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溫承修坐在花梨扶手寬椅的另一邊,還在等她的答復。溫映寒想了想,簡要地跟他提了提。 溫承修聞言思忖了片刻,“這些年我倒是沒怎么留意皇城這邊的官職動向,賀家那個小公子沒去過我待的那片邊境,不過這事好查,過幾天就能給你消息。他應該依舊不是什么大官職,不然我也不會完全沒有耳聞。” 溫映寒點點頭,“沒事,我就是隨口一提,想弄清一些當年的事?!?/br> 溫承修劍眉一蹙,“柳家那個嫡女怎么回事?我記得從前她時常往咱們鎮北侯府來找你,如今也生了不該生的心思了?” 溫映寒瞧著他一副馬上就要開始查柳家的樣子,忙開口攔了一句“不是什么大問題,我可以處理,你只管幫我查這件事就好,朝中還有薛家興風作浪呢,你少分些心。” 溫承修捻了捻略帶薄繭的手指,眼眸微挑,“說起薛家,我最近倒是發現了一些值得調查的事?!?/br> 他微微向前傾了傾,“先前污蔑咱們鎮北侯府的那樁案子你可還記得?” 溫映寒自然記得,朝中查出了有關貪污受賄買賣官職的大案,案件涉及先帝在位時期無數官員的任調,牽扯了她父親進去就是說她父親參與其中了,好在沈凌淵命大理寺卿徹查此事,再加上溫承修從戰場歸來阻止了薛家推波助瀾,這才還了她父親一個清白。 不過那只是案子的一部分,所涉及的官員牽連甚廣,一直還在繼續往下查著,聽說是最近才快要結案的。但溫映寒聽溫承修這語氣,就知道事情恐怕要出現轉折了。 溫承修淡淡勾了勾唇,“最新消息,薛家可能也參與其中了,只不過他們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將自己撇得干凈,還利用此事排除異己?!?/br> 溫映寒一怔,“你是如何知道的?” 溫承修輕輕叩了叩漆黑的桌面,“本來這個案子已經要結了,在查封其中一個官員府邸的時候,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奈何太過隱晦,算不得證據,更構不成什么指向性,但這是令我懷疑薛家的開始,為防止打草驚蛇,我已經在命人去查了?!?/br> 他停頓了一下,“你還記不記得,太后壽宴時,薛家曾一擲千金,花大價錢虧本賣壽禮的事?” 溫映寒微微頷首,上次溫承修曾經同她說過,那錢最后一多半還是讓她們鎮北侯府給賺走了。 “就算他代代為官,有多少俸祿可以讓他這樣揮霍,薛府今年又翻新擴建了,里面住了多少人,養了多少下人,這些都是花銷。最近我正在查賬,估算一下他私下里經營的那些商鋪能為他帶來多少利潤,如果數目是對不上的,那這個就可以稱之為證據了。” 溫映寒聽著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忽而認真開口“哥哥,我發現你不去大理寺當差真的是屈才了?!?/br> 溫承修抿唇一笑,輕“嘖”一聲,開口道“你當你哥哥只會領兵打仗的?再說,咱們鎮北侯府何時出過文官了?” “五叔家的表哥不是聽說就去當文官了?!?/br> “那是五叔家?!?/br> 溫映寒抿了口茶,也不與他爭了,言歸正傳“那么多鋪子,好調查嗎?” “調查起來倒是不難,只是需要多花些時間。雖然薛府是建在皇城里的,但其實他們的根基還是在南邊,那些商鋪和產業也都在那里,我已經派人過去了,若不是要上朝,其實我想親自去一趟?!?/br> 溫映寒聽說過薛家發源于南邊的事,只是薛家幾代朝臣了,恐怕不是那么好動搖的。 “薛慕嫻最近被降位禁足了,薛家恐怕不會那么容易善罷甘休的,你人在宮外,還是要多當心些?!?/br> “你放心,咱們鎮北侯府一向行得正,樁樁件件都是可以擺在明面上談的,除非他們無中生有,否則斷握不到一點把柄。” 溫映寒便知有他在,家中事事皆不需要她來憂心謀劃了。 溫承修望著時辰差不多了,攥了攥手中放有手諭的錦盒,“皇上沒有為難你吧?” 溫映寒微微一怔,隨后很快搖了搖頭,“沒有,哥哥你想哪里去了,一道民間大夫入宮的手諭罷了,皇上難為我做什么?薛妃降位禁足,還是皇上下得旨意?!?/br> 溫承修聞言稍稍放心,“皇上沒說你什么就好。” “嗯,皇上可能只是有些不放心民間的大夫,給我這道手諭的時候,囑咐了兩句。還打算叫御醫一同過來看著,”溫映寒輕輕笑了笑,“我沒應,叫那么多人看著我做什么,本來沒事的,被盯得反而緊張了起來。” 溫承修望著她抿唇未語。 她緩緩收了視線,許久,輕舒了一口氣,“說實話,這么長時間我的記憶也未見要恢復的跡象,我對這次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如果有那么一絲的機會可以讓我知道過去同皇上之間發生的事,我便想要再做一下嘗試?!?/br> “皇上越是帶我不薄,我便越是想要知道,這些天我總想著些過去,同皇上剛認識不久時發生的事,可我能想起來的也就只有這些了?!?/br> 溫承修將手叩在桌面上,“寒兒,記憶的事你別急,傳聞這位大夫曾治好過不少因意外而失憶的人,興許這次便能醫好你。你若真在意這想不起來的三年,就算回憶不起來了,我也可以為你問遍當時所有可能知情的人,總結好了,講給你聽?!?/br> 溫映寒怔怔地望著他,朱唇動了又動,卻再無法用言語表達了。 …… 民間大夫入宮的日子定在了這個月的最后一天。壽宴的事情徹底告一段落,這一月的賬目還在統計中尚未送來。 說起來溫映寒也就只有這個時間稍微清閑。 明夏去了宮門口,將人接了回來,臨到德坤宮門前叫他稍等了片刻,提前進去向溫映寒回稟。 她微微行了一禮,“娘娘,大夫已經帶到了?!?/br> 溫映寒望了望門口隱約能看見的那個身影,“傳。” 一個胡須微長的中年之人,拎著藥箱走了進來。 第88章 德坤宮中分外安靜, 除了站在溫映寒身側侍奉的蕓夏被留在了殿里,其余小宮女皆在外面靜候。明夏領了人進來便隨手將門扉關了,上前行禮。那人緊跟在她身后,一直低著頭的樣子看上去十分恭敬謹慎。 這人應是第一次入宮, 不過走起路來的步伐倒顯得還算是沉穩。 溫映寒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只見他身著一身灰藍布的長衫,臉型略長下巴瘦尖, 夾雜著幾絲灰白的頭發仔細束起,一雙黑色的布鞋配著一個使用多年磨壞了角的藥箱,看起來甚是樸素。年歲也不是太大, 約莫三四十歲的樣子。 “草民董仁叩見皇后娘娘!”他只遙遙望見了一點溫映寒的衣角便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禮。 最開始被找去的時候,他只知是要給一位達官貴人看病,直到被人接進鎮北侯府了, 董仁方才意識到,這次要看病的人恐怕不只是權貴那么簡單了。 這民間是不知道宮里頭這么多的秘事傳聞的, 市井間只隱隱流傳過溫映寒落水的事, 真真假假的傳聞摻雜在其中,很多都當不得真,所以大部分人聽聽也就過去了,都沒有當回事。 董仁也是臨到了要入宮才得知,這次他要給看的竟然是宮里頭的皇后娘娘。誰能想到那一次落水, 所遺留下來的竟是連宮中御醫都束手無策的失憶之癥。 前兩日的時候來了一撥人教了他入宮后的規矩, 當時還不覺得什么, 直到踏過重重宮門經過道道詢問搜身, 方才意識到這皇宮禁地里的陣仗。 “起來吧?!睖赜澈従忛_口,視線仍停留在董仁的身上。對方從地上背起藥箱,極為恭敬地再次拱了拱手,“草民謝皇后娘娘圣恩?!?/br> 溫映寒望了一樣身側的蕓夏,對方心領神會地上前替他將藥箱接過,放在了一旁的花梨黑漆木桌上,那箱子看起來沉甸甸的,放下來的時候還能聽見里面瓷瓶碰撞的響動,應是放了不少藥材或是問診用的工具在里面。 溫映寒正襟危坐在主位之上,開門見山道“想必先生在進宮之前已經聽聞了本宮的病癥,傳聞先生最擅治療失憶之癥,曾在民間醫好了數位病人,被世人稱贊是妙手回春的神醫?!?/br> 宮中御醫已有官職可稱其姓名,也可稱之為“大人”,但眼前的這人是位民間的大夫,不適合用此稱謂,溫映寒思忖片刻還是覺得喚句“先生”較為合適。 董仁低低一揖,“民間謬贊,草民萬不敢以神醫自居,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 “先生自謙了,”她垂眸斂了斂神色,指尖摩挲了一下手中茶盞的邊緣,“對于本宮的病,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董仁垂首應道“草民曾聽溫大人提起,說皇后娘娘此番失憶應是與落水有關,草民曾醫治過類似病癥,稍稍有一定見解?!?/br> “先生但說無妨?!?/br> “這落水后的失憶可能分為兩種,一是頭部受到撞擊,經脈不暢血液淤積所致,二是水中憋氣呼吸受阻所致,前者等淤血化開后,有自愈的可能,后者則要更費些心思了,還要做好可能無法痊愈了的準備?!?/br> 溫映寒眼眸微動,“先生所言同御醫說的差不多,但自那次落水至今已經過去了數月,本宮的記憶未見一點起色,若是前者,淤血化開需要這么久的時間嗎?” “皇后娘娘莫急,這時間其實因人而異,草民曾經見過這樣的例子,有的人甚至三年五年才逐漸找回過去的記憶。” 溫映寒聲音沉緩“但是本宮不想等這么久了,這也是本宮為何請先生入宮的緣由,若是等著自然痊愈,本宮就交由宮中太醫院里的御醫們醫治了。敢問先生一句,先生先前治好的那名落水者,是前者還是后者?” 董仁俯了俯身,如實開口道“是前者,那人落入河中后被水流沖走,后腦撞到了卵石上,故而失去了記憶。草民醫術有限,僅憑溫大人的描述還沒有辦法即刻為皇后娘娘做出判斷,還需要在為娘娘診治的過程中,逐漸做出弄清緣由?!?/br> “本宮只是想知道,若是后者,可還有辦法醫治?” “有的,這兩者草民皆有辦法,不過可能需要先替皇后娘娘診脈,再問過娘娘的意思了。” 溫映寒聞言同身側的蕓夏交換了一下神色,不管怎么說,費了如此大的周折,人已經進宮了,不嘗試一下,豈不是白費了先前的準備。 “診脈吧?!?/br> 溫映寒見他的地點是布置在了德坤宮正殿的地方,往常每到六宮覲見才會用一次的正殿,如今只有他們幾個人在,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她將手輕輕搭在了座椅旁的黑漆楠木方桌上,蕓夏取出了視線準備好的帕子,仔細將她的手腕蓋好,方才示意董仁可以上前診脈了。 對方謹慎地捋了捋胡須,抬步走了過去。 “本宮的脈象如何?” 董仁微微蹙了蹙眉,從前在民間診脈未有過這樣多的講究,診治的也多是男病人沒遇到過這樣的狀況,如今墊了一塊帕子略有些感到不順手,他穩了穩手中的力道,再度探向溫映寒的脈搏。 溫映寒也能理解,抿唇未語,多給了他些時間。 “這次如何了?” 董仁起身拱了拱手,“娘娘的脈象,不像是有淤積所致,除了體寒脈搏間有些不暢,其余都很是正常?!?/br> 體寒,是自從她那次落入寒徹骨的湖水后,身子就似乎落下了這種病根,平時倒是不礙事,她也就沒怎么注意,如今被診治出來了,倒也沒什么可意外的。 溫映寒朱唇輕抿,其實董仁來之前她就有所準備,不是淤積所致,那便是后者,說起來未見什么起色,她便已經猜測過自己可能不是單單撞到了頭部失憶那么簡單了。 “皇后娘娘當時可有明顯的頭部傷?” 溫映寒輕輕搖頭,“沒有,但御醫當時說,不排除是暗傷。” 董仁下意識地捋了捋胡須,“依草民看,可能不是了,況且草民聽聞娘娘當時是落入湖水之中,湖水深又不像川流那樣可能快速流動,娘娘多半是因呼吸不暢所致。” 溫映寒的心緩緩沉了下來,“先生可有藥方醫治?” 董仁捋著胡須的手一頓,隨即拘謹了起來,“這便是草民剛剛說的,要問過娘娘意思的事,恢復記憶,歸根結底是需要外界的刺激,草民的辦法不是吃藥,而是需要施針。” 站在一旁的蕓夏和明夏聞言頓時緊張了起來,只是皇后娘娘尚未發話,她們也不敢打斷多言。 “本宮……” “皇后娘娘放心,這施針可以由草民的徒弟完成,是草民收留的一位女徒弟已跟隨草民行醫多年,今日也跟著草民入宮了,此時就候在門外。她專長施針這一類,草民到時候在幕布后指導即可。” 這倒是免去了施針時禮數上的不妥。 董仁的重點顯然不是在這一件事上,他繼續開口的語氣,遠比剛剛要沉重“一共四次施針,為保重娘娘身體,最好是半月或一月一次,不宜太過頻繁。草民得提前告知皇后娘娘,施針的過程可能會很疼。但也是因人而異?!?/br> “也就是說有的人會云淡風輕,而有的人則會疼痛難忍了?” “差不多是這樣?!彼嵵氐毓蛄讼聛?,“皇后娘娘若想醫治,草民愿盡心竭力為娘娘治好這失憶之癥?!?/br> 話至此處,旁的也不用多說了。董仁應下這差事的那一天,便是賭了這前程在里面的,不然一輩子只能游蕩在這江湖之間。 溫映寒垂眸捻了捻手指,盡人事聽天命,這話她從學字時便聽過,如果施針是唯一的方法,那她愿意嘗試。 “今日就可以開始?”她輕輕開口。 董仁望了一眼殿外小徒弟的身影,“可以?!?/br> “明夏,領了他們到偏殿去準備吧?!?/br> 蕓夏和明夏面面相覷,卻因是溫映寒的吩咐,不敢不聽從。 “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