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我道:“對,我就是知道了。你做得出來就不怕被人知道。你這根本就不是愛我,你不過是在跟沈珩賭氣而已!” 他惡狠狠地盯著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若是不愛你就這一生就不會追你而來。阿宛,你當真好狠的心。你可知,你最沒有資格指責我。我把你放在心尖上,一心一意要去娶你為妻,結果你做了什么?你不顧倫理綱常硬是要嫁大你十歲的師父!我心心念念著你,你卻絲毫從未將我放進眼里,我被周圍的人所恥笑時,你當時又在做什么?” 盡管我不知當時的我在想什么,但是從他這一番話里我卻是能得知一事。 我道:“你口口聲聲說想娶我為妻,那你又可知我愿意嫁你?你說把我放在心尖上,那你可知當時的我有把你放在我的心尖上么?你愛我,可是你也不能強求我愛你。或許你是真的愛我的,可我也覺得滿岐和桃枝說得對,你更愛的不過是你得不到罷了。” “住嘴!住嘴!” 他的臉色極是難看,整張臉像是要扭曲了一樣。忽然他爆發出一聲大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干脆一起死好了。上輩子我輸了,這輩子我也輸了,但下輩子我一定不會輸,我可以重頭再來,我總有一回可以徹徹底底地贏過你。” 他大步走過來,似乎要拉我的手。 我嚇得趕緊往沈珩身后躲,沈珩扔下了易風,擋在我身前。 瑾瑜夫君輕笑一聲,“你的身手是比我好,可是你覺得你還有多長的命?我下的劇毒乃是半個時辰就會致命。你能護得了她多久?” 沈珩果真是中了劇毒。 我都瞧見他耳根子變顏色了,是那種詭異的青紫色。即便中了毒,沈珩仍是十分鎮定,“有我在一時我就護她一時。”說話時,沈珩悄悄地在背后對我使了個“快走”的動作。 我心亂如麻,雙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壓根兒 動彈不得。 瑾瑜夫君大笑,“阿宛,我說過給你最后一個機會,可是你沒有把握住。今日誰也別想離開這里。” 驀地,我只聽轟隆隆的劇烈聲響大作,整個天地都在晃動,冰渣子嘩啦啦地往下掉,我下意識地就伸手護住了肚子。沈珩忽然撲上前,將瑾瑜夫君按在地上。 他臉色劇變,“阿宛,走!” 動彈不了的雙腳在沈珩的話音落后,竟是能動了。我不再猶豫,急急地躲過往下掉的冰渣子往外跑去。如果只有我一人,我不會走,可是我肚里還有個娃娃,我不能棄它于不顧。 沈珩帶我過來時,是穿過了一條長長的密道,如今冰室快要倒塌了,密道里也是在搖搖欲墜,不停地有塵土石塊掉下來。 我咬著牙護住肚子急急地往外奔。 忽然,滿岐出現在我面前。 我想起滿岐的秘術,像是抓住最后一塊浮木一樣,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滿岐姑娘,他們……” 明明是如此危急的時刻,可她卻冷靜極了,渀佛周圍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讓她感到意外。她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你先出去。” 言訖,她頭也不回的往密道里走。 在我奔到密道出口重新呼吸到外邊的空氣時,整條密道轟然倒塌,四處一片荒涼。我怔楞地望著眼前的滿目瘡痍,想起里邊有三個大活人時,心里頭頓時一痛,竟是有口血從嘴里吐了出來。 隨即我失去了意識。 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的我前世今生不停地交錯,那個纏了我十六年的夢再次重現。不過這回不一樣的是,它不再是支離破碎的片段,而是完完整整的一個前世。 我和師父的前世今生,沈晏也好沈珩也罷,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都一一浮現在我的夢里。 “阿宛,我是無心之人。” “師父,我是無心之人。” 明明已經過了那么久,可這些情景出現在我夢里時卻是那么的清晰。上一世師父是無心之人,我苦等十年,這一世我是無心之人,師父苦等我十數載。 誰等了誰,誰苦了誰,這些似乎還真應了佛教的說法——因果循環。 . 我醒過來后,一睜眼見到的是滿岐。 腦子里裝得太多的東西,我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那一日密道的轟然倒塌卻仍是深深地印在心里,我緊緊地抓住了滿岐的手,迫切地問道:“師……師父呢?” 滿岐瞥了我一眼,淡道:“死了。” 我一愣。 “死……死了?” 她說:“你聽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沈珩中了劇毒,我救他出來時已是無力回天。你昏迷了好幾日,不過你放心,我曉得你想見他一面,是以也沒有埋葬了他。現在他的尸首還在之前我住的院落里擱著。你可以去看看。” 似乎有蟲子一下子鉆進了我的心里,疼得我眼淚直流。 可是我很快又抹干了淚水。 “我要去見師父最后一面。”我精神恍惚地松開了滿岐的手,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榻,連鞋襪也未穿,就直接飄了出去。 上一世我臨終前是怨恨師父的,甚至還想過若有哪一日師父愛上我了,定要給他點苦頭嘗嘗。可是后來我死了,我想通了。今生師父沒有想通,纏了我這么久,難得我想起了一切,也不再無心了,可師父卻是不在了。 沈珩安靜地躺在床榻上,除去面色青紫外,其余都與常人沒有區別。 我站在床邊,怔怔地凝望著沈珩的遺容。 眉眼還是那樣的眉眼,可惜卻再也不會睜開來了。剛剛難得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掉了下來,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沈珩的身上。 我壓根兒就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師父。” “師父。” “師父。” …… 再也不會有人溫柔地應我一聲“阿宛,我在”了,再也不會有人一心一意地為著我了,也不會有人傻傻地在說地府里陪我百年了…… 果真一切都是因果循環。 上天注定我和師父有緣無分,我盼了那么久的師父,可我盼到時我已是不在了,如今亦然。 什么怨什么恨,在生命面前都不過是過眼煙云。 . 我讓山莊里的人給我備好了馬車和人手。 我要帶師父回都城。 上一世師父為我做盡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這一世我要做的是好好地撫養我和師父的孩子,讓他長大成人,看他娶妻生子,之后我再投胎轉世,但我不會奢求與師父再續前緣。 其實折騰了兩輩子,我曉得了只有對方真的幸福那便是自己的幸福。 我離開山莊前,滿岐前來為我送行,她身后還跟了司馬瑾瑜。 我不恨他,即便這輩子我會弄成如斯田地,有不少是他的責任。可是我真的不恨他,他不過是太固執了,固執得有些可憐了。 他現在跟以前看起來有很大的不同,不管是秦沐遠還是之前的太子殿下。 他望著我時,眼里沒有以前的執拗,而是露出一副傻笑的神情,明明是在看著我,可我看得出來他眼神里沒有我。 滿岐淡淡地說道:“他被冰塊砸壞了腦子。” 我想起之前滿岐跟我說過的話,我問她:“你之前說我很快就會有好日子過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他請來的人么?” 滿岐道:“你聽說過天人么?” 我搖搖頭。 滿岐道:“天人知天命且長生不老,不過卻會一生伴有腿疾。你們前世今生的事,于我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秦沐遠逆天而行,我只不過是跟過來扭回天命。他這輩子的結果早已注定。” 我道:“那我師父……” 她道:“沈晏不是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善事么?他終歸走的是正道。” . 許是上輩子師父做盡善事的緣故,尸身放了這么久還也不曾腐爛,若不是臉上的青紫讓我曉得他已是身中劇毒,我定會以為師父只是惱我了所以才裝睡不醒。 都城路途遙遠,我日日夜夜伴著師父,心里頭總是想著我們的前世今生,每回情到濃時,總是忍不住傷感。這一世的我比上一世的師父幸運,我有個娃娃陪著,可上一世的師父卻只能孤苦伶仃。 又過了幾日后,我發現了一件事。 師父臉上的青紫似乎在漸漸消退,顏色變得越來越淺淡。 我請了大夫過來幫忙診斷,可大夫見到師父時,卻是皺著眉頭道:“不醫死人。”我這才想起上一世的我是學過醫術的,無奈卻是不精。 我診了師父的脈搏,靜如死水。 可是再過幾日后,師父臉上的青紫就已是完全褪去,變得同正常人一般,只是他胸腔里仍是不會跳動。 到了都城后,我把師父帶回了太子府。 單凌和顧盼晴還有沈安都過來了,我想他們定是厭我的。這一世若不是我,師父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單凌看起來似乎想說我幾句,可是卻別顧盼晴拉住了。 沈安看了看我的肚子,只道了句:“嫂嫂,節哀順變。” . 我沒有埋葬師父,也不允許任何人將師父埋進黃土里。我總覺得師父總有一天會活過來的,因為現在的師父除去沒有心跳呼吸外,他就像安靜地睡在我身邊一樣。 可是我盼了一日又一日,師父始終沒有醒過來。 他仍然安安靜靜地睡著,身體也是完好如初。 我生孩子的那一日,窗外特地栽過來的那株桃樹開花了,花骨朵粉嫩粉嫩,似極了上一世山上小屋里師父為我栽的那一株桃樹。 許是因為懷的時候受了不少顛簸和苦難,這個孩子我生得極其艱難,我痛得撕心裂肺,嘴里喊了一聲又一聲的“師父”。 梨心和碧榕兩個人哭得眼睛紅腫,尤其是碧榕。 我對她們道:“若大小只能保其一,我要的孩子平平安安地活下來。” 這孩子我生了兩天兩夜,我喊得嗓子干澀,全身都無力了。不過幸好孩子還是平安地生下來了,我失去意識前,只聽到碧榕驚喜地道了句:“啊,是個女娃娃。” 這一覺我睡得特別長,醒過來時外邊的天還未亮。我瞧了眼在床榻邊侍候的碧榕,聲音沙啞地道:“孩子呢?” 碧榕神色有些恍惚,但是我卻瞧得出來她是處于驚喜之中的。 她結結巴巴地同我道:“太……太子殿下……” 我心中一驚,也顧不得自己現在還是虛弱的身子,踉踉蹌蹌地下了榻,急急地往原先我同師父所住的房間奔去,未料剛繞過了房內的屏風,便見著了師父在輕輕地搖著睡籃。 我哽咽著聲音,從喉嚨里蹦出兩字。 “師父。” “孩子的眼睛像你,鼻子像我,以后會是個美人兒。”他眉目柔和地望向我,如同當年我們初見時他在桃樹下讓我驚艷的一笑,勝過灼灼三千桃花。 “阿宛,這一回我們再也沒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