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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23節(jié)

    五彩斑斕的黑……讓姜離想到甲方對乙方的要求。

    她看著階下的群臣。在某種意義上,君臣不只像職場雇傭關系,某些時候也挺像甲乙方的。

    今天,她估計得給眼前的朝臣們一點小小的甲方震撼。

    *

    但別說,此時此刻,大明朝堂乙方們對唯一甲方還挺滿意——

    先是皇帝近來的貼身大太監(jiān)興安(這種大節(jié)大事兒皇帝也沒讓王振出來,就令他們很滿意,跟王振比興安公公絕對是個可人兒)出來宣布,陛下心系征戰(zhàn)沙場的將士,特有旨意,設下道場祭奠軍陣亡歿。

    群臣山呼萬歲隆恩。

    之后,興安又宣了第二道旨意,給今日在場的朝廷重臣們俱賞賜“箱庫”一份。

    朝臣們:誒?意外的驚喜節(jié)禮哎。

    就跟后世過節(jié)會發(fā)過節(jié)費或者是福利一樣,大明也差不多:凡立春、元宵、端午、重陽、冬至等重要節(jié)日,朝廷也會發(fā)節(jié)錢,京中官員混的好的,還能在宮廷賜宴的名單上占個名字。

    但之前中元節(jié)倒是沒發(fā)過東西。

    畢竟,這個節(jié)日比較特殊。發(fā)東西似乎不太吉利。

    不過這次皇帝的賞賜,也比較特殊,賞賜的是富豪之家中元節(jié)常用的祭祀之物,箱庫。

    所謂箱庫,也可以叫做衣箱銀庫,就是把冥紙裝在紙扎的大箱或者庫房中,一起燒給地下祖宗們。主打一個闊氣——看,別人燒一扎紙錢,我給我祖宗燒一個銀庫!

    從前宮中倒是沒有賞賜此物的舊例。

    不過官員們很快想到:大概是這次中元節(jié)他們得加班商議軍國大事的緣故,皇帝體貼他們耽誤了自家祭祀,所以賞賜了皇家祭品?

    好哎!

    朝臣們欣喜收下。

    這可是皇家箱庫啊,燒下去給祖宗們:看看,兒孫們出息啦,給你們燒的可是有皇家印戳的銀庫啊,拿給別的鬼看看,讓別的鬼羨慕去吧。

    **

    ‘祀’禮完畢,便要去議‘戎’事。

    大明君臣們衣裳都不用換,直接轉場去開朝會。

    從奉先殿到上朝的奉天殿,尚有一段距離。

    姜離也沒有上帝輦,而是準備溜達著過去。群臣本來就得步行,現(xiàn)在更是浩浩蕩蕩跟著皇帝往奉天門走。

    才走出去幾步,朝臣們就見皇帝忽然停了下來,回頭道:“于尚書。”

    明朝臣子無論是上朝還是日常走位都分文武,文官居左(上朝走左掖門),武官居右(走右掖門),排序自然按照官職大小。

    于謙正走在文官前列,與吏部尚書王直,戶部尚書王佐一起低聲商議瓦剌事。

    倏爾見皇帝停下叫他,就走過去見禮:“陛下。”

    皇帝笑吟吟道:“于尚書陪朕一并走走吧。”

    于謙落后一步走在皇帝身側。

    帝王儀仗的紅纛投下一片陰影。

    走了沒兩步,于謙就聽皇帝開始了詩朗誦——

    千里茫茫草色青,亂塵飛逐馬蹄生。

    不知何代開軍府,猶有當年統(tǒng)幕名。 *

    于謙在聽皇帝念這首詩的過程中,學霸的腦海就已經下意識完成了檢索,這是……元代陳孚的詩詞。

    姜離轉頭道:“這位陳孚還是于尚書的老鄉(xiāng)呢。”都是浙江人。

    而她忽然想起這首不太出名的詩來,正是因為里面提到的地名——統(tǒng)幕。

    統(tǒng)幕鎮(zhèn)是唐代武德年間的名字了,近千年歲月流轉朝代變遷,地名也發(fā)生了改變,逐漸變成了土幕,最后變成了土木。

    永樂年間,于此地置堡(軍事?lián)c)。

    成為了——“土木堡。”

    姜離念出了這三個字。

    于謙敏銳察覺到,陛下的語氣有些復雜。

    且很快道:“于尚書給我講講土木堡吧。”

    這令于謙微微困惑。

    是,自古以來,土木就是個軍事相關的頗為要緊的據點。尤其是現(xiàn)在國都在北京,從京城出居庸關,再經榆林-懷來-土木-宣化-張家口,是很要緊的一條通往草原的干道。

    但,同樣的軍事?lián)c有數十個,土木堡也只是之一罷了。

    論其重要性來,肯定不如宣府大同等重城,不知皇帝為何單獨拎出土木堡來問。

    但西北所有城鎮(zhèn)邊防、軍站,甚至每一座甕城、關城、烽火臺于謙都銘熟于心。

    聽皇帝特意問起土木堡,他也就很快將土木堡如今的軍防事匯報了一遍,又道:“與其余城鎮(zhèn)不同,土木堡的地形有些特殊。”

    于謙抬起雙手,雙手手腕靠在一起,手掌分開,很形象的做了個地形展示:土木堡附近的石河溝呈喇叭狀,最窄的喇叭口若是守不住,敵軍可就沖破居庸關直奔京城來了。

    換句話說這里的地形,如果被埋伏,撤軍都難。

    況且,土木堡到底只是‘堡’級別的軍站,也容不下大軍駐扎。比起來,二十里外的懷來縣城,城池高大防御穩(wěn)固,是重鎮(zhèn)之一。

    姜離默然。

    于謙明白這件事,當時隨御駕親征的兵部尚書,各路將領們當然都明白,只是都勸不住一意孤行的非要駐扎土木堡的皇帝和王振君宦罷了——

    縱觀英宗出征的全過程,進行的每一項微cao,不能說是漏洞百出也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按說實力就是容錯率。

    哪怕這一路無數的選擇,英宗與王振都做錯了,但其實只要最后一步他們沒有選擇土木堡,而是選擇了其余官員們建議的另一條路,甚至只是換附近的懷來縣駐扎,都不會是這樣崩的結局。

    有句話是順風局誰都會打,逆風翻盤才難。

    但能把順風局翻過來,才真是給了所有人一個震撼。

    歷史有時候真的是很令人感慨,往往在一瞬間,被某一個人一秒的決定所改寫,卻又帶著宿命般的必然性。

    有香火氣息和紙錢的余灰飄散在空中。

    既然是中元節(jié)祭祀亡靈,姜離不可避免想到,史書上土木堡祭奠英魂的所在——

    景泰初年,在土木堡置了一座顯忠祠:專門為了祭祀土木之戰(zhàn)陣亡的將士。

    其中,光數得上職位的高官顯爵的牌位就有六十六座。

    **

    御門聽政之所奉天門。

    文武百官按照文東武西,官位高低序立。

    在宦官鳴鞭,朝會開始之前,朝臣們發(fā)現(xiàn),原本分列兩旁負責拱衛(wèi)帝駕的錦衣衛(wèi),忙著推了一個高大的鐵架過來,上面掛著的是西北的輿圖。

    站在武將最前面的英國公張輔見皇帝竟然為朝會準備了邊關輿圖,心中大慰:陛下真是長大了,在國事上用心了。

    英國公是帶著看小孩子的心態(tài)來看皇帝的——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本。他老人家今年已經七十五歲,四朝元老國之柱石,還有個meimei是永樂帝的昭懿貴妃。妥妥當今皇帝的太爺爺輩。

    他帶著幾分期待看著御座上的年輕皇帝。

    群臣肅穆靜候,只聽皇帝道:“國難當頭,朕有一決斷。”

    欣慰中的英國公:?陛下有點言重了啊,瓦剌犯邊雖說來勢洶洶,邊境現(xiàn)有的守備有點捉襟見肘,但倒也算不得國難當頭。

    不過就在今天的朝會結束前,老英國公就體會到了國難當頭的感覺——

    丹陛上的皇帝慷慨激昂:“瓦剌虜賊,悖恩犯境,侵我國土,殺我軍民!”

    “朕要點齊在京畿cao練的三千營、五軍營、神機營等共二十五萬兵馬,御駕親征!”*

    第18章 陛下不要悟

    皇帝要御駕親征!

    朝臣們一時被震驚到沉默。

    這,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昨日朝上議論的不一直是如何給邊境增兵,給哪幾處、增多少兵、誰來領兵這些問題嗎?

    有半個人半個字提過請皇帝御駕親征嗎?

    沒有啊!

    況且昨日朝上之論并非沒有成果。

    軍情如火,昨日常朝散后,兵吏兩部并內閣已經統(tǒng)一了意見,呈上去了一份很穩(wěn)妥的建議——

    令成國公朱勇在京師軍伍中挑選四萬精兵,增援宣府大同,尤其是也先親自攻打的大同。

    成國公是年近六十的老將,曾隨太宗北征蒙古,對邊境和敵情皆頗為了解。不但如此,這些年他還負責掌管南北諸衛(wèi)所將士,由他來挑精兵再合適不過。

    當然成國公的年紀是稍微大一些,馳援邊疆打急仗或許有些勉強,于是由他總領此事,兵部又額外薦了永順伯薛綬、平鄉(xiāng)伯陳懷為副手,分別領兵晝夜不息趕赴宣府、大同增援。

    奏疏一遞上去,乾清宮那邊幾乎是立刻朱批做出了回復:準!

    今日先鋒兵都已經出發(fā)了。

    怎么今日忽然又要御駕親征,還要把京城三大營都帶走!

    內閣與兩部朝臣的目光不由集中在興安臉上——難道昨日的奏疏是興安公公自作主張批的?

    興安也懵了:不是啊!這般重要的軍國大事,他又不是王振,咋敢自己批?

    而且昨日他拿給皇帝看后,陛下不但當即批準此項增兵事宜,還問了一句:眼見快要進八月了,以后邊關會越來越冷吧。

    又道若是四萬將士的糧草、棉服、靴履等物,外頭官衙儲備不足,就先從皇宮內府的廣盈庫和承運庫挪用就是。

    興安欣慰之余,忙回稟了:于尚書接任兵部來早預備著邊關有變,小幾萬人的軍需還是有的。

    皇帝當時還笑了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