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1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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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請人代?筆吧。反正官員代?寫《罪己詔》原就是常事:譬如唐時,就有宰相陸贄代?唐德宗寫《罪己詔》,亦或是本朝,翰林學?士盛度代?仁宗陛下?寫罪己詔。 柔福帝姬聞言頷首:“陛下?龍體有恙,那便請李尚書?代?為擬此《罪己詔》吧。” 李尚書?,易安居士李清照。 內尚書?原本的職責就有一條是代?御批,行?詔文。這數月來,易安居士為臨朝稱制的帝姬擬詔,也是常事。 只是這道詔書?,自是不同?的:一朝君主執政十余載,每日都?有詔書?敕令發出。只是其中絕大部分都?如石子?落地,只在當朝當時激起煙塵,之后?便淹沒在時日中,待到后?人修史的時候早不可見。 但今日皇帝退位前?這道《罪己詔》,必是一道載入史冊的詔書?! 姜離見宦官抬來小桌,為易安居士放置筆墨,心中感慨:完顏構,這是你的福氣啊! * 垂拱殿。 內侍省押班黃彥節將這道《罪己詔》念出。 才學?驚世的文人運筆為刀,將戕害家國的昏君一切倒行?逆施落于白紙黑字。 滿朝文武:從沒有聽過這么?優美的漢語。 易安居士詩詞遍傳天?下?,此道詔書?亦必流傳千古! * 隨著皇帝在《罪己詔》和《退位詔書?》上親手?落下?璽印,朝臣們幾乎是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真是漫長的一次朝會啊……不,真是漫長的一朝啊。 漫長到,人的心和血都?快要冷透了。 不過好在,新的朝代?就要真的來臨了。 準新君——是的,現在還是只能稱呼準新君,畢竟九十九拜都?拜了,不差這一哆嗦——三辭三讓流程還沒走完呢! 準太上皇這才下?第一封退位詔,哪怕群臣伏拜恭請,準新君還是要走一下?‘避席不受’的流程。 也不耽誤事:反正準備新帝的乘輿、服御、儀仗以及登基大典都?需要時間。 就在這段時間內,走完辭讓流程就是了。 待登基大典后?,準太上皇就變成真正的太上皇了。 不過…… 說起太上皇,朝臣們不得不想起:金國那個太上皇咋辦? 今日陛下?當朝斬殺金使,兩國徹底斷絕和談可能,那金國會不會拿殺掉淵圣來威脅?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只聽準新君悲痛道:“如今父皇龍體被金虜扣住不還,只以朽木代?之。吾等做子?女的,哪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也要將父皇的真正遺骸討還回來安葬才是!”拭去眼角淚水,發自肺腑繼續道:“淵圣皇兄亦為至孝之人,我們兄妹必是同?心的。” 群臣:懂了! 主打一個金賊你們不把死去的太上皇給我們囫圇著還回來,這事兒不死不休! 什么??你說你那還有個活著的太上皇?還管不管? 那得這樣算,死的是爹,活著的是兒子?。父為子?綱你們蠻夷懂不懂啊,按照倫理順序,我們必須先要死皇帝。甚至活皇帝自己也得這樣表態,絕不能說出‘別管爹的尸體了,你們先救我!’。 若淵圣真不要臉到這個程度,那……這等不孝之人也不配活著了! 這一日,絕對是滿朝文武對宋徽宗好感度最高的一天?。 死去的先帝真好啊,有在好好保佑我們呢。 與朝臣們放下?心來的神色不同?——柔福站在丹陛上,一眼看到站在涼掉的金國使臣旁邊岳云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又有些猶豫似的。 “小岳統制?”示意他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岳云是方才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此時見準陛下?問起來,就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接下?來大軍要渡黃河北上,必要與金兵不斷的兩軍對壘。若……金兵直接捆了淵圣到陣前?來要挾退兵,亦或是攜淵圣攻城叫門,該如何是好? 那到底是皇帝啊,將士們該如何應對? 姜離:啊,好熟悉的劇情,夢回大明了。 “金賊狡詐,今時今日口稱和談交好,卻連先帝尸骸都?以枯木作?假。” “來日戰時,必是以淵圣之名蠱惑軍心。淵圣的形貌幾位將軍都?認得,到時候一定不要被金人錯騙了去就是!” 管他長成什么?樣,假的,都?是假的,只管打假! 武將們:放心了。 柔福以目光遍掃群臣,見暫無朝臣有事要回稟,便命退朝。 官員們走出垂拱殿時,都?不免有些恍惚。 今早走進殿宇的時候,還是披星戴月,但現在已經是正午時分,秋日燦然?千陽遍耀開封城。 從這一天?起,宋朝新君的家國大義和個人孝道,達成了高度的,令人安心的統一。 ** 準太上皇回到龍德宮的陣仗很大。 朝臣們只見準陛下?帶了數位重臣,親自一路將人送回龍德宮內。 陸宰再次生出之前?的感慨來:帝姬,不,陛下?真是體面?人。都?到了這時候,孝悌禮儀還做的這么?無可挑剔。 因先帝棺槨只是‘如歸’,所以無需耗費海樣人力物力起建帝陵,轉運使陸宰的心情就比別人更多一份晴朗。 并且已經在盤算接下?來幾個月的開支:既然?節省下?這么?大一筆開支,若來日太上皇鬧著要重修龍德宮,倒也有些銀錢能騰挪。 * 龍德宮。 柔福也確實是提出,要不給jiejie修一下?龍德宮吧,起碼把一些斷壁殘垣的宮殿殘體清出去——開封城破的時候,這座美輪美奐的宮宇,亦經過戰火劫掠,多有破敗。 姜離搖頭:“不用修了,就留著這樣的戰損狀態吧。” 畢竟她這次做的太上皇,人設不太一樣。不是兄友弟恭版,而是被迫退位安養版。 再者,這也會提醒她,有些事情不能忘。 不只是她,與柔福一起過來的李老相公易安居士也好,韓帥岳帥也好,望著這處宮殿,都?各有觸動。 柔福問李綱道:“老相公見過當年的龍德宮的奢靡華麗吧?” 宋徽宗有好幾十個兒女,柔福雖不是最得寵的,但也‘蒙恩典’到過此宮。 年幼的她當年還以為這里是仙境。 在今日這個大喜的日子?里,李綱老相公回想起過去的龍德宮,都?免不了黑著一張方臉回答道:“臣見過,當年的龍德宮壁泥以金,柱石以玉,凡宮殿之飾皆是金器,以至于金屑飛空如落雪。”* 不只如此。 平心而論,宋徽宗是個書?畫雙絕的藝術家沒錯。 但他還是個皇帝,這就要命了:主要是要別人的命—— 藝術家審美絕佳,因此格外挑剔,這龍德宮的殿宇許多耗費千萬銀錢建起來后?,只要宋徽宗皺一下?眉,就又要推倒了重來。 柔福提起讓剛做完上一任太上皇的姜離,都?免不了震驚其奢靡的清景園。 然?后?搖頭道:“跟這里比,那就是毫不夸張的‘寒舍’。” 姜離:……真是老登啊。 柔福站在斷壁殘垣中。 雖是公主帝姬,但從前?的她,跟這龍德宮的一件金器是一樣的,是隨著帝王心意隨意擺弄的‘金枝玉葉’。 后?來,也像這座華美的龍德宮一樣被戰火摧毀至面?目全非。 直到浴火新生。 她不會做這樣的皇帝。 * 幾人穿過斷壁殘垣,來到姜離現在的住處。 龍德宮占地面?積頗大,姜離當時是選了東南角一處保存最完整的小院住進去了。 這些日子?,柔福她們前?前?后?后?給她送了許多器物進來,屋內已經布置的很是溫馨舒適。 就是院子?荒蕪十余年,到底顯得有些單調。 姜離已經看慣了倒是完全不在意,只是問起了諸人都?想吃什么?——今日是計劃順利落幕的好日子?,他們早定好這一日在此處聚餐慶賀的。 姜離作?為東道主,自然?要準備食物。 當然?,她不會做,也不準備自己做—— 姜離當日特?意選了龍德宮這一處住所,不只是因為這里屋舍齊整,更因為從最近的東南角門出去,就是開封最熱鬧的街道之一東角樓街巷,到了晚上還有州橋夜市。 宋是少有的不設宵禁的朝代?,曾經的開封入夜后?也燈火輝煌,游人摩肩接踵,直到第二天?早市續上,簡直是一座明珠似的不夜城。 如今雖遠不比十多年前?,但一切也在慢慢復蘇中。 姜離常喬裝打扮了出門去逛,就見東角樓街巷的攤販店鋪,一日比一日多,往來行?人也日益稠密。 “我這就出去買吃的。”姜離把一條美食街逛的極熟,此時還拿了個小本本,準備給客人們朗誦菜單。 李綱老相公聞言錯愕道:“上皇親自出去?不怕被人認出來嗎?”他還以為是留在這里護衛姜上皇的侍衛出去買吃食呢。 才問完,就見跟著姜離出去過的梁將軍、柔福、易安居士,以及岳云,四個頭齊刷刷搖了搖。 異口同?聲堅定道:“不會被認出來的。” 李綱老相公:?竟不知太上皇還精通易容術,失敬! 姜離看看銅壺滴漏,時辰也不早了,再晚很多好吃的就沒有了。 于是把她的美食單塞給岳云,讓他負責記錄‘點菜’,自己先進去做妝發。 柔福笑瞇瞇跟進去:“我幫jiejie編發。” * 當看到身著襦襖羅裙,面?飛紅霞胭脂的官家走出來時,別說李老相公,就連岳帥韓帥這等陣前?望著千軍萬馬都?面?不改色的將軍,此時都?有些忍不住變色,身體下?意識就向?后?仰了仰。 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