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里面？”

    宋黎點(diǎn)頭。

    左路掀開簾子，謝錦隨一驚，速道：“是有消息了嗎？”

    左路搖頭，謝錦隨眼中的光亮瞬間萎靡下去。

    如果說過往他是嫉妒謝錦隨的，那現(xiàn)在他便也是心疼謝錦隨的。至少謝錦隨的感情不比他少，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拋棄權(quán)勢的魄力也是他沒有的。

    左路安慰道：“出去走走散散心吧，你已經(jīng)悶很久了，也沒這么好好吃過東西，我?guī)闳コ渣c(diǎn)兒連宋的特色食物?！?/br>
    謝錦隨眼神灰暗地看著眼前的物件，沉默。

    如果不是他來得太晚，孟長寧或許就不會出事。他為何不能再早一些動手，為何不能再早一些支援連宋。

    左路大體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沒有怪過你。”

    可謝錦隨還是如此，癡坐著，不出聲。

    左路見勸說無果，也只能放棄，從他找不到人開始到現(xiàn)在就一直是這副模樣，剛來的幾個月里將連宋的每個角落都翻遍了，可還是沒找到人，連尸體都沒有。

    后來便派人出去尋消息，每日等在營帳里，不吃不喝不睡的，生怕錯過一點(diǎn)兒消息，只可惜還是杳無音訊。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左路覺得他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邊緣了。

    左路走出營帳時，天上明月光輝正好，他忽的頓住腳步，回到營帳中道：“你就不想見見她喜歡的月亮是什么模樣嗎？冬季雪夜，明月酒館頂層，一壇嬋娟釀，賞一夜圓月，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滋味嗎？”

    左路見他還是沒有反應(yīng)，“我要去瞧瞧了，若她真的不在了，想來過奈何橋的時候也會看看河水中有沒有月亮吧。”

    左路不再逗留真的帶著宋黎和長正兩人都離開了。

    他們走了，這夜更加寂靜了。

    很久很久以后，謝錦隨的眼瞼微微動了兩下。

    嬋娟釀、明月酒館的圓月，這些好像都是孟長寧曾提及過的東西，他握著手中的竹哨，然后從錦袋中拿出一顆話梅糖放進(jìn)自己嘴里，還是一樣的酸，而后又一樣的甜。

    撩開門簾的那一瞬，外面的寒風(fēng)呼嘯而來，將謝錦隨一身溫暖攜走殆盡，可他卻連衣裳都沒換，一身單衣就一步一個腳印，在“咯吱”的踩雪聲里行走于夜色之中。

    那年雪天，孟長寧怕冷，他便起了心思逗孟長寧，結(jié)果孟長寧把他揍進(jìn)了雪人堆里，兩個人在雪地里好一番較量，最后以他將所有的積雪清掃干凈為結(jié)局。

    謝錦隨望著這緩緩落下的雪花，扯了扯嘴角。

    他到明月酒館的時候，酒館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明月嫂子靠在柜臺上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著瞌睡。左路等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許是喝醉了在客房休息吧，可他也混不在意。

    他自己摸著路上了頂樓，果真是好月色，月盤圓潤，伴著雪花，一副雪夜月景圖現(xiàn)于眼中，謝錦隨不明白為何冬夜的月竟會是這般圓滿，難不成也學(xué)人間快要過新年了嗎？

    謝錦隨想要是孟長寧在的話，會和他說什么呢？會嘲笑他沒見過世面，還是會向他炫耀，這般風(fēng)景他才第一次得見。

    暖閣里徹夜燒著爐子一點(diǎn)兒也不冷，外面留下幾個小窗口看著窗外景色?？芍x錦隨卻突然鬼使神差地出了這暖閣，與這夜雪來了個親密接觸。

    雪沾在身上不冷，風(fēng)刮在薄薄的單衣上也體會不到寒涼，或許是已經(jīng)麻木了吧。他拿出懷中的竹哨，吹響了聲音，這哨聲在這夜里顯得寂寥又荒蕪，還有些凄慘。他苦笑一聲，將竹哨收起。

    他瞧了這月色許久，終是決定回去了，可是一轉(zhuǎn)頭卻瞧見了旁邊有一個一身是白的人在暖閣的側(cè)面，明明坐著輪椅卻沒有一絲聲音，謝錦隨不確定是她先在還是自己先來。

    第70章 長寧歸

    那白衣人卻不曾有過一絲聲響, 謝錦隨瞧著她許久, 眼里突然落了淚，混雜在這雪夜里，夾著寒風(fēng)如同刀割一樣。

    “你是在等人嗎？”

    沒有回答。

    “他來了嗎？”

    沒有反應(yīng)。

    謝錦隨有些哽咽，“你若是等不到他，等我如何？”

    他又取出懷中竹哨，輕吹一聲, 在這夜晚里, 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

    宋黎擠著旁邊的左路，扒著窗戶, “你過去些, 我都看不到了?！?/br>
    左路無奈讓開, 踮起腳睜大眼，力求看得清楚些。

    沈萬安帶著孟長寧回來的事情, 他們也是來喝酒撞見才知道的，這才安排了這一幕。

    沈萬安那老頭還在他們身后的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呢。明月嫂子也在一旁好奇地瞧著，又有些擔(dān)心道：“這長寧會不會著涼??？”

    “應(yīng)該不會吧, 給她裹的披風(fēng)可是純羊毛的, 應(yīng)該能保這一會兒暖。不過我瞧著謝錦隨可能要著涼了?！彼卫柽呎f著風(fēng)涼話, 邊看得入迷。

    “是你說, 想你的時候就吹這哨子，如今我吹了，你卻不應(yīng)我，是要食言嗎？”

    他走近, 伸手想撩開帷帽，可那手顫抖得帷帽都起了波瀾。

    白紗起，露出熟悉的容顏，眼前的人一滴淚剛剛好從唇邊滑下，左耳處有一道刀傷，有些打眼，喉間的箭傷更是引人側(cè)目。

    明月嘆息，瞧了一眼身后醉生夢死的沈老頭，這才是他不許她撩開簾子的真正原因吧，也是有心了。

    到底是女子，容顏被毀怎么都是件令人傷心的大事。

    謝錦隨望著她，伸手摸上那道疤痕，孟長寧微微偏轉(zhuǎn)了臉，謝錦隨一滯，嘶啞道：“是我來遲了?！辈沤心愠粤诉@么苦，受了這么多傷。

    他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以后不會了?！?/br>
    孟長寧的手顫了一下，謝錦隨忙握緊她的手，一觸摸見孟長寧瑟縮了一下，才驚覺自己的手冰涼，忙把人推回了室內(nèi)，然后便發(fā)現(xiàn)了躲在另一間暖閣里看戲的幾人。

    “額，我覺著這爐子似乎不熱了，我再去叫人燒些柴火。”明月嫂子見被發(fā)現(xiàn)了，先溜為敬。

    “我尿急。”宋黎捂著自己的肚子也趕忙溜了。

    “額，我醉了?！弊舐氛Ｖ浑p清明的眼睛看著謝錦隨說出了這句話，然后真的東倒西歪地出了門。

    長正沒忍住笑了一聲，一轉(zhuǎn)頭，見謝錦隨還盯著他，“那你呢？”

    長正：“……”

    “我困了。”然后淡定地從謝錦隨眼前出去了。

    “呃——”近天亮的時候，沈萬安醉酒迷迷糊糊醒來，身上冷得很，嘟囔道：“哪個天殺的把門打開了?！?/br>
    一抬眼，見一個陌生人坐在自己眼前，無畏道：“你誰?。俊?/br>
    對面的人立刻起身沖他跪拜，嚇得沈萬安差點(diǎn)兒沒跳起來，腦子瞬間清醒了，“大清早的跪我，這是想咒我啊還是要干嘛？”

    “多謝先生救長寧一命，晚輩無以回報(bào)?！敝x錦隨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角都紅了才起身。

    沈萬安這才反應(yīng)過來，微微瞇眼，“你是長寧家那個小紈绔？”

    “……”

    謝錦隨：“是?！?/br>
    “哦?！鄙蛉f安把人扶起來，“那你給錢吧?！?/br>
    “嗯？”謝錦隨一愣。

    “嗯什么嗯？不想給？不是你說的有孟長寧的消息就黃金百兩，良田千頃，我可是把人給你帶回來了。再說了，我可沒有坑你，我給那丫頭治病花的藥那可都是我收集了好些年的藥材，拿你說的那補(bǔ)償來抵也差不多了?！?/br>
    沈萬安一想到自己給孟長寧花的那些個藥材就rou疼，心都在滴血。

    “原是這樣?！敝x錦隨舒笑一聲，“先生放心，這酬勞是應(yīng)該的，晚輩絕不會賴賬?！?/br>
    “哼——”沈萬安這才滿意了，繞過謝錦隨要去看看孟長寧現(xiàn)如今的情況，邊走邊道：“對了，這酒錢也算你的。”

    “是?！敝x錦隨恭敬道。

    沈萬安頂著自己一頭亂發(fā)去了孟長寧的房間，見她已穿戴好一身便開始給她號脈。

    “脈象比前些日子平穩(wěn)多了，這些日子好好休養(yǎng)。”

    孟長寧微微點(diǎn)頭。

    見謝錦隨上道給他端來茶水，沈萬安便毫不客氣地接下，飲用幾口，然后瞧了這二人一眼，驕傲道：“好奇我如何把她救回來的是吧？”

    “愿聞其詳?！?/br>
    沈萬安見孟長寧也盯著自己，不由得摸了摸這小丫頭的腦袋，笑容有些苦澀，“都是叔叔醫(yī)術(shù)不精，不然你早就該好了。”

    孟長寧無法出聲，只能用自己的明亮的眼睛望著他，以此表示寬慰。

    沈萬安瞧她的眼神笑了一下，“知道你不會怪我。”

    他嘆道：“姬北城那小子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秦軟那個丫頭是我的徒弟，那日我給你好號脈之后就叫人把我擄了去。只可惜秦軟也不知從哪來學(xué)來的路數(shù)，那毒我也解不了?！?/br>
    孟長寧眼睫微顫。

    她想起未生臨死前說的那句話“大慶亡了，大夏也不會好”。

    原來是這般意思，難怪那日她與姬北城作戰(zhàn)之時明顯能感受到姬北城的力不從心。

    姬北城與大夏猶如長弓與利箭，沒了箭就是再好的弓也無用。這便是顧未生送給她最后的禮物。

    “后來姬北城不是與你開戰(zhàn)了嗎？這連續(xù)作戰(zhàn)昏天黑地的，他們哪里還有空管我，我便自己溜了出去。恰巧那日我瞧了姬北城帶兵出征，便跟在他們身后回了連宋?！?/br>
    沈萬安回憶起那一日的場景，烏云蔽日，黑煙四起，到處都是哀嚎慘叫廝殺聲。

    他搖搖頭，一口茶水鎮(zhèn)鎮(zhèn)魂，將腦海中的畫面都搖晃出去。

    “恰是瞧見了你與姬北城對箭之時，趁他們?nèi)氤侵?，便偷偷將你帶走了?！?/br>
    話語間，沈萬安又不免帶上了遺憾，

    “只可惜你身上傷口實(shí)在太多，五臟六腑皆有損傷，當(dāng)時城內(nèi)又為夏軍所占領(lǐng)，便只好先帶著你在城外一家農(nóng)戶里避難。后來我手中的藥物實(shí)在欠缺，未能保住你的嗓子，著實(shí)遺憾。”

    后來孟長寧的身體稍微好些了，他這才將人給帶了回來。

    沈萬安怕孟長寧傷心又連忙保證道：“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全力醫(yī)治，讓你能出聲說話的?！?/br>
    孟長寧唇角微顫，雖未出聲，可是眾人都看出了她的感激之意。沈萬安拍拍她的手，然后起身，將這空間留給這小夫妻。

    謝錦隨見他離開之后，蹲下身和孟長寧平視，握著她的手，“沒關(guān)系，治不好你也一樣是我的妻子?！?/br>
    孟長寧想抬手，可是她的手還微微有些顫抖，謝錦隨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昨夜他已經(jīng)瞧見了她身上的傷口，到處都是粉嫩的疤痕，好些傷口這么久了還是一個大大的黑疙瘩在上面，還未脫落。

    “以后，你想說什么，想做什么，想吃什么，都有我?！闭f著說著眼眶就起了霧氣。

    孟長寧手指微動，摸著他的臉龐，眼底青黑一片，胡茬也冒出來了，可見他這些日子也是cao勞了不少的。

    她微微點(diǎn)頭，她是何其有幸，既守住了連宋，打敗了姬北城，又還留了一條命能過回來與他相見。

    “扣扣——”

    門外傳來敲門聲，謝錦隨沖孟長寧笑笑才去開的門，長正進(jìn)屋將粥和藥一同端來，瞧了這二人一眼，才戀戀不舍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