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皇上雖然把他一向的護短偏袒發揮到了極致,但還好司徒律的腦子沒有壞掉,又或者是愚忠作祟,竟然選擇了去坐牢。這種好時機不利用,那更待何時?藍田的意思就是在朝臣們都因為壽宴那日聞欣的表現而真正的失望時,發動奇襲,以皇帝昏庸為由,逼宮篡位! 藍田敢說出逼宮這樣的話,就證明他早有完全的準備。 北有少數民族烏恒即將壓境,大將軍的人馬肯定要北調,無法拱衛華都,內有皇宮中的內應,趁此機會拿下當今皇位簡直易如反掌。 結果就在這個燃眉之時,悌親王卻舉棋不定,竟然說什么他還要想想。 藍田真的很想沖上去對悌親王大吼,想你妹啊,您是不是被什么人奪舍了啊擦,還是腦子一瞬間換成蠢貨的了?想到什么時候算個完?想到皇后和大將軍的手下找到機會翻供,開始聯手對付您為止嗎?! “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殺欣兒了。”悌親王終于開口了,“我不想太后傷心,這樣架空了欣兒不也很好?如果他身邊沒有了那些多事兒的人,他就還是我的好弟弟。” “但恕我直言,皇上已經在防備您了,你們回不到過去了。”藍田扶額,他的主子怎么會突然有這種天真的想法? “能!”悌親王被挑出來的蠟燭油燙了一下手,卻全然不在意,“他是我弟弟,親弟弟,我看著他出生,看著他長成一個小團子,我從他一出生開始就在保護他,他生病了我沒日沒夜的抱著他,哄著他,呵護著他,他甚至不像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兒子,他不會防備我的。”悌親王不知道在說給誰聽,藍田,又或者是他自己。 新年詩會上,聞欣對他說:“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 很多年前的小團子聞欣在除夕的晚上與他縮在一起,玩弄著燭火,笑容天真:“何當共剪西窗燭,說的就是我們現在這樣吧?哥哥要和欣兒和約定每年都這樣,一輩子喲~因為欣兒和哥哥是一家人啊,一輩子的一家人,永遠不會變。” “不論您如何想,我都必須要提醒您,每年詩會皇上都會來,拉攏士子之心昭然若揭,您覺得這樣他還是對您毫無防備?”藍田說。 “那是司徒律的主意,欣兒……他還沒有那個腦子想這些。”悌親王說。 “那皇上讓陸基和皇后與你共同承辦太后壽宴呢?皇上讓楚寬致仕呢?自欺欺人也要有個限度啊,王爺。”藍田又說,“皇上早已經不再是當年洛川殿單純的六皇子,從他能夠狠下心對蘇太傅唯一的女兒蘇姬,就能狠下心對您。” “是啊,欣兒長大了,不在像小時候一樣了……”悌親王的眼神越來越深沉。 被藍田這么一說,悌親王在想起當日聞欣特意說起的“一家人”時,都會有種聞欣是故意的錯覺。這樣的城府,太可怕了,如果聞欣一直以來都是扮豬吃老虎,借由他的手對付別人,之后在對付自己……越想越心驚rou跳。 “還望王爺早下決斷。”再一次的,這樣舉足若輕的話還給了悌親王,“皇后的肚子一天大過一天,再不下手……” 是啊,悌親王低頭,笑著眨眨眼,覺得一切都是虛的,為什么司徒音就懷孕了呢?準確的說應該是,為什么她懷的是我親弟弟的孩子呢?甚至可以說,她為什么突然就男變女了?在他為她拒絕了先帝娶妻的要求之后。 “另外兩邊的人怎么說?”悌親王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眼神果決,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藍田心中一喜,主子終于正常了:“烏恒和宮中都已經準備完全,絕無問題。” “那么,依計劃行事,我明天會想辦法讓皇后把司徒律放出來去邊疆,你準備好人手在路上埋伏,趁機……”悌親王后面的話沒有說,大家也都明白,趁機殺了司徒律。 “然后,王爺就可以趁機起事,以當今圣上昏庸為名……”進行逼宮。 “不,本王這就進宮去見母后,讓她勸欣兒下罪己詔,退位讓賢,我會榮養他一輩子。”悌親王嘆氣,“就像是他對我一樣。” “太后那邊能答應嗎?這可不是讓您為太后籌辦壽宴,又或者是要一些兵權,而是……”藍田表示,太后之所以能夠一直偏著悌親王,只是因為悌親王沒有得到皇位,她想要對這個大兒子多補償一些,但這不代表著她就不喜歡小兒子了,會幫大兒子奪小兒子的皇位。 “母后那里本王已經在布置了,借由籌辦壽宴的事情,太后和皇后之間依舊把矛盾搬到了明面上,欣兒偏幫會裝好人的皇后,太后心中早有不滿。一旦出事兒,只要我們在宮外的人趁機多煽動,太后會同意到時候以保全欣兒的性命為條件讓他寫退位詔書的。就像你說的,都是她的兒子,誰來做皇帝,又由誰來做被榮養起來的親王,對于她來說問題不大。”悌親王了解他的母后,早在三年前他就在步這一步棋了。 “皇后那里?”藍田小心翼翼的開口,其實依著他的意思,就要想方設法的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弄沒了才是上策,但他追隨悌親王多年,也了解悌親王在皇后這個問題上就是個炮仗,一點就燃,怎么說都是錯。因為悌親王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皇后。 果然,一聽到皇后,悌親王就再一次沉默了下來,手開始不受控制的不斷挑動燈火,好像在借由這種刺痛來緩和心中的痛苦。 “一介女流,不足為慮,再說,孩子不是還有半年才會生嘛,倒時,皇后早就成為王妃了。”悌親王如是說。然后他揮揮手示意藍田離開,他現在心煩意亂的很,不想再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 等藍田離開后,悌親王起身吹滅了火苗。 司徒音,在一片漆黑中,聞烈默念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再睜開眼時,聞烈的表情已經變得很可怕了,他心想著,有的時候,情到濃時,才是最為可怕的存在。 32、第五周目(十六)【二更君】 人生自古誰無死,朕已經死習慣了。 烏恒三萬軍隊迅速集結在了大啟北部,虎視眈眈的叫囂著要拿大啟大將軍司徒律來祭奠王妃一族的在天之靈。烏恒大汗的王妃就是被聞欣下旨、被司徒律忠實執行、最終寸草不留的那個陳朝的公主。 面對烏恒的威脅,大啟全國上下表示,找死是不是?敢威脅我們?!大啟一向民風彪悍,面對威脅,很少會出妥協者,只會有志一同的請求出征,群情激奮言道,小小烏恒竟然也敢威脅我泱泱大國大啟,必須給予雷霆一擊,讓那等夜郎自大到不知所謂的民族知道痛,讓他們明白什么是上國威嚴,不容冒犯!學乖了,也就不敢再冒犯了! 聞欣坐在大殿上,聽著邊關告急,戰火四起的戰事,心中一喜,不等皇后的托兒,又或者是悌親王的門人開口,他就已經第一次在朝政上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就給大將軍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吧。” 那個無名刺客已經自殺在了獄中,名伶雪如至今找不到人,壽宴之事已然成為了懸案。 聞欣索性就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慢慢淡化這件事情的影響后,想辦法救出陸基和蘇姬,甚至是起復陸基。至于蘇姬……就讓她換個身份去外面生活吧。聞欣始終是對蘇姬下不去手,但他也沒有打算再見到蘇姬就是了。 朝臣們沒有多說什么,就同意了。畢竟司徒律大啟第一戰神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大戰在即,讓司徒律戴罪立功還算能夠說得過去,特別是在皇上已經擺出了一定要保司徒律的態度后。 此時朝臣的心就像是壽宴上的皇后,明明知道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但也是心有不甘,很不甘。 聞欣卻沒有顧及到朝臣的心,他只是很高興阿律終于能夠出來了。 倒不是說聞欣還需要司徒律給他批閱奏折之類的囧理由,隨著這些天來的努力,聞欣雖然一個人搞定那些奏折還有些勉強,但也還是勉強的完成了,而且他相信他會越來越好。只是聞欣發現,他需要司徒律,他想看到他,好像只要他還在,他就會心安。司徒律就像是一面山一樣,永遠穩穩的站在聞欣的面前,為他遮風擋雨,讓他遠離傷害。 在司徒律剛出獄就要馬不停蹄的奔赴烏恒大軍壓境的北疆時,聞欣卻怯懦的留在了宮中沒有去送行。他也不知道他是在鬧什么別扭,只是突然很不想見到司徒律,他只需要他好好的活著,卻很不想見他。 然后,聞欣想,大概是因為在壽宴上沒能真正保護下阿律而覺得愧疚吧。恩,一定是這樣的,才不是什么因為阿律喜歡那個叫雪如的名伶而心里不痛快呢! 想要當一個對身邊所有人都好的人,首先要擁有強大的力量,要擁有即便全世界抗議你的行為,你也有本事要壓下去的能力。聞欣終于發現,他想要身邊的人都好,卻沒有那個情商和智商完成這一宏愿。 不過,現在努力也不晚,恩! …… …… …… 不晚你妹!什么你的人生隨時都可以是起跑線,絕逼就是騙人的!聞欣用他的實際經歷印證了這一句話,當他真正準備好要當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明君帶給身邊人幸福時,現實就給了他迎頭一擊,讓他明白,他覺悟的太晚了。 先是司徒律死在了去北疆的路上,全國謠言四起,說當今圣上懦弱,與烏恒妥協,暗害了大將軍,再是……太后端著圣旨和筆墨來到聞欣面前,“請”他下罪己詔,退位讓賢。 母后說:“欣兒可還記得你年幼時母后告訴你的,無知才是一種幸福,讓你兄長替你擔下這些辛苦勞累,欣兒當個無憂無慮的閑王不好嗎?外面暴民四起,朝臣心中浮動,國家猶如風雨中飄搖的浮萍,你也不想大啟就這樣完了,對吧?” 最后母后說:“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吧。” 建平三年四月一日,又到了這個該死的日子,聞欣呆坐在上朝時的才會用到的正殿里,看著外面的天漸漸黑了下來,他自嘲的想到,原來破解死亡這么容易,只要他退位了,就不用死了。 但是……好不甘心啊,明明剛剛決定要當個好皇帝的。 二皇兄,如果是你,你又該如何呢?我現在身邊一無所有,阿律死了,陸基在獄中,皇后還懷著孩子,我根本不敢把這些告訴她。真想學你,一把火燒個干凈。可是我怕死啊,我沒有那個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我……想活著,好好活著。 你說對了,我就是個膽小鬼,從始至終的膽小鬼。但即便如此,我也要選擇活下去,我會老老實實寫下退位詔書,還有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需要我保護。 老人說,人總是要長大的,而長大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卻沒有人告訴你,這代價痛的好像都無法呼吸。 聞欣抹了一把根本就沒有眼淚的臉頰,緩緩站起,他剛剛一直都坐在龍椅前的臺階上來著。現在,他挺起胸膛,緩步走上了臺階,坐到了龍椅上,最后一次了,告訴自己,一點都不可惜,你不是早就想要退位了嗎?現在只是提早退休,以及換了接班人而已,一點……都不可惜的。 抬起手,聞欣在詔書上寫下:“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 久久無法再繼續寫下去,墨點滴在了圣旨上,毀掉了好端端的整張圣旨上的秀麗字體,聞欣只得將這張圣旨廢棄,重新再寫一張。 “……今傳位于悌親王聞烈。” 圣旨上,聞欣的措辭更加嚴苛,就好像他在借由這種口誅筆伐來懲罰自己,收筆時,聞欣再一次淚如雨下。 “阿律!!!!!!!!!”凄厲的一聲,響徹整個正殿。聞欣臉色煞白的仰躺在龍椅上,好像那一聲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他顫顫巍巍的拿起手中的圣旨,看見了如梅花綻放的點點血斑,后知后覺的想到,原來是吐血了啊。 偏門就在這時被悄然打開。 聞欣好像一下子又有了力氣,暴起,看著門外,用從未有過的厲聲道:“誰?!朕不是說過朕誰也不想見嗎?滾出去!”第一次耍皇上的威風啊。 “臣給陛下請安。”一身禁軍統領服的青年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是葉統領啊。”聞欣剛剛虛張聲勢的力氣全部縮了回去,他再一次倒在了龍椅上,恍然想起他已經不是個皇上了,不在需要顧慮形象問題,然后開口問道,“皇后可好?” 葉統領就是那個唯一活下來的二皇子伴讀,他現在奉命看護著聞欣的安危。 鋤禾和當午都被聞欣調到了皇后身邊,現在再沒有什么比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的了,所以,聞欣也就只能湊合用一下葉統領了。葉統領以前是二皇子的人,而二皇子和悌親王最是不共戴天,即便葉統領當年不是誠心歸降,想必也不會和悌親王攪合到一起去。 聞欣終于發現了他兄長的真面目,但發現了又能如何呢?他還是想不明白很多事情,還是一樣要被逼著退位。 “剛剛當午統領傳來消息,請陛下恕他和鋤禾無能,勸阻不了皇后,皇后她一意孤行要去松鶴宮找太后……”葉統領低著頭,深深的懺悔。 “皇后還是知道了嗎?”聞欣大驚,強撐著坐起道,“那還不快去勸阻他。”馬上皇后就不在是皇后了,而太后可還是太后。于是聞欣決定親自起身去勸阻,幸好,他大哥現在還沒有限制他的行動,從這里趕到松鶴宮比從青桐宮到松鶴宮的路要短上一倍,應該能夠攔下皇后。 晃晃蕩蕩的聞欣卻被葉統領攔住了去路。 聞欣一愣:“你這是?” “臣奉了司徒大將軍的命,送您出宮。”葉統領說。 “你是說,阿律還活著?”聞欣怎么都無法掩飾住他臉上的狂喜,他抓著葉統領的肩膀,顫抖的說著,“你沒有騙朕吧?一定不能騙朕啊。” “是。”葉統領點頭,“當日離開華都的是大將軍的替身,大將軍一直潛伏在華都,他說在不見到您之前是絕對不會離開的。誰知道,在大將軍還沒有來得及見您時,替身就已經死了。大將軍猜到這其中有問題,就暗中開始調兵遣將,只是皇宮早已經被悌親王的人把持,大將軍一直無法接皇上出宮。不過,請皇上放心吧,臣已經想到了辦法,這就來送皇上上路。大將軍讓臣帶話給皇上,外面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您永遠都會是皇上。 聞欣慌亂的點點頭:“那皇后呢?” “皇后也已經知道了,她正是去松鶴宮擒住太后,讓悌親王投鼠忌器。”葉統領回答。 聞欣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舒展開一個放松的笑容:“這就好,這就好,皇后自有分寸,應該不會傷了太后,那我們趕快走吧。” “不急,”葉統領說,“在離開前,臣還有一句話要代一位故人對皇上說。” “誰?”聞欣詫異,怎么都想不到他和葉統領之間還共同認識誰。 “二皇子!”在葉統領開口的下一刻,聞欣的脖子就已經被一根白綾狠狠的絞上了,他伸手想要去抓,卻發現那白綾紋絲不動,如蛇一般越纏越緊,越纏越緊,他不斷的蹬踹著雙腿,大口大口的想要呼吸新鮮空氣,煞白的臉被憋的通紅,實在算不得好看。 葉統領的聲音還在聞欣眼中缺氧的大腦邊說著什么:“二皇子讓我向您帶句話,一句來自三年前的話,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能在當年掐死您。” 二皇兄……聞欣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內心了。 “二皇子曾請向我下令,如果您一輩子都沒有愛上任何一個人,那么就讓我忠于您,代替他守衛您的安全直到永遠。而如果一旦您愛上了誰,那么我就要想方設法替二皇子完成這件事情,二皇子說了,他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葉統領的眼神中閃現出略帶狂熱的信仰。 那是對于已故的二皇子病態的憧憬。 聞欣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小,他好像在說,我愛上誰了? “大將軍司徒律。二皇子果然神料,您到最后還是愛上了司徒律,很抱歉我偷看了您和大將軍來往的書信,請原諒。”葉統領道著他一點都沒有歉意的歉,“我還聯合了大皇子合演了一出戲,考驗您對于大將軍的感情。卻沒有想到,您果然是選擇了要保護大將軍。如果他就這樣死在去北疆的路上,也許我也不會真的對您動手,誰想到他竟然活了。” 聞欣想說他沒有,卻已經說不出話了,在閉眼的最后一刻,他才想明白了他錯的有多么離譜。紅衣舞男原來是二皇兄的人,那么也就是說他冤枉了蘇姬……天哪。信任所有人不對,懷疑所有人也不對,他到底該怎么做?! 在閉上眼前的最后一刻,聞欣聽到了來自葉統領最大的爆料:“蘇姬一直喜歡的都是陸基。” ——給人希望再讓人去死什么的……二皇子手下真的是變態輩出,抖s無數。 “不!”在聞欣已經徹底閉上眼睛的時候,司徒律才不顧手下勸阻的親自涉險來到了宮中,剛好看到聞欣最后蹬了一下腳,然后徹底永遠都無法再動了的那一幕。 斬殺了一臉心滿意足的葉統領后,司徒律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噩夢成真了,三個月前在戰場上開始,司徒律就一直在做這樣的噩夢,夢中聞欣不斷的被人殺死,或是在御花園被捅死,或是被匕首捅入脾臟,或是死于無為殿內,又或者是死于毒殺,他怎么都無法看到兇手是誰,只能無力的一遍遍看著聞欣死亡。 他一直在安慰自己那些只是夢,只是夢,只要他早點解決掉戰事,趕回來,聞欣就還是會好好的穩坐在那里,笑的一如既往,對他說,歡迎回來,阿律。 他真的回來了,聞欣也那么說了,但為什么結局卻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