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你是一個逃亡者,你知道皇帝。”對方說話間,在另一家面包店門前停了下來,他伸出了碗。 伊凡站在一旁,默不作聲,任對方被老板一頓呵斥,揮手趕出。 “你也知道,”伊凡說,“但你好像并不害怕。” “我曾經害怕過,”對方說,“我們都曾經害怕過,害怕是因為我們不知所措,但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決定。” 對方沉默了一下,又說:“我們準備和皇帝決斗。” 事隔接近三百年,說實話,伊凡基本上已經忘了決斗者這個概念,對方提起的時候,也沒有想起,他以為這只是語言概念上的偏差,他以為對方的意思是在說刺殺。 不過對方說道我們,說明打算這么干的,還不止他一個。 “哦,你們準備拿什么決斗。” 乞丐停下腳步,黑乎乎的雨水順著對方的一身破爛往下滴落,他伸出兩個指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思維是最銳利的武器。” 伊凡以為他是在說魔法。 對方看了一眼伊凡:“看來你還不知道什么是決斗者。” 伊凡確實不知道,所以他說:“能讓我了解一下嗎?” 伊凡話音剛落,對方就轉過頭,眼睛如毒蛇一般,死死的盯住伊凡,隨后,他感覺到了對方的意識,感覺到對方一往無前的意志,如同彗星撞地球一般朝自己猛撲過來。 如果把意識通話的交流強度看成兩個人互相之間扔紙條,那現在對方所作的,就是一臉兇狠的撲過來,要跟自己玩摔跤。 就在伊凡對這種陌生的攻擊方式不知所措的時候,對方卻冷靜的退了回去,最后還給他扔過來一張紙條:“真正的利劍只出鞘一次,我的目標只有一個,皇帝!” ☆、264 柏拉 “兩百多年前,我們已經接到了位面旅行者的警告,他們跟我們提到了皇帝,在了解了皇帝的統治方式之后,我們這里的每一個人,不管法師還是平民,都在著力打磨自己的思維,讓它成為一柄利劍。1,讓我先為你解釋一下規則。” 決斗一般分兩種,實戰和練習,實戰比較兇狠激烈,可能會對參與者產生程度嚴重的精神損傷,練習相對比較和緩。 伊凡的目的僅僅是了解決斗這種方式,所以對方建議伊凡選擇練習,伊凡聽從了建議。 對方定定的看了伊凡一點,對著他點了點頭,伊凡認為這大概是正式開始的一種禮儀,也對著對方點了點頭。 “點到即止。”對方說,閉上了眼睛。 “點到即止。”伊凡回應。 決斗,就是互相之間使用精神控制,只不過作為練習,一方會在另一方承認失敗的情況下,主動放棄。 伊凡感覺到對方對自己使用了意識偵測,當然,他也在對對方使用,他一邊本能的按照酋長曾經教給他的方法,除了思考魔法細節和揣摩對方的思維,盡可能終止了自己一切思維活動,這是防御意識偵測最簡單的方法,酋長曾經說過,如果一個人能做到什么都不思考,那對方自然也什么都得不到。 這方法一般確實能夠奏效,但只要是一個正常人,又怎么能夠一直做到什么都不想呢? 思維就像大海,無風也有三尺浪,意識他永遠像一個八卦的女人,不管有沒有人與她說話,總是熱衷于提出一個又一個傻問題,她不在乎這些問題有沒有答案,提出疑問是她的本能,當然,如果有人愿意搭腔,她會說的更多。 如果你非要思考,那就思考一些你根本不關心的東西——撒謊。 萊特寧曾經告訴過伊凡,對一個陌生人而言,有一類撒謊方式百試不爽,那就是將思維沉迷于**,去思考女人,美食,美酒,甚至殺戮,這種方法等于是給入侵者設置了一個思維迷宮,讓他永遠接觸不到思維真正的核心。 伊凡想起曾經在一個位面,他控制過的一個平民,對方不希望被奴役,然而皇帝的軍隊已經接近了他所在的城市,他在一根繩圈前躊躇,他想要自殺卻沒有勇氣,他希望伊凡能夠幫他,對方的恐懼讓伊凡印象深刻,任何來自他人的體驗都是法師的思維盾牌。 “你曾經想要自殺而缺乏勇氣?”柏拉圖感覺到了伊凡的恐懼,“為什么想要自殺?” “我感覺我的生活充斥著絕望。”這句話是真的,半真半假的話,更容易取信于人。 “那為什么不自殺?” “有時候,我也會感覺也許生活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糟糕。”標準的平民回答。 “所以說,你覺得自己錯了?”柏拉圖。 “不,我不這么認為。”伊凡。 “那我該如何理解呢?”對方是在指前后矛盾。 “人就是這樣,經常會自己改變主意,今天覺得綠色好看,明天覺得紅色好看,高興的時候希望永遠活著,痛苦的時候希望得到終結,不是嗎?” 伊凡感覺到了對方對這個說法的遲疑,他進逼了一步,緊接著提問:“你不這么認為嗎?” “不,我只是在斟酌語言,”柏拉圖停了停,“我贊同你說的現象在許多人,甚至在我自己身上,確實是一種事實,過去,現在,可能在未來,也可能發生,但我還是不認同通過這種感官判斷來決定自己的行為。” 伊凡也謹慎的遲疑了幾秒,他不知道這個論點是對方的破綻,還是對方的陷阱,雖然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決斗,但他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酋長曾經在這方面對他進行過一些訓練,在精神控制當中,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對方的思維弱點,而作為被控制一方,最忌諱的也是被對方找到弱點。 伊凡確認在這個問題上,他的思路毫無破綻,他大膽的展開了進攻。 “哦,”伊凡說,“那在你看來,我們的行為應該取決于什么呢?” “理性,”對方說,“如果一味順從感官和**,我們只會活的像野獸。” “你的意思是說,當理性和感官起沖突的時候,我們應該順從前者是嗎?” “是這樣的。” “但我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這樣做會給我們帶來一個好的結果嗎?” 柏拉圖開始了沉默,伊凡耐心的等待著,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他覺得自己臉上一定露出了殘忍的微笑。 “如果大家都這么做,是的。” 伊凡稍微停頓了一下,在腦中醞釀了一下這最后的一擊,他緩緩的開口道:“之前,我曾經見過一個農夫,他的兒子得了急病,醫生說搜集救回他的草藥需要花兩枚金幣,但他只有一枚,醫生只給了他一天的時間去尋找剩下的一枚金幣,不然他的兒子就性命不保,但是你知道,一枚金幣相當于農夫一年不吃不喝的全部所得。”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柏拉圖說,“難道醫生不能接受賒欠嗎?” “這是一個好醫生,但遺憾的是,他所有的錢和藥材都用于救濟其他的窮苦人了,農夫的運氣不太好,如果他拿了這兩枚金幣,還需要從別的醫生那里購來藥材治病。” “那這位農夫也許可以想想其他的門路。” “他確實想了,這一天的功夫,幾乎跑遍了整座城市,但沒有任何人愿意借給他這一枚金幣,他甚至想過把自己當做奴隸賣掉,但可惜的是,當時正處于戰爭,人命比草料都便宜……不過似乎冥冥中有神的指引,在黃昏太陽落山的時候,農夫看到了一家賭場。” 柏拉圖的臉色變了變。 伊凡繼續說道:“時間已經不剩下多少,如果你是那位農夫,是進,還是不進呢?” “不進去,兒子必死,進去,還有一線希望。”柏拉圖低下了頭,他已經猜到伊凡想說什么。 “在那里,農夫見到了一個最簡單的猜金幣的賭局,賭局由兩個人進行,每人各出一枚金幣,然后將賭桌上的那枚放在一個木頭盒子中搖晃,猜正反,正面是人頭,反面是長劍,猜中的人贏將贏得兩枚金幣。” “這個例子毫無意義,不管農夫是贏是輸,都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除非他找來一位法師為他預言結果。”柏拉圖搶先說。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伊凡說,“這位農夫是一個聰明的農夫,他注意到,賭桌上用于賭博的那枚金幣,因為長期的磨損,兩邊厚度不一樣,他在一旁仔細的觀察了一個多小時,在這期間,他記錄下金幣一共被搖晃過80多次,其中有60多次結果都是劍,他猜想那是因為人頭那邊比較突出,所以會顯得略重而在下面,另外,他還注意到,有一個賭紅了眼的賭徒,一個多小時以來,他一直都猜人頭,可以想見,在這一個小時當中,這個不幸的家伙已經輸給了其他人很多錢,請問,他是否應該上前參與呢?” “他別無選擇。”柏拉圖說,臉色難看。 “農夫把他僅有的一枚金幣押上了賭桌,為了防止作弊,由他自己親手搖了那枚硬幣,當木頭盒子停下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他非常強烈的預感這次是人頭,但理智告訴他,應該猜長劍。” “他應該猜長劍。”柏拉圖面無血色,他知道自己必敗無疑,他知道自己的邏輯出現了錯誤,雖然他還不知道錯在哪,但他已經知道,這次決斗,他輸了。 “很不幸,結果是人頭。好的方法不必然帶來好的結果,現實就好像賭桌上那枚被搖晃的金幣,沒人知道它真正的朝向,理性在我看來,只是人可以利用的數個工具之一,想僅僅用他獲得讓自己滿意的答案,就好像用鋤頭對抗太陽一樣荒謬。” ☆、265 第歐根尼 “我輸了,”長長的失神過后,柏拉圖睜開眼睛,對著伊凡點頭,“但我現在已經明白我錯在什么地方,我們能不能將這個話題繼續?” “當然。”伊凡點頭。 “我剛才的觀點確實太過狂妄了,”柏拉圖說,“我承認你的觀點,理性只是工具,但我同樣認為,至少他是我們能夠掌握的,最實用的工具。” “最實用?”伊凡搖了搖頭,繼續反問,“甚至超過魔法嗎?或者說,超過你的舌頭,耳朵,眼睛,或者他們的總合?” “請原諒,”柏拉圖低下頭,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應該用實用這個字眼,應該這么說,理性是我們能夠掌握的,最真實的工具,看到的畫面可能是幻覺,聽到的聲音可能根本不存在,感官會欺騙我們,只有通過理性思考得出的結果,才是最真實的存在,一加一,我們知道永遠等于二,理性是對現實的抽象總結,它直接涉及事物最本質的東西,事物的表象只是本質的投影,如同墻壁上的影子……” “我同意,”在柏拉圖長篇大論之后,伊凡點頭,“這場決斗讓我受益匪淺,我希望可以再進行一場。” 柏拉圖卻擺了擺手:“如果你愿意像這樣平靜的討論,我可以和你談上一個月甚至一年,但決斗,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我的思維如同一座緩慢修建中的城堡,它還遠遠稱不上完善。” 伊凡偏過腦袋,指了指在一旁緊閉雙眼的乞丐法師,他的對面又坐了一個新來的人,他直起身,看了一眼滿屋子靜坐的人群:“他的決斗水平,在這里怎么樣?” 柏拉圖說:“決斗中,沒有固定的強弱之分,我只和他打過幾次練習賽,每一次都一敗涂地。” 伊凡看了他一眼:“看的出來,你似乎并不擅長于決斗。”不然乞丐也不會把他推薦給自己了。 “我只是對決斗的態度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柏拉圖說,“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用一個簡潔的系統來包容這世界上所有的真理,我希望可以在意識上,用堂堂之陣戰勝對方,而不是靠尋找對方的弱點,我相信如果皇帝真在這里,他在這方面的本領一定比我強,我必須先把自己打造成銅墻鐵壁,這應該才是最合理的制勝之道。” 伊凡開了個玩笑:“這里你說的合理,是合乎理性么?” 柏拉圖笑笑,突然又問道:“我很想知道,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究竟是真實事例,還是僅僅是虛構。” 伊凡的臉色稍微暗淡了一些:“大部分是真實,一部分細節是虛構。” “那那位農夫最后的結果……” 伊凡看了柏拉圖一眼:“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情發生在交戰區,而這位農夫和他的兒子都是平民,怎么樣,還想聽下去嗎?” 柏拉圖點點頭:“悲劇更有它作為警醒世人的力量。” “不用我描述,你也應該能夠想象農夫當時有多么沮喪,回家的路上,他像一只野獸一樣對著夜空嘶吼,撕扯自己的頭發。最終回到家的時候,發現他的兒子已經病死床上,此刻,他的家中已經空空如也,那枚金幣是他賣了所有能賣的田地和糧食所籌到的,絕望之中,他選擇了上吊自殺,卻又因為生性膽怯…… 最后還是我幫了他。還有,整個故事最讓人悲哀的是,在他進行那場賭博的時候,我就在他的旁邊,我知道硬幣的結果,我用暗示術告訴了他選擇人頭,當時我只是想讓他在皇帝的軍隊占領這里之前,讓他能夠最后開心一下,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最終還是固執的相信自己之前通過一個小時得出的理性判斷,這不得不說是一個絕妙諷刺,如果他不那么聰明,如果他不那么理性……” 伊凡看柏拉圖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又安慰了一句:“他的死雖然只是一個偶然,但在我看來應該是幸運的,如果他和他的兒子最終成為意識網的底層,思維成為他人奴役的對象,僅有的這點理性也會被意識網中其他人的影響淹沒,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這個時候,乞丐與他的對手都睜開了眼睛,伊凡聽見那個對手說:“第歐跟尼,果然名不虛傳,真期待見到你和皇帝對決的那一天。” 乞丐臉色平靜的說:“我同樣期待那一天,我希望自己可以收獲一場淋漓盡致的失敗,如果他確實是這樣一位思維的巨人,我倒是不介意為他所驅使。” 待那人離開之后,伊凡做到了乞丐的對面,他說:“我希望可以和你進行一場練習,皇帝與刺客,你來當皇帝。” 乞丐搖頭:“我從不當皇帝,我沒有皇帝的思維,我只有劍的鋒芒,而沒有盔甲的厚重,這世界上沒有不穿盔甲的皇帝。” 伊凡妥協:“那好吧,就由我來扮演皇帝。” “點到即止。”第歐跟尼說道,伊凡看到他閉上了眼睛。 “點到即止。”伊凡回應。 皇帝與刺客的規則與自由對決不同,自由對決是雙方同時向對方發起攻擊,同時防守又同時進攻,而在皇帝與刺客中,則分成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皇帝可以先發動長時間的意識偵查,用于了解對手,這代表作為刺客在進攻意識網的過程中,皇帝躲在后方的優勢,而第二階段,則是刺客進攻皇帝,皇帝防守階段,也被稱為刺殺階段,這個階段據說有時間限制,時間一到,刺客仍然沒有擊潰皇帝,則象征失敗,因為皇帝的援軍肯定已經趕到。 第歐跟尼的思維防線正如他自己所形容的一樣,“沒有任何厚重和盔甲”,他沒有對意識偵測做任何刻意的回避或者用一些方式進行誤導,伊凡發現,凡是他希望了解的信息,對方都給了他明確的回答。 伊凡知道,他像乞丐一樣在人群中乞討,是因為他認為這是一件一箭雙雕的事情——又可以體驗痛苦,又可以毫不愧疚的享受這到手的食物,在他看來,乞討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交易:他讓對方因為獲得施舍的滿足感而快樂,同時自己獲得對方認為是多余的食物。相對的,那些領取津貼,整天在法師塔內搞研究的法師在他看來,則是一群靠先天天賦活著的寄生蟲,平民把法師們當神看待,因為他們敬畏法師掌握的力量,而他卻為這些同類而感覺羞恥。 jian商和騙子用謊言和劣質品欺騙他人,而法師和國王卻用魔法和刀劍恐嚇他人,他們都是一群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