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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58節

    朝臣們行禮送郕王殿下離去,之后便三?三?兩兩結伴回?各自的官署去。

    路上彼此相熟交好的同僚不免討論起京城頭版頭條——書坊出版的各類小說。

    “這?等書……”人要皮樹要臉,此時的官員們,絕大?部分還不能直接歡快表示喜看這?種刺激新穎文學,甚至還會在心里琢磨下自己的信素是什么味道。

    反正甭管有沒有躲在自家?書房里連夜追文,在外?頭還是只能矜持沉痛表示:“這?等書都流傳于市井而不被禁毀,可見陛下是真要廢除從?前太祖太宗時,天?下儒生學子只得專注正經五經、孔孟學問的舊例。”

    哎呀,搖頭表示,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很快就有官員道:“是啊,你們不知,我聽夫人說起那書坊的所?有小說戲曲,都是以筆名出書的——若是作者愿意露面署名倒也可以,但若是不愿,只需要尋個中間人去交稿簽訂文書便可。這?樣一來,咱們倒不知這?些?有傷風雅,稀奇古怪的小說,都是什么人寫的!”

    這?句話說完,周圍一圈人忽然?就是一靜。

    是那種有點復雜,各人心里都打著算盤的詭異安靜。

    可以匿名啊……

    要知道,幾乎所?有官員,公務之余都要搞文學創作的。別的不說,想要進官場詩詞得會做吧。

    不然?逢年過節,皇帝要百官寫應制詩,別人都落筆而成,獨你抓耳撓腮,這?官怎么當。

    因此大?明官員閑暇時候寫詩、寫文的很多,自然?也不乏動筆寫話本戲曲的。

    但之前他們可都是實名!比如從?前周獻王的朱有燉就帶著王府里的人親自做了《誠齋樂府》呈送宮中,不少國子監(約等于國家?教育部門)和?禮部的官員,也常會寫些?勸人向學,遵守禮法的戲曲,讓人編演了,好‘教化萬民’。

    這?種偉光正文學,不但不怕署名,創作者好容易撓頭寫完后當然?要把自己的大?名寫上,以彰顯他們本人就像書中寫的這?般忠孝無雙。

    但,如果這?家?書坊不會計較作者真名……

    那他們是不是也能想寫什么,就寫點什么?

    方才?還在批判不正經文學的官員們,忽然?就真香起來。

    *

    其實這?些?朝廷重臣們朝事忙碌,真香的已經晚了。

    高朝溪已經與?姜離說過:近來書坊收到不少文人的投稿。有的對官場之事信手?拈來,只怕還是做過官的人。

    “可以收啊,只要合適就可以。”不是那些?什么貞潔烈女?得到了神仙菩薩的好報;什么婦人苦盼出軌丈夫回?頭,任勞任怨留在婆家?當牛做馬十八年毫不后悔;以及那種落魄書生的意yin幻想,各種宰相之女?,公主都非要死活嫁給?他等故事便好。

    若有新奇的好故事,何必不收。

    “對了,但若有官員文人,以為匿名便無所?顧忌,敢寫什么關于‘纖足’的好處……”

    那就直接出門左拐到金拱門,把書交給?東廠的人去查吧。

    這?又是另一種姜太公釣魚了——釣魚執法。

    “再者,也可直接定一些?題目,諸如宋劉金定抗遼、本朝奢香夫人這?些?,向外?征文。”

    劉金定是南唐末年北宋初年之人,曾帥兵救過趙匡胤,也曾北上抗遼,是宋初戰功赫赫的女?將軍。

    可惜后世相關的小說不太多。

    倒是還有種說法,劉金定可能是穆桂英的原型。楊門女?將的傳播度似更?廣一些?。

    奢香夫人更?不必說,就是明初太祖年間人。乃彝族女?土司,對安定部族,□□明初邊境有大?功。

    故而實在不必去編造一些?女?子可以自立功業的虛擬故事——

    其實這?世間來來去去,時光洪流中,巾幗之英女?從?未斷絕,只是有時如流星破空,落下后就被淹沒在塵埃中。

    姜離既然?開了這?大?明的第一家?私人書坊,便也要私人訂制。

    在卷帙浩繁的史書中,把這?些?珍寶翻出來,不要掩在塵埃之下,而是奉到本該去的神壇之上。

    高朝溪也在旁道:“好,那就先以本朝奢香夫人為征題吧。”再慢慢向前推去,宋之前,更?有漢唐的奇女?子眾多。

    一卷卷倒推回?去,方知‘自古以來’竟有另一種意思。

    “銀錢都準備好了,撒出去讓人寫就是了,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總會有精品文。”再排演了搬上戲曲舞臺,潛移默化占領輿論高地。起碼……這?些?奇女?子,可沒有哪個是纏過足的。

    其實只要錢到位,按照題材寫定制文,也是大?明小說的常態。

    連馮夢龍的《三?言》都是應大?書坊的東家?的要求而寫成。畢竟書坊開門做生意,也要追坊間百姓愛看的熱點題材。*

    姜離等著看:她還有多年要留在這?兒,不知這?條時間線上,小說文學會發展成什么樣子。

    **

    乾清宮。

    今日,姜離沒有直接回?西苑,而是久違地留在了紫禁城內。

    因這?一日,不單單是水官解厄的下元日,也是許多宮女?被放出宮的日子。

    出宮宮女?的名單,也是十月一日定下的,之后的十五日,便是她們交割宮務,收拾行囊的時間。

    放出去的這?批宮女?,并不是一刀切,只看在宮中待的年數夠久了,就放出去作為恩典。

    而是征求過她們各自意見的:多是年老不愿在宮中勞作外?面亦有親奉養的,亦或是極為思念家?人,情愿求了主子們恩典要出去。

    諸如抹云小魚這?等,從?原本的家?中進宮,才?算是逃出生天?的宮女?,若是賞了銀子放她們出去回?歸本家?,才?是害了人——估計從?宮中攢的賞銀會被速速刮走,然?后再被隨意嫁個人換份彩禮。

    今日是即將出宮宮女?集體謝恩的日子。

    也是姜離時隔多日再次見到錢皇后的日子。

    與?高朝溪對之前皇帝的態度是純純打工人只求自己過的好不同,錢皇后作為一個標準合宜的皇后,從?前與?皇帝是相敬如賓,心底是認定皇帝是她夫君也是她的天?。

    皇帝好她才?能好。

    大?約也是為此,史冊上朱祁鎮被抓去瓦剌,錢皇后不但跟太后一起收集滿宮的銀錢,尋人送去給?瓦剌,還會日夜哀哭祝禱,以至于傷了腿,甚至哭瞎了一只眼。

    因此自從?姜離過來,與?錢皇后見得著實不多。

    最?開始沒什么事兒時,倒是還教著皇后與?淑妃一起打過麻將。

    但隨著后來朝堂諸多驚變,皇帝先‘不行’后被‘豬突墜馬’,錢皇后就不太肯出門了,日夜在坤寧宮為皇帝抄經文祈福。

    與?王振是‘被自愿’不同,錢皇后是真的自愿。

    哪怕姜離與?她說過幾回?,不必如此自苦,也是無用的。姜離便也尊重祝福了,人都是要追求內心的自洽,或許對錢皇后來說,這?便是讓她內心最?平靜最?好受的方式。

    當然?,姜離也想過,畢竟是夫妻,亦或是錢皇后也覺得皇帝心性有變,想要皇帝‘恢復正常’。

    但跟孫太后一般,對姜離來說,只要她們不妨礙她做事就夠了。

    正如這?一次,錢皇后依舊作為皇后接受了出宮宮人的拜謝,之后表示想要潛心禮佛為皇帝祝禱,后宮事務只怕也料理無暇,想將鳳印也托付給?淑妃。

    姜離也頷首應下。

    只是……

    “皇后若要禮佛,也到西苑去禮佛吧。”

    錢皇后微微一怔,不由問道:“陛下以后是要久居西苑了?”

    哪有皇帝久住西苑卻不住紫禁城乾清宮的?

    但皇帝顯然?是心意已定。

    錢皇后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如過去很多年一般,溫馴順從?應下從?此就在西苑祈福。

    *

    待錢皇后離開后,姜離站在乾清宮的窗口向外?望去。

    一別三?月,景色也有點陌生了。

    她至此已然?半年,前三?個月住在這?乾清宮,后三?個月就住在西苑。

    此時站在窗口,不由就想起那一日,她也是在這?里,看到王振站在臺階上,耀武揚威等著于謙對他行禮,等著郕王喚他先生。

    正想著,便是念曹cao曹cao到。

    只見乾清宮的影壁后,轉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朱祁鈺原本是想叫門口的小宦官去給?他通傳的,然?而一抬頭就看到窗后,皇帝正在對他招手?。

    “小鈺,是有事尋朕嗎?進來吧。”

    第46章 笑容消失

    朱祁鈺踏進三月未入的乾清宮殿門。

    這?幾月在?西?苑見多了毫不拘束穿著常服的人,此時再見乾清宮內因祭祖穿著莊嚴的帝王,朱祁鈺一瞬間有點陌生的錯覺。

    就像這半年如鏡花水月。

    他跟皇帝,還是?從前幾年?那般,只是?年?節下見面的皇兄與臣弟的關系。

    這?讓他想起,昨日母親吳賢太妃說的話……

    不過,皇上一開?口?,熟悉感立刻就回來了——

    姜離用《獅子王》里狒狒長老舉辛巴的姿勢,舉起了她?心愛的黑貓,跟朱祁鈺分享到:“看,朕新封的東廠的偵緝千戶。”

    6688每天兢兢業業替她?打工,給她?當貓眼攝像頭,是?實至名歸的封官啊。

    而金英不愧是?在?王振專權時也能坐穩東廠的人,有時候底線簡直靈活到讓人害怕。

    皇帝心血來潮給了愛貓一個東廠的官位,金英適應的卻比姜離本人都快,告退的時候都不忘跟新同僚打招呼:“貓千戶再會。”

    方才那一點陌生感煙消云散。朱祁鈺聞言不由笑了,他接過了皇帝手里的貓,托在?手臂上道“皇兄果然還是?最喜歡這?只黑貓,沒有把豹房里那些貢獸都封了。”

    姜離笑瞇瞇。

    是?,作?為一個昏君,她?還擁有自己的豹房。

    后世人提起明朝的豹房,多會想到明武宗朱厚照,那位喜歡養獅子養老虎也喜歡各種出去浪的獨特皇帝。

    但其實要不算豹房旁的功能,單以動物園來算——明朝歷代皇帝可都擁有‘牲口?房’,異域凡有珍禽異獸供上,都養在?這?里。

    正?德帝朱厚照絕不是?第一個。

    而姜離把貢獸們挪至西?苑,也是?有緣故的。

    之前金濂整飭光祿寺的時候,拿著賬單追著皇帝要裁減各種虛浮項目,其中就有飼養動物的費用——沒錯,光祿寺不只要管人的嘴,也要負責皇城中動物們的伙食。

    金濂不想讓國庫出這?塊費用,在?銀子面前,他也沒有任何保護動物的多余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