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紫僵停下笑聲:“我憐憫你。” “將死之身,且逞一時之口舌。” “助紂為虐,身陷迷局不自知。” “不自知的是你。主人賦予你永生,多少人夢寐以求!” “他只是想奴役我,怎能與父母生養之恩相提并論?” 飛僵淡然道:“人類生命短暫才想傳宗接代,父母之愛不過是人類習慣的思考方式。饑荒時,多少父母易子而食,貧窮時,多少子女被賣為奴仆,可見人類之愛根本不堪一擊。主人是神,神對天地萬物生靈之愛,方永恒不變。” 雍懷心里對主人身份的疑惑越來越深,暗道:該不會是挖到伏羲、女媧等上古大神的墓了吧?要是這樣,倒能解釋為什么墓里有這么厲害的守墓怪。 紫僵冷笑道:“他若愛天地,為什么要躲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他若愛萬物生靈,為什么要奪取人類的生命、吸食人類的血液?說到底,他不過是被天地遺棄的妖怪罷……”話聲未落,他的身體毫無預警地砸向石柱。 石柱崩裂,落石嘩啦啦地壓在他的身上,卻壓不住他張狂的笑聲。 飛僵面色陰沉。 清風從未見他的臉色這么難看過,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爪子緊緊地抓住雍懷。 雍懷低頭看了一眼,反握住那只覆蓋著細細碎碎的白色鱗片的爪子,好在是石身,抓得再緊也不怕被爪子刮痛。 “你殺了我也沒用。這里已經被發現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闖進來。”紫僵慢慢地坐起來,譏嘲地看著他,“總有一天,他們會成功的。” 飛僵道:“你洩露的?他們手里的地圖是你畫的。” 雍懷豎起耳朵。他早就覺得二叔和孫賦生熟悉這里,卻不知道源頭竟然是地宮里的僵尸。 紫僵爽快地承認:“是我。” 飛僵盯著他,慢慢地點頭:“是三百年前逃出去的那個工匠。” “我花了很大工夫才把他弄出去。” “若非主人想讓你們住得舒服一些,根本就無需找那些工匠來。” 紫僵笑得幾乎停不下來,斷斷續續地說:“覓食而已,何必找這么崇高的借口?我承認,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笑的笑話。” “這只是原因之一。” “這是唯一原因。上次你找工匠是什么時候?快三百年了吧?算算時間,你又該找下一批食物了。這座地宮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得快不認識了。” “或許你從來就沒有認識過。” 紫僵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太沉不住氣了。應該多點耐心,再等等的,等到再熟悉一點。” “可惜你沒這個機會了。” “……的確可惜。” 飛僵道:“大毛和小小毛是你的同伙?” “大毛是,小小毛不是,他只是愛黏著大毛。” “得到他們的死訊時,你在想什么?” 紫僵笑得:“我在想,真好,他們解脫了。” “還有一個問題。” “這里有兩張嘴巴,一張長在你臉上,一張長在我臉上。你可以選擇問或不問,我可以選擇說或不說。” 飛僵面色倏然冷厲:“你從哪里弄來火神的火種?” “回答了你這么多問題,你終于問到一個我不想說的了。” “就算你不說,我也能查得到。” “既然你查得到,又何必我來說?” 飛僵挪步,腳尖踩住紫僵的褲腳,紫僵一扯,褲子裂開了,從腳踝到大腿,一長條的紫色肌膚。 紫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腿,驚愕道:“你對我還有這個意思?” “……不小心。”飛僵面無表情地懊惱自己的心慈腳軟,剛剛就該跺斷他的小腿骨,猶豫什么,“你有什么遺言要交代?” 紫僵虔誠道:“我希望你幡然悔悟。” “讓你說遺言,沒讓你說天方夜譚。” 紫僵眨了眨眼睛:“天方夜譚你也知道?看不出你挺博學。” 飛僵看著他:“不必再這么拖延時間,白僵和二毛都不會出現。” 紫僵淡定地問道:“是嗎?” “綠僵正帶著他們在最上層抓人。就算他們聽到笛聲趕回來,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路。畢竟,這是兩個地宮。” 兩個地宮? 雍懷看向清風,清風也是頭一回聽說,一臉茫然。 “一個是主人親手鑿的,一個是工匠后來建造的。”飛僵好心地解釋道,“當兩個地宮交匯,就會變成一個全新的地宮。兩個地宮的墓道縱橫交叉,錯綜復雜,就算白僵和二毛在這里待了數百年,也絕對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出路。” 清風似懂非懂。地宮的內幕像要浮出水面,又像沉入了更深更黑的水底。 雍懷晃了晃他的手,低聲說道:“我們去第一層。”飛僵說綠僵、白僵他們在抓人,這里除自己以外,唯一活著的人應該就是二叔。既然他要找的人在上面,自然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 被他這么一晃,清風回過神來,突然站起來道:“我要救他!”他本對生離死別沒什么概念,可親眼看到阿思、阿想在面前斷氣,他才知道眼睜睜地看著親近的人死亡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不,簡直太讓人難過了。他不想讓難過重復。在地宮的僵尸里,紫僵和他的關系最好,他教他幻影術,他借他白玉傘。 “我和他是朋友。”清風說。 雍懷有些訝異又有些愧疚和失落。是了,清風畢竟是守墓怪,他有他的朋友,有他的職責。為了自己,他已經犧牲太多。再說,比起飛僵,他對紫僵的印象更好,因為紫僵更像人類。“好,我幫你。”清風幫了他這么多次,這是他回報的時候。 山坡下面的兩個僵尸仿佛都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 紫僵低頭沉思半晌,仿佛想通了什么,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我一直疑惑你讓工匠們建造的機關為什么只能手動,無法自動啟用,原來不是不能,而是需要兩個地宮交匯。不用問了,讓地宮交匯的機關自然只有你和主人知道。” 飛僵倒沒有否認:“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安心地走了?” 紫僵道:“算算時間,太陽也該出來了。沒想到我還能夠再看一次日出,我是否該感激你補償我這數百年來不見天日的苦痛?” “我只是想看著你灰飛煙滅,尸骨無存。” 紫僵灑脫道:“死了就死了,還留個尸體做什么?灰飛煙滅好,灰飛煙滅干凈。” “不要!”清風從山坡上沖下來。 紫僵側頭,沖他微微一笑,用嘴形說著:保重。 “飛僵!”清風噴出一個火球,去勢又疾又兇,讓他嘴唇都被燙了一下,不由痛叫一聲,又看到飛僵抓起紫僵,心里更急,嘴巴忙不停地叫道:“住人!” 主人? 飛僵一頓,遲疑地回頭。 清風意識到自己喊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住手,放人!” “放手。” “我不。”清風抱得更緊。 雍懷跟在清風身后,趁兩人糾纏,冷不丁地沖上去搶紫僵。紫僵雙手飛快地做了起結印。 飛僵眼神一冷:“找死。” 雍懷手指剛碰上紫僵身上的水袖,就被抽了開去。 清風手臂一滑,懷中已空,躺在地上的紫僵被一道白光拎起,一閃而逝。 “紫僵!” 清風呆呆地維持著原來的樣子。 雍懷疼惜地起身抱住他。 清風垂下雙臂,沮喪地耷拉著腦袋:“都死了。” 雍懷心中更痛。 黑暗中的兩個人就像兩只受傷的小野獸,互相舔舐傷口,無助地面對著未知的明天。 “我們走吧。”清風率先恢復過來。 雍懷遲疑了會兒才站起來。 清風又吐了個小火粒,跳到雍懷的腳邊。“我們去第一層找白僵和你二叔。”他又說了一句,卻看到雍懷半天沒動靜,轉頭看他,卻被他的手擋開了。 “怎么了?” 雍懷轉過身,半蹲下:“我背你。” 清風疑惑道:“為什么?” “你背過我,我卻沒有背過你,不公平。” 清風滿心歡喜,卻有些不放心:“我很重。” “我很壯。上來吧。” 清風雙手搭著他的肩膀,伏在他的背上,跳了上去。 雍懷將他背起來,慢慢地往前走。 “快點,我們要找到白僵,把你變回人的樣子。” “……好。” “那快點啊。”清風摟著他的脖子催促。 雍懷邁步子的速度稍稍加快,但對清風來說,仍是不疾不徐的樣子。 他抬頭看前路,火光照耀之處終究有限,光團外,黑暗如霧,無可預料,仿佛無窮無盡。 清風臉枕著雍懷的頭發,癡癡地問:“人成親的時候要做什么?” “拜天地。” “成親為什么要拜天地?成親是兩個人的事,要拜也該拜我們自己。” “最后夫妻交拜。” “那你剛才又不說。” 雍懷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有比交拜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