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醒來，去參加登基大典，親眼注視著他的殿下一步步走至高臺之上，坐上這天地間最尊榮、亦是最孤獨的位置，微笑著深深拜服下去，想著：“果然只是夢一場。”

    從此以后，他心上的那個名字，提則獲罪，例必缺筆，他再也不可能說出口了。

    然而此刻，他的陛下卻在問他：“那你當(dāng)年，為何要趁我醉倒時偷親我？”

    他有一瞬被撞破秘密的慌亂，卻極快就鎮(zhèn)定下來，對北帝道：“陛下，前世的事，何必念念不忘？”

    這正是昨日北帝對他說的話，現(xiàn)在被他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他在微笑，這微笑真是可惡，就像什么也不能打動他一樣。北帝啟唇，原本想答：“可是對我來說，這就是昨日的事。”，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如此簡直與承認(rèn)自己喜歡他無異，一時面色半紅半白，變換不定，最后咬了牙，仍是說出了口。語氣卻像是記仇，而不是示愛，心中頓時挫敗不已，跳下了桌子，就要轉(zhuǎn)身離去。

    在他背后，月燭君含笑道：“陛下說笑了。”

    北帝腳步一頓，后摔門而去。

    月燭君坐在原處，這才抬起了原本一直放在桌下的手，他五指蜷縮，握成拳又放開，如雜亂心緒一般不知如何是好，最終重新握住了書本，才穩(wěn)定下來。他慢慢舒出一口氣，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是那位平靜含笑的月燭君。

    自從當(dāng)年謝折蘭入宮以后，陛下和衛(wèi)朔的關(guān)系便不同往常，但在軍事上，陛下仍然十分倚重衛(wèi)朔，并不因其心有芥蒂而棄之不用。

    至于謝尋瑾……

    他在這世上最愛的兩個人在一起了，不是也很好嗎？

    他曾經(jīng)嘗試如此勸服自己，卻再下一刻就忍不住苦笑，自問自答道：“不，豈止是不好，簡直是糟糕透了。”

    蘭姐兒那種性格，如何受的住與他人共享一位丈夫？縱然她的家教讓她足以擔(dān)當(dāng)母儀天下的重任，這對她來說，也太苦了。

    且蘭姐兒喜歡的，明明是衛(wèi)三郎，和陛下喜歡的，是同一個人。

    有時候，謝尋瑾真恨自己，為何對人心陰暗如此敏感。他只希望事情不要如他所想，真的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

    他作為外臣，無法得知蘭姐兒的消息，只能通過有資格遞牌子進(jìn)宮探視的母親口中得知，蘭姐兒說她過得很好。

    但是蘭姐兒，從小就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啊。

    第37章文心頁（陸）

    衛(wèi)三郎原本就是名動京城的美男子，那日他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自己心許謝家六娘，消息不用一個時辰就在京城酒肆茶樓間傳得沸沸揚揚起來。若不是后來那道從宮中突如其來的旨意，這件事原本應(yīng)該成為宴會上好一段時間的談資。

    時下世人多狂放，男女可同席宴樂，這件事算不了什么。大家談?wù)摃r，也多是當(dāng)這會是一件兩情相悅，終成佳偶的風(fēng)流韻事的。

    可是一轉(zhuǎn)眼，謝家六娘便成了即將與陛下大婚的未來國母。所有曾經(jīng)打趣過她與衛(wèi)三郎天作之合的人都訥訥閉了嘴，把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話又吞了回去，嚼碎了咽到肚子里，最終成為一個屁放出去，當(dāng)作什么也未發(fā)生過。

    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粉飾太平。

    可是誰心中都知道，這道旨意實在是來得太巧，也太過倉促了。

    按照常理，國后人選原本應(yīng)該慎之又慎，在當(dāng)今陛下尚還是太子時就要先由陛下和皇后一起在世家貴女中精心挑選，而后透露出風(fēng)聲，再按尋常六禮一樣納采、問名、納吉、問征等，這些步驟不僅一步都不能少，且都要由禮部抄辦，比尋常人家更要繁瑣。

    如今只有一道旨意下來，不僅是陛下荒唐，也是在打謝家的臉。

    謝尋瑾問過他的meimei，到底愿不愿意嫁。

    蘭姐兒答道：“我身為謝家女，自幼享受種種好處，原本就是要負(fù)起責(zé)任的。”她看著她兄長的神情，微笑起來，寬慰道，“我知道若我說不愿，兄長一定會為我籌謀，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要推了這場婚事。可是阿兄，你看看陛下今日的作派，這道圣旨一路吹鑼打鼓地送到了我謝家，是陛下要讓此事眾人皆知，我們避不過的。陛下如此看重您，想來將來成婚后也定會尊我重我。阿兄不必太過擔(dān)心，這是六娘的福氣。”

    這些話里，她沒有一句提到了衛(wèi)三郎。

    她總是如此懂事。幼時生了病，還曾經(jīng)想要避過母親，讓自己丫鬟偷偷去請醫(yī)者，害怕母親又為她cao勞，后來被母親發(fā)現(xiàn)，自然是訓(xùn)了她一頓。但是那帶著病容的小姑娘虛弱地躺在床上，一雙大眼睛含著水，可憐兮兮地看著你，母親又能說出什么重話？

    就如此時，謝尋瑾看著她笑著說這是自己的福氣，眼中卻殊無笑意，一時心中大慟。他伸手撫過蘭姐兒發(fā)髻，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縱是他再善籌謀，在權(quán)力之下，他終究是不自由的。

    他救不了他的meimei。

    禮部開始行六禮，陛下表態(tài)如此清晰，自然一切都是順利的。欽天監(jiān)大贊謝家六娘與陛下天作之合，命格貴重，是天生的國母之命。

    三日后的大朝會，衛(wèi)三郎告病缺席，陛下賞賜了藥材，又命御醫(yī)前去診看。退朝后，陛下單獨召見了謝尋瑾，他的新任尚書令。隨著陛下登基，上一任尚書令謝尋瑾的祖父亦上書乞骸骨，舉薦了謝三郎。陛下自然從善如流，畢竟比起頑固老臣，當(dāng)然是從太子潛邸開始一直跟隨他的謝三郎更合他的心意。且謝尋瑾，原本就是他的父皇為他準(zhǔn)備的文官之首。

    不過如今，他跟他的左膀右臂之間鬧了一些矛盾。他自己心知自己此次事情辦的不厚道，此刻召見謝尋瑾便是為了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