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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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知春捏著梳篦的手微微一頓,甄知夏扭頭拿紅彤彤的眼睛瞧她一眼:“姐,我算過了,咱們下個月就能湊滿簪子的贖金錢。” 新年伊始,她們已快湊夠六十兩了,加上一直未動的一百一十兩的銀票,能將李氏的簪子贖買回來,終于指日可待。 背負美好念想的甄知夏一個上午賣出二十六碗麻辣粉,一十三碗餛飩,才剛剛靠著椅子歇口氣,就聽見巷口的青石板道上一陣井然有序的馬蹄聲。兩匹平生僅見,無一絲雜色的雪白駿馬拉著兩輛馬車,隨著趕車人拉緊韁繩,停步在了街對面的巷子口。 馬車的簾子隨即被掀開,在街上眾行人的輕呼聲中,從車上下來一個華服貌美,三十左右的年輕男子,那男子在街心站定,也不急著走,一雙狹長鳳目朝著四周微微一打量,才越過主街徐徐前行,身后自有一深藍布衫的年輕小廝同行。那俊美男子行動站立之間說不出的優雅好看,甄知夏只看了幾眼就由衷感嘆道,這才是真正的清俊,自此將甄惜福第一美男的位置狠狠往后挪了幾挪。 說也奇怪,那美男下了車,卻是毫不遲疑的朝著李娘子麻辣粉攤而來,頂著半條街的目光在攤前站定,他狹長鳳目顧盼一周后似有些疑惑,不過待看請甄知夏的面容后,他輕輕微微瞇了瞇眼,面上露出一抹篤定。 甄知夏卻吃驚的看著他身上華麗張揚的淺色深衣,她記得李氏曾說過,這般色澤華麗,質地堅柔的綢緞,是實可稱得上是“錦繡之冠”的姑蘇宋錦。 俊美男子身后的小廝夸張的那軟布擦了三遍桌子,又取出一只絲綢緞面,考究的圍了一圈流蘇的坐墊,放在攤前的矮凳上。那俊美男子細看了甄知夏半晌才開口,卻是軟糯的吳音:“叨擾小娘,在下要尋個人,敢問一聲,這攤子的主人可是姓李?” 甄知夏腦袋一抽,連客套都忘記了,下意識就脫口而出:“閣下該不會是姓秦?” 李氏曾經說過,姑蘇最是那胭脂繁華地,秦家那樣的大戶,走出門的小廝也比的小門小戶的公子講究,家里的少爺和小姐非姑蘇宋錦不穿,非杏花村汾酒不喝。李氏還說過,秦家少爺俊美無儔,是個少見的風雅人物…… 那貌美男子的眸光瞬間璀璨,下一秒化作一抹深深笑意:“在下的確姓秦。” 甄知夏暗吸一口冷氣,若不是早猜到這是何人,只怕連她也難抵這俊雅男子的魅力。 甄知夏帶著秦家少爺走進自家小院的時候,李氏正站在院心,一手握著鐵勺,一手拿著荷葉,包裹新鮮出爐的野豬rou。她身上穿的是半舊的淺藍襖裙,頭發簡單挽成一個松散的發髻,汗濕額頭,正以一種只怕是她最不愿意被那人見到的模樣,突兀的出現在秦少爺的面前。 甄知夏無暇去看秦少爺的表情,她只心酸的看著李氏瞬間僵硬之后,狼狽而怯懦的背過身去。 甄知夏垂著頭,輕步上前,她拉了拉李氏的袖子:“娘,秦少爺是帶著家眷來南風鎮上香的……路過此地。”李氏聞言面色瞬間慘白,身子抖了一抖,又漸漸恢復血色。 方才甄知夏跟著秦少爺的小廝去馬車前,給馬車內的人捎話,那織錦的簾子一掀開,她就瞧見兩個乳母打扮的婦人,正抱著一對漂亮的不像話的童男童女,小心靠著一華服美人坐著,甄知夏只來得及瞧上一眼,那美人膚白如雪,眉目如畫,相貌氣度絕對不輸李氏,而且,實在年輕太多了,瞧她的年紀,又聽旁人稱呼她姨奶奶,甄知夏心中默念道,這美人怕是在李氏離家之后,秦少爺又新納了的妾室。那美人還賞了她一匣子點心,拇指大的糕點,做成玫瑰狀,難為它精細到花瓣的脈絡也絲絲分明。 李氏總算強打起精神,給秦少爺行禮,秦少爺輕嘆:“阿敏,你又何必如此客氣。” 甄知夏只聽了這一句,就拉著呆然的甄知春去收拾麻辣粉攤,瞧著這架勢,也別擺什么勞什子粉攤了,趕緊的把中山樓要的份例趕出來,好教她娘集中精神應對秦少爺吧。 在廚房反復用滾水煮了家里能翻出來的,最精細的一對茶碗,瀝干,裝上白水,甄知夏端著茶盤站到門前,聽見里頭秦少爺似感嘆似懷念的一聲嘆息:“阿敏,你愛熏香的習慣還是沒改。” 李氏的聲音略顯冷清:“我當日最喜歡的不是這湘桂的味道,而是梅花香。” 屋內一陣沉默,連甄知夏都他們尷尬,她抬手輕輕敲了敲木門,才端著茶盤閃進屋內。 秦少爺滿含笑意的看著她,又朝著李氏道:“你這個小女兒和你生的好像,和你年輕時候一樣漂亮。” 李氏淡淡一笑:“昭華易老,若不是時時看著我的兩個女兒,我都快忘記我年輕時候是什么模樣了。” 秦少爺話語一滯,甄知夏在心里暗暗翻個白眼,放下茶碗速速退出門。 屋里秦少爺壓低聲道:“阿敏,你又何必說這話,你與十年前根本沒什么差別。” 甄知春小心的在爐灶前煽火,熱浪一陣陣的教才進門的甄知夏一皺眉。 “知夏,他們在說什么?” 甄知夏做出個奇怪表情:“他們在說熏香。” “熏香?” 72憂思傷脾 “阿敏,你居然這般忍心,你明明知道,我待你與旁不同。” 屋里的光線并不亮堂,秦少爺身上的宋錦仍然毫不模糊的閃耀著華麗色澤,就如秦少爺其人,若是身在茅廬,則能讓茅廬蓬蓽生輝。 李氏卻因著秦少爺的話,略感難堪的微微垂首,視線落低,又被粗噶的袖口處層層老繭的指節刺痛。 他們曾經也曾無比親密,現在,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秦公子等了良久,也未等到他想聽的那句話,滿心失望之下他終于合上雙目,芝蘭玉樹般的一個玉人,瞬間蒙了塵。 “少爺,此次你本不該來。” 秦少爺忽的睜眸,目光凝睇住李氏,又似越過她瞧著他記憶中那青春豆蔻的少女:“我記得,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他的妻子早已沒有實質的意義,他想帶她回去,甚至不介意讓她留著兩個女兒。他將她眼里的錯雜瞧得分明,隔著桌子也能感到她不穩的呼吸,卻又清楚聽到她言辭鑿鑿的拒絕。 他的阿敏什么時候學會了這么口不對心?! 秦少爺徐徐動作,狀似艱難的從袖中掏出一團白絲團,他小心將那團放置桌子中央,然后輕捏住絲質的一角掀開。 李氏只瞥了一眼,周身一僵。 本該在金家當鋪等待她們贖買的紅寶石金簪,為何會在他手里? 秦少爺淡淡一笑:“活當,可是費了我好些功夫才能帶回來,無論你愿意不愿意和我走,阿敏,這個都該是屬于你。” 李氏口不能言,強忍淚意。 秦少爺已然起身:“我一直在姑蘇秦府,你若是改變主意,隨時來找我。” 他最后重重看她一眼:“阿敏,我待你,永遠與旁人不同。” 聽得院門闔上,甄知夏姐妹急急的沖出廚房,卻見李氏正握著鐵勺,彎腰去舀鹵汁里的野兔rou。 “娘你……” 李氏聞聲回頭微微一笑:“還愣著做什么,快些洗手,吃飯了。” 一整日,甄知夏和甄知春輪著番的偷偷打量李氏,似乎除了臉色比平日里蒼白些,并無其他異樣。飯后甄知夏將秦家美妾隨手賞的玫瑰花糕點給李氏瞧過,李氏隨意瞥了眼:“你們都吃了吧,嘗嘗鮮。” 甄知春搖搖頭,甄知夏就接過那比大拇指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糕點,看了半天才一口一個全吞了肚,甄知春探頭過來問:“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