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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42節

    但很快群臣們?就發?現,你這?‘勸說’官員奉公守法,是物理性勸說啊!

    金濂確實也從快爛到根上的光祿寺,挑了兩個素日勤勉苦苦支撐公務的官員,直接提上來先管著整個光祿寺——部?門運轉還是很要緊的,總不能光祿寺上下全?抓走,朝野上下膳食相關的工作都?崩潰了。

    那皇帝估計不能愿意。

    而一筆懷柔之后,金濂就跟川劇變臉一樣,開始‘勸’其余官員從善。

    有的倒也不必勸:光祿寺分為?四?署,這?些年著實有 ‘濫占屢占廚役’‘虛掛空餉’以及‘侵吞糧米國帑’‘以朝廷之名向?各省擅加苛捐’等落實罪名的,統統按照大明律的,金額夠了的死?牢報到——

    正好這?批光祿寺朝臣也趕上了好日子,時已初秋,能趕上今年的秋后問斬,不用提心吊膽太?久,多么有福氣。

    而其中有幾位實在罪行惡劣,金濂也不客氣,直接請王命旗牌,連秋后問斬都?不用等,直接上路。

    比如?有一位七品丞負責管著貢品的牛羊雞鵝等物,但他私吞太?多,到了祭祀使用之時,為?了搪塞公務,便以朝廷之名向?京城外的數處村莊急征。

    還恫嚇若是耽擱了朝廷祭祀,便都?是罪人,要去流放邊境為?苦役。他雖沒有這?個權力,但百姓又不知,嚇得許多人只得賣田去買牲畜上交,以至于家破人亡,賣兒賣女者眾。

    金濂表示,這?種人,正好適合太?祖皇帝的剝皮囊草之策。

    正好快到中秋佳節了,光祿寺門口的節日擺設,可以添一個稻草人來‘勸說’其余官員向?善。

    自然,有很多人來說情。

    光祿寺在明朝只是‘小九卿’,也就是邊緣部?門,雖然是肥差,但不是真正讀書有志高升的官員們?會去的地方。但里面不乏有什么他們?的親戚舊故門客學生的,見金濂在光祿寺簡直殺瘋了,自然想要伸手撈一撈人。

    然而……金濂這?人可是自己去坐牢都?無所謂,哪里會在乎同僚情義。

    回絕的時候,給?不少勛貴重臣差點噎死?。

    不過,金濂出于對斂財的狂熱,也不是全?要趕盡殺絕:比如?有的官員膽子小不太?敢伸手拿東西,只是隨大流把公家廚子帶回家自己用,而且數量不多屬于罪可恕的情節,金濂就會請他們?花錢贖買自己的罪過(或者想來撈人的大佬出錢也可以)。

    只不過金濂要錢之狠,不少朝臣都?當場壯士斷腕——什么門人舊仆什么面子身份,你還是把人抓去坐牢處刑去吧……

    金濂這?樣折騰摟錢,不少朝臣都?在心內腹誹:陛下你就說,是不是因為?我們?沒讓你去親征,你就記恨在心,換個法子非要讓我們?死??

    **

    無逸殿。

    在群臣奏事完畢后,郕王單獨留下了于尚書,兩人也說起了近來光祿寺之事。

    第32章 開解對談

    無逸殿。

    朱祁鈺笑道:“今日留了于尚書,除了有事要請教——咱們還要傳一桌光祿寺的席面來試試!”

    也親自體會下?,在被?吊錘之后,光祿寺如今飯菜的水準如何了。

    說起這件事,朱祁鈺的眼睛都比方才群臣回事時要亮不少?。

    而光祿寺一桌飯都讓朱祁鈺覺得興致盎然,充滿期待——足見他最近的日子過的多么枯燥而苦其心志。

    當真是每天都忙的昏天黑地,格外契合‘無逸’這個殿名。

    以至于他現在每晨睜眼前,都要給自己做下?心理建設‘我可以堅持’再坐起來——

    因這一起來,又會是陀螺似的一天。

    他有時候簡直嘆為觀止:怎么每個朝臣見了他,都能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取出奏疏,口中立刻蹦出亟待解決的大把事項。

    朱祁鈺搖搖頭,不行,先不想了,免得吃不下?去飯。

    他給自己換了腦子,好奇問于謙:“于尚書,近來朝散后的百官賜食如何?”

    朱祁鈺是吃慣了自家王府,至今每日所用?飯菜都是王府專門送來,許多勛貴和有錢的重臣也是如此。

    但于謙不是。

    說起來很?多人?并不信——明明是大明的兵部?尚書,但于謙家境當真的頗為寒素,起碼不能支持家中每日給他做了精細飯菜送來,他中午都是吃工作餐的。*

    好不好吃的也罷了,反正他也都能對付著?吃飽。

    但每日工作量這么大,到底還是吃的好了才撫慰人?心,尤其是光祿寺從前總送些冷食應付差事,有時候他忙的沒空將碗碟放上茶爐溫一溫,吃下?去難免胃不太?舒服。

    如今……

    于謙含笑道:“大有進益。”

    畢竟廚子的數量直線上升。

    在金濂動起來后,慣了把光祿寺的官廚‘借’回家的朝臣,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送了回來——不然難道等金濂忙完大頭,再對著?廚役的名冊,挨個打上門要人?嗎?

    有的官員甚至還一送一:表示之前家中有喜事擺宴,所以才借了朝廷的廚役。如今自家的事兒?忙完了,也好送個空閑的廚役來彌補一二?,錢財就從自家出!大家都在同一個大明,當然應該你幫我我幫你了!

    朱祁鈺想起昨兒?去探望皇兄,說起這件事,皇兄還道:“我大明的官員,真是各個有主人?翁精神,通情達理的讓人?感喟啊!待年底時,可在奉天門外張羅個紅紙,選些感動大明的年度官員。”

    朱祁鈺當場領悟,陰陽怪氣的具象化是什?么樣。

    *

    因席面送來需要一段時間,興安便按照殿下?的吩咐,親自去端了兩盞燕窩羹來。

    朱祁鈺一見燕窩就笑了:皇兄可不是因為一道豬油澆在燕窩上發火了?這也算是一道燕窩引起的血案吧。

    而他留下?于謙,也是有事要請教。

    因金濂提起了如‘洪武舊事’,朱祁鈺還將久已不看?的《大誥》翻出了看?了看?。

    這是太?祖親自編寫的刑典,里?面不但寫了各種罪名,更有許多經?典案例以及懲處措施,里?面還有不少?重刑超出常律之外,內容有些血腥限制級。

    朱元璋自是希望,天下?臣民看?到這些罪人?的下?場,能夠引以為戒,放棄作惡。

    然而……

    朱祁鈺想起的,卻是《大誥續編》中太?祖的一句感慨:朕一直在致力于懲治貪腐之罪,為什?么一直有人?在犯!甚至早上治了罪,晚上又有人?犯同一種罪,簡直是前赴后繼。

    正如現在,大明開國才大幾十年,甚至短短幾年,光祿寺就能爛成這個樣子。

    那么,這次懲戒貪腐后,又能堅持多久?

    這世上,總無一勞永固之法,想來也令人?疲倦。就像他現在每天要面對的堆滿桌上的公文。許多都是似曾相識,這個城池剛發生過的積弊,沒兩日,又報上來那個軍堡亦如此。

    一遍一遍的卷土重來。

    當真令人?厭煩到……再不想看?。

    于謙靜靜聽著?年輕親王的話?語。

    很?快明白郕王殿下?似是在疑惑太?祖這句話?,卻又不全是。

    于是他耐心從太?祖的這句話?,慢慢開導起來——

    說句喪氣話?,只要人?不死絕,這世上不只是貪腐,而是所有犯罪都是不能根除的。

    人?性總是利己的。

    而偏偏人?又是最‘靈活’的:起初制定的再全面的規矩,隨著?時移世易,都能被?找到漏洞。

    而且自古以來,規矩法理之外,也總有人?情世故。

    “是,或許在金濂交了尚方寶劍,卸了這樁差事后的幾年,光祿寺又會故態復萌。”

    于謙不急不緩將話?題落回光祿寺,卻又不只在說光祿寺。

    “只是殿下?,就像人?一定會死,莫非有病就不治了嗎?”

    也像是……他想起自己寫的《煤炭吟》:愿意做被?挖出來投入火爐的煤炭,能夠照破夜色沉沉,能夠溫暖蒼生。

    但他又何嘗不明白。煤炭很?快就會燒盡,就算亮過、暖過,寒冷的夜還會日復一日的降臨。

    可他到底曾在燃燒的時候,用?這光與?熱,保護過一些人?免于凍斃于風雪中。

    這也就夠了。

    于謙的聲音有種很?安慰人?心的力量。

    以至于朱祁鈺聽住了,手里?捧著?燕窩盞,手上卻忘記了舀起來喝。

    于謙的語氣也不似在朝上決斷軍務那般雷厲風行,而是甚為溫和:“朝上事總是如此,像是一張永遠也補不完的漁網。臣等皆眼見:殿下?這些日子夙夜不怠,實是辛苦了。”

    他自賜座上起身鄭重行禮:“但臣請求殿下?不辭辛苦,代政一日便為這大明天下?持之以恒一日。”

    朱祁鈺怔了怔,心底倏爾漫上來幾分被?人?理解辛苦的感動和委屈:原來他每天把自己逼得很?緊,很?努力撐出一個能靠得住的代政親王形象的辛苦——還是有人?能明白的。

    而且在繞著?彎安慰于他。知?他辛,但實盼望他,請求他心意如初。

    為這天下?眾生,苦者甚多。

    興安在外輕聲叩門,是光祿寺的菜肴送到了。

    ‘篤篤’聲打破了殿內的安靜。

    “好。”

    *

    待布膳的宦官將碗碟一一擺開,朱祁鈺都有些驚訝于云泥之別。

    看?,這果然是能干好的嘛。

    這才是端上去不會被?外夷笑話?的水平。

    朱祁鈺笑道:“那中午于尚書也要多用?些——下?晌還有六部?和內閣議事呢。”

    這是朱祁鈺少?有的,主動地提起接下?來的政事安排。

    **

    “啊,所以說要做好一件事,真的太?難了。”

    在這一日午膳,不光朱祁鈺與?于謙,姜離和高?朝溪恰也在說光祿寺的后續事。

    想想就頭疼到放棄——因姜離也很?清楚:“這次整治光祿寺,也不過只是一時治標罷了。”

    就像是一次瘋狂的打藥除草,現在是野草暫時被?毒藥殺的看?似無了。

    但只要肥沃的土壤在這里?(光祿寺職責不變就永遠是肥差),野草就總會嗖嗖長。

    姜離真心把她的用?戶名兼座右銘跟高?朝溪分享:任何困難都能將我打倒。

    其實甚至不用?困難自己出手的,她只需要看?一看?這巨大的困難,絕對就自覺自愿躺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