你姐同意嗎?”杜予聲如臨大敵,甚至往后縮了縮。 秦救把他拉回來了點:“同意了,我和她說了,她就想了幾秒就同意了。” 杜予聲噎了噎:“為什么啊?” 秦救探過身,嘴唇落在杜予聲耳邊,吐與息之間盡是溫濕的情意:“因為我想和你走一次紅毯。” 秦醫的婚禮非常樸素,沒有送親隊伍也沒有接親的各種禮節,只有一場在酒店里的婚禮,據說新郎結婚當天的早上還有一場手術,做完才換上西服跑來。 男女雙方來參加的親友有一半都穿著白大褂,遠遠望去還挺壯觀,連上菜的服務員都小心謹慎不敢多說話。 杜予聲透過白色的紗布看著來賓席,又看了眼紅毯對面的司儀和新郎,猛抽了口氣。 “怎么了?”秦救扭頭問他。 “我......”杜予聲本來想吐點臟話緩解一下情緒,但看了秦醫一眼硬生生憋了回去,“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么?”秦醫突然笑了,扭過頭看他,“又不是你結婚。” 秦醫沒戴眼鏡,難得化了有些濃的妝容,穿著一身雪白的婚紗,常年嚴肅的臉上透著淡淡的笑容,杜予聲突然意識到秦醫原來和祝心蘭長得很像,只是兩人平日的氣質差得太大,如今秦醫笑起來,頗有幾分祝心蘭溫婉的模樣。 司儀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下面有請我們的小舅子帶上我們美麗的新娘!” 秦醫伸出雙手挽住杜予聲和秦救的臂彎:“走吧,小伙子們。” 面前的白色紗布被慢慢拉上去,四面掌聲雷動,新娘挽著兩個大男孩遠遠地和新郎對視一眼,然后挺胸抬頭地走向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未來、自己的平庸與偉大、自己的煩惱與幸福。 宛若騎士般的一左一右兩個青年風流瀟灑,穿著同款的黑色西裝,胸前各別一支玫瑰,在花瓣如雨和歡呼下一步步地踩過紅色的長毯,步伐虔誠一致。 兩人走到紅毯的盡頭,一人執新娘的一只手交給新郎。 秦醫剛握住新郎的手,秦救突然停了下來,攥著秦醫的手腕,微微低頭注視秦醫的眼睛:“jiejie,祝你幸福。” 秦醫轉過頭,舒展開一個明媚的笑容:“我也祝你們幸福。” 和著人們久久不息的掌聲從臺上下來后,杜予聲拉過秦救小聲地問:“我們兩個會不會顯得有點奇怪?” “不會,”秦救淺笑一聲,“我上次回來在我爺爺病房前跪了一個晚上,現在整個醫院都知道我們的關系。” 杜予聲呆滯了一瞬,憋了幾天的粗口終于爆了出來:“臥槽?” “所以祝福不僅僅是給我jiejie的,”秦救的目光往周圍一掃,然后沖某一個看過來的熟人微笑致意,接著說,“也是給我們的。” 杜予聲沉默良久,揉了揉自己發酸眼眶,垂下眸子吃吃笑了:“你這是從哪學來的浪漫啊,心肝。” 婚禮沒有舉行很久,杜予聲和秦救吃完后就站在門口一個個地將客人們招呼好送走,直到來往的人不斷變得稀疏,酒店里秦醫正和新郎一起蹲在秦忠毅的身邊, 杜予聲推門走出去,踩進皚皚的柔軟里,皮鞋陷進去,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腳印。 他攤開手,接下一片雪花。 “杜予聲。” 他扭過頭,發現右手被捉了過去,不及他反應過來,無名指已經套上了一枚指環。 “謝謝你,”秦救扣著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摩挲著他箍著戒指的無名指節,一字一句道,“我愛你。” 秦救的臉已經被冬風吹紅了,睫毛上綴著兩顆閃爍的露珠,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他烏黑的眸子在茫茫白雪中顯得更加清晰分明,像白紙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能從里面讀出真摯的靈魂。 杜予聲看著他愣了片刻后,才緩緩拉開自己西裝的外套,從里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秦救微微瞇起眼,睫毛上的水珠如眼淚般滾落下來,他認出這是自己三年前還給杜予聲的那枚,只是上面的鏈子已經不見了。 “眼熟嗎?”杜予聲輕輕晃了晃。 秦救笑了,點點頭。 “其實我一直貼身帶著,這次就別掛脖子上了,還是戴手上好看,”杜予聲將指環慢慢推進秦救牽著自己的那只手上的無名指,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后抬眸笑起來,“我也愛你。” 秦救身體前傾,背對金碧輝煌華燈閃爍,與他相擁接吻。 今年,2019年。 今年,崔雪莉、具荷拉、高以翔過世,有人說,這是糟糕灰暗的一年。 今年,有意見建議同性婚姻合法化寫入民法典,有人說,這是充滿希望的一年。 悲劇與喜劇在沉郁又歡騰地編織過往,我卻能聽見你在光與暗的閃爍中對我說,我們不曾錯過,也不曾錯過。 ————正文完 ※※※※※※※※※※※※※※※※※※※※ “要陪你上岸 別的都不管 我要逆世界而行 我要化成灰燼 把你的路鋪平”——《絕對占有 相對自由》陳粒 正文終于完結啦,元旦三天假會更番外,有興趣的小可愛可以來看。 身為作者,我真的很舍不得他倆,但我自知沒有把他們寫到最好,在此謝罪。 愛你們,謝謝。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