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胡統(tǒng)領放下茶盞，話語中隱含深意。

    聽完這番話，安伯塵稍微看出點門道來，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胡統(tǒng)領目光如炬。的確，我家公子曾失言提起過，琉京風雨已非一座墨云樓所能遮擋?！?/br>
    看著從容不迫的安伯塵，胡統(tǒng)領目露深思，轉爾一笑道。

    “安小哥如此不避諱，快人快語，那我就開門見山直說了。”

    果然，這胡統(tǒng)領來此的目的和其余將軍們都不同。

    隱隱間，安伯塵已猜到幾分對方的來意，卻也不動聲色，拱了拱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離公子待安小哥固然是好，可一來他需離京避禍，二來，安小哥得君上垂青，即將入學白狐書院，總之，安小哥難以在離公子身邊久留。”

    眼見安伯塵只是點了點頭，并沒露出絲毫詫異，胡統(tǒng)領暗暗稱奇，頓了頓接著道。

    “安小哥在琉京也呆了不少日子，或多或少知道些，琉京并非表面看上去這么平靜。不談遠的，就拿近處來講，安小哥戰(zhàn)敗厲霖固然可惜，卻也得罪了厲家，有離公子這棵大樹在尚能自保，離公子一旦不在，厲家再不會有顧忌。”

    一席話說到這里，安伯塵如何聽不出胡統(tǒng)領的來意離公子既然不在，想要自保則需另攀高枝。

    抿了口茶水，安伯塵猶豫片刻，開口道：“伯塵斗膽問一句，不知胡統(tǒng)領今日來此是大人自己的意思，還是君上的意思。”

    并非安伯塵自作多情，只不過昨夜演武場上，琉君臨別前的那一眼似乎另有它意，賜安伯塵士子出身入學白狐書院看似尋常，可卻又透著一絲古怪。再者，胡統(tǒng)領為羽林軍將官，羽林軍又是琉君親衛(wèi)，安伯塵很難不把兩者聯(lián)系到一起。

    意外的看了眼安伯塵，眸里閃過一抹探究之色，轉瞬即逝，胡統(tǒng)領忽然一笑，伸手拍了拍安伯塵肩膀。

    “伯塵才思敏捷，不過這一回卻是想多了。誠如伯塵所想，胡某今次前來，的確抱有招攬之意。只不過招攬伯塵的不是胡某自己，更非君上?！?/br>
    談話間，胡統(tǒng)領的語氣比先前親切了不少，改口稱呼伯塵。

    “胡某名不非，除了左戍營統(tǒng)領外，還有另一個身份?！?/br>
    沒來由的，安伯塵心中生出一絲警覺，也有一絲古怪，他還沒做好準備，胡統(tǒng)領儼然就要說出他的秘密。蕭侯曾和安伯塵說過，人和人之間的秘密是互換的，如此才能維持關系，也是盟友之間的紐帶。可若有人突然將他的秘密告訴你，是為逼宮，進退兩難，危險至極。

    然而，安伯剛欲開口岔開話題，胡統(tǒng)領已說了出來。

    “伯塵放心，胡某并非左相之人，也非任何一個世家或是朝臣之屬，胡某來自長門?！?/br>
    暗嘆口氣，安伯塵心生無奈，只得順著胡統(tǒng)領的話頭說下去。

    “伯塵孤陋寡聞，卻不知何為長門？”

    “伯塵自謙了，并非你孤陋寡聞，放眼琉國乃至大匡，知道長門者少之又少，即便是十三位諸侯王，恐怕也有半數(shù)不知?！?/br>
    胡統(tǒng)領正色道，說話間已然少了幾分居高臨下，面對安伯塵就仿佛同僚之間的談話。

    “長門全稱長門法會，歷史悠久，至今已逾八千年，歷經數(shù)個朝代。每個王朝落成時，帝王都會親往長門，共商世外事?！?/br>
    “世外事？”安伯塵不解道。

    “正是。”

    胡統(tǒng)領神秘的一笑，摸索著茶盞悠悠道，“或許你會以為長門是超然于帝王乃至大匡之上的存在，其實不然，長門中人有王侯將相，也有販夫走卒，平日里各安其身，很少相見，因此無法結成勢力，對王朝并無威脅。而各朝帝王也不會多加理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甚至還會出兵相助。”

    聽到這里，安伯塵不禁生出幾絲好奇，開口問道：“這又是為何？還有，何為世外事？”

    見著終于勾起安伯塵的好奇心，胡不非淡淡一笑，抿了口茶道。

    “長門歷史悠久，創(chuàng)立于八千年前，創(chuàng)始人中有一名帝妃，相約于長門宮定下長門之約，長門法會之名由此而生。所謂世外事，便是塵世之外，帝王諸侯觸及不到的事，即便能觸及到，可也有心無力?！?/br>
    安伯塵的胃口完全被吊了起來，巴望著胡統(tǒng)領，只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古經有云：天涯之東，有地界，其人聚眾而居，立王朝，拜帝皇……所謂天涯之東，指的就是如今的大匡以及周邊海陸蠻夷之國，古書中稱為東界，而在東界之外，還有其它存在。”

    胡不非話音落下，安伯塵不由想起那夜被霍國公攝入縮地符時，他所看到的一個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果然，這個世界很大很大，絕不僅僅一個大匡。

    安伯塵心中道，思索半晌問向胡不非：“那東界之外的世界又有哪些？莫非那里的人和大匡不一樣？”

    莞爾一笑，胡不非搖了搖頭道：“既然都是人，又怎會不一樣？古書中并沒提起過，只知道那些地方和大匡一樣，仙人死絕，傳承凋零?！?/br>
    仙人，又是仙人，自己正是因為所謂的仙人秘籍才會結識司馬槿?？墒恰扇苏娴拇嬖趩?？誰也沒有見過，雖說《文武火修行術》是仙人所傳，可也保不準是古代人假借仙人之名所創(chuàng)。

    少年人微微失神，夜幕已降，月華輕舞于少年糾在一塊眉梢上，被對面的長門胡不非收入眼底。

    “怎么，伯塵不相信仙人曾經存在過？”

    沉吟著，胡不非開口道。

    “若是真存在過，為何除了仙人秘籍，再沒留下其他？”安伯塵道出心中疑惑。

    “如何沒有？那些上古道符，以及時不時會顯靈的神廟都是仙人存在過的證明?！焙环前櫭嫉馈?/br>
    安伯塵臉色微紅，可總覺得胡不非所言并不能完全證明仙人的存在。

    “伯塵，若你知道我們長門所做的世外事為何，那你就不會懷疑仙人曾經確實存在過?！?/br>
    看出安伯塵的窘迫，笑了笑，胡不非開口道：“我們長門法會的存在，只有一個目的斬妖除魔。”

    安伯塵微微變色，心意急轉，卻是陡然想起了厲霖夢中所見的那條蛇妖。

    也是，既然有妖怪，那也應當有神仙。可是……為何妖怪沒有死絕，反倒仙人死絕了？

    猶豫著，安伯塵問向胡不非：“敢問大人，世上那些妖怪從何而來？”

    看著一臉平靜的安伯塵，胡不非心生疑惑。

    “莫非伯塵也曾見過妖怪？”

    糟糕，說漏嘴了。

    安伯塵急中生智，笑了笑道：“小時候曾聽大人提起過，在琉京的這幾年里也曾見過伏妖。”

    眸中疑慮散去，胡不非哂笑道：“那些伏妖雖也厲害，可遠不及真正的妖邪。真正的妖邪，變化多端，道法高強，且能瞬發(fā)，大妖隱于朝，小妖隱于市，極難察覺，即便能察覺，也能很難除去。”

    聽得胡不非所言，似乎話中有話，安伯塵一時半會間卻難以想明。

    “有了妖怪，自然會有神仙，那些妖邪雖不知從何而來，可個個兇狠殘暴，做盡傷天害理之事，若不除之，后患無窮。我們長門中人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手段不一，道技，道法，秘術，機關術、毒術、陣法等等。”

    胡不非一字一頓的說道，粗濃的眉毛間伏著煞氣，似乎有著什么深仇大恨般。

    轉眼后，胡不非又恢復先前的從容，看向安伯塵，沉聲道。

    “伯塵雖未發(fā)跡，可以你的潛力日后定會有一番作為，成為一方槍道大家。不知可愿加入我長門？”

    一番長談，所為的也是這一問。

    長門之所以不傳于世間，皆因知道的人少，倘若自己不答應，這胡不非又會如何？

    安伯塵雖也向往傳說中斬妖除魔的威風八面，可眼下身陷琉京并非他所愿，倘若再多出個什么長門法會，豈不是永遠脫不了身。

    朝向胡不非恭恭敬敬的施了個禮，安伯塵面露難色道。

    “伯塵雖是士子身，可依舊是墨云樓中人，只要離公子一日在京，伯塵便一日不會棄主而去，還望胡將軍見諒。”

    聞言，胡不非并沒發(fā)作，只是淡淡一笑，看了眼安伯塵，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伯塵忠心侍主，也是人之常情，不過，想來這十來年里伯塵都無法離開琉京，若是改了主意，大可來找胡某?！?/br>
    含著笑意的聲音傳來，安伯塵身軀劇震，頓立當場。

    第068章 世家相逼急 伯塵巧施計

    他知道我無法離開京城？

    霍國公……難不成霍國公也是長門中人？

    轉瞬后，又一個疑惑從安伯塵心底生出胡不非知道縮地符，那他又知不知道離公子之事？

    抬眼望去，胡不非已走到拐角處。

    心意急轉，安伯塵忽地開口。

    “胡將軍請留步?！?/br>
    停下腳步，胡不非轉頭看向安伯塵：“伯塵可是想通了？”

    抱歉的一笑，安伯塵虛指頭頂，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公子本打算近日離去，可放心不下伯塵?！?/br>
    聞言，胡不非皺了皺眉，疑道：“原來離公子也知道了。”

    察言觀色，安伯塵篤然，霍國公只告訴胡不非縮地符之事，其余的，這位長門中人一概不知。

    如此，正好也讓他來湊一下三日后的熱鬧，多一個見證，更添幾分把握。

    “公子之能，想來胡將軍也有耳聞?！?/br>
    輕嘆口氣，安伯塵面露憂色道：“不單如此，公子還和我說，三日后午夜，厲家人會來上門尋仇，讓伯塵暫且避一避?！?/br>
    “厲家……”胡不非冷哼一聲，看了眼安伯塵問道，“不知離公子讓伯塵去哪躲避？”

    安伯塵張了張口，猶豫著，并沒說出。

    胡不非只當安伯塵信他不過，思索片刻，沉聲道：“離公子既說三日后厲家會來報復，應當有大半把握。也罷，伯塵也無需躲避，三日后午夜換防時，我會親率金吾衛(wèi)巡邏，到時來墨云樓走一遭，倘若厲家真來人，也不敢當著金吾衛(wèi)的面行兇。此時一過，厲家定會消停幾日，離公子也會猜到琉京有人護著你，自會放心離去?！?/br>
    “多謝將軍。”

    踟躇著，安伯塵拱手稱謝，眉宇間仍夾雜著幾絲憂色。

    直到胡不非走出墨云樓，駕馬而去，安伯塵這才恢復常態(tài)，長舒了口氣。

    微覺疲憊，安伯塵揉了揉額頭，登階而上，心中猶在思索今晚這番變故。

    除了羽林軍外，胡不非竟還能接管金吾衛(wèi)，權力之大，似乎遠超尋常統(tǒng)領，若他在朝中沒有助力，絕不可能三十出頭就有如此作為，想來是霍國公生前為他鋪的路。如此說來，霍國公定也是長門中人，可總感覺和胡不非有所區(qū)別……等等……

    安伯塵停住腳步，卻是忽然想起，從前似乎在哪見過這胡不非。

    是了，兩年前，跟隨離公子前往國公府，曾在霍國公身邊見過一名侍衛(wèi)，高瘦，膚色微黑，雙目有神，像極了胡不非。

    記憶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每每安伯塵全心全意思索時，總能從腦海深處發(fā)現(xiàn)些蛛絲馬跡。

    “短短兩年便做到羽林軍一營統(tǒng)領，看來霍國公是花了大力氣，且還瞞過君上和左相……胡不非來琉國又是為了什么？”

    安伯塵自言自語道，下一刻，眼睛一亮。

    “是為了那條蛇妖。長門中人斬妖除魔，而那蛇妖曾在十來年前出現(xiàn)過，還傳授厲霖秘術，胡不非定是知道此事，方才來到琉國?！?/br>
    繼續(xù)向七層走去，安伯塵雖猜到胡不非的目的，可心中的疑惑仍未完全解開。

    “分明兩年前就已經來了，若已經殺了那蛇妖，為何還戀寨不去，官也越做越大。若沒有，那又為何遲遲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