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秋日里天氣涼爽,羅紗就多睡了些時候。等到她起身準備用飯時,陳mama突然進到屋來,跟她說了此事。 “昨夜里便有先兆了,半夜就開始發作……是個兒子,聽說,老夫人高興壞了。” 雖然說得是“高興”的話,但陳mama卻是愁容滿面。 羅紗自然知道她的擔心。 原本家中只有葉頌青一個嫡長子,如今卻又多了個嫡次子。那邱氏本就對葉家的家產虎視眈眈了,如今羅紗要出嫁了,而葉頌青卻在外祖家未歸,她這時又生了個兒子,日子久了,心思必然更加活泛起來。 羅紗知道陳mama待自己的心一向是極其真誠的,便笑著寬慰道:“母親和外祖給我們的,目前交給了錢管事夫妻來幫忙照看著,不會有問題。家中的那些莊子鋪子,錢管事也會幫忙盯著,如果察覺不對,我們自有法子應對。至于家中的財物……”她笑笑,說道:“祖母自會‘幫’哥哥看好的。” 她是知道老夫人脾性的,恨不得將家里所有事情都抓在手中,一點兒權也不分給旁人不說,錢財也是不肯給人的。 這事兒羅紗知道,姨娘們知道,丫鬟們知道,邱氏自然也只知道。可就算如此,她那澎湃的心思卻依然沒歇過。 前些日子發生了白家茶會里的事情,老夫人已經對邱氏有了諸多的不滿。后來羅紗自己窩在晴夏院沒有去關注她們,也不知邱氏用了什么手段,沒過多久就重新和老夫人又融洽了起來。 紅箋當時就笑著跟紅蔻說,新夫人和老夫人肯定和睦不了多久。紅蔻本不信,誰知沒多久,就聽說邱氏明里暗里跟老夫人提起想幫忙分擔家中事務、幫著老夫人管家,卻被老夫人拒絕了。 兩人果然又僵了些時日。 前些日子邱氏沒機會開口,如今得了兒子,少不得又想要在那上面插上一手。依著老夫人的性子,定然又要對她不滿起來,邱氏轉過頭又要去討好她。 兩人這樣來回互相算計著,倒也又去,或許……指不定哪天就會真崩了。 只是邱氏算計過自己的事情,羅紗可是一刻都沒忘記。 她垂眸想了半晌,喚來紅箋說道:“你去跟夢紡院的那幾個婆子說一聲,將新夫人得了個兒子的事情,在閑聊中有意無意地講出來,務必要讓孫姨娘能聽個真切才好。” 紅箋剛要領命離去,羅紗又叫住了她。 “有一事我倒是忘了,如今也一并說了吧。”她笑道:“二姑娘能進侯府做妾,咱們的新夫人可出了不少力。若不是她出了些壞主意引了賀夫人來箐州,賀月輝也不會出現在那茶會上。” 那事兒從頭到尾都是邱氏和白夫人做的,羅紗也不過是被牽連進去。若是孫姨娘知道了這事兒是由邱氏挑起來的,少不得在怨恨她的賬上再添一筆。 原本孫姨娘就一直想要做繼室卻未能達成愿望,故而對邱氏憎惡。如今再得知因了邱氏的緣故語蝶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加上聽聞邱氏生了兒子,幾件事疊到一起,依著孫氏那狠毒的性子,不憎恨上邱氏就怪了。 紅箋跟著羅紗多年,自然知曉這里面的一些事情,就笑問:“要不要同那些婆子說一聲,待姑娘走了后,讓她們看管得稍微松散些?不然孫姨娘她心中有氣發不出來,憋得久了,難保病得更厲害。” 她只道孫姨娘瘋了,卻不知她是假瘋。 “不用。”羅紗想了想,“不過是讓她知道下這些事情,讓她心里頭有個念想罷了。”羅紗笑著挑選著最適合的繡線,說道:“若是哪日那邱氏讓人更加看不過眼了,咱們再那么做吧!” 順帶著……就讓孫姨娘在那夢紡院里,被自己的氣恨再多折磨些時日吧! 月底的時候,到了羅紗生辰。這一次葉頌青沒能和她一起過,便提早送了禮物來,還給她寫了很長的一封信——比穆景安給羅紗的還要長。 葉頌青在信里羅里吧嗦一大堆,看得羅紗笑了半晌,倒是讓她心情好了不少。 她的十三歲生辰過去沒幾日,便是那男孩的滿月酒了。 羅紗依舊在院中繡嫁衣,只聽出去湊熱鬧的紅蔻回來說這次的酒席辦得很是熱鬧,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戲。 看著喜上眉梢的紅蔻,羅紗只笑笑,并不多言。 三姑娘出嫁了,四姑娘也出嫁了。 轉眼,過了年,立了春。 萬事齊備,日子漸漸過去,葉家和穆家選定的日子,就要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讓她盡快出嫁,我已經很盡力地在嗖嗖嗖了…… 86來了人 二月底,離出嫁僅僅還有十幾天的日子時,羅紗終于盼回了葉頌青。 他這個月剛剛參加完鄉試便匆匆回家往箐州趕來,臨走前還給羅紗來了封信,信中大贊羅紗出嫁的日子選得極好,說是等到送走了羅紗,他還能趕回去參加四月份的府試。 看著葉頌青的信,羅紗哭笑不得。但她也明白,這說明哥哥對鄉試已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想到如今葉頌青也是努力奮發向上了,她頗為欣慰,滿心歡喜地算著日子等他回來。 說起來,葉頌青是她這一世自小到大最親密的親人了。 母親早亡、祖母與父親與自己頗為疏離,這些使得羅紗在承擔著照顧葉頌青的責任時,也默默享受了葉頌青陪在身邊帶來的歡樂。 眼看著昔日的可愛男童一天天長大,變成爽朗的少年,與自己漸漸不復往日的親密,羅紗心中到底是有幾分傷感的。偏偏她去年經歷之事極多,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獨自承受著,就更加懷念起有哥哥陪伴的日子。 如今將近一年未見,羅紗聽到他回來了,不由驚喜萬分。 待時候算著差不多了,羅紗便天天派人去看可有葉頌青的消息。哪知道拖后了六七日,羅紗方才聽到有人來稟,說是看到安國公府的馬車進城了。 羅紗不由就有些激動,在屋里坐立不安地等丫鬟們回稟消息。 誰知丫鬟們再報,就說是來了至少有十幾輛車子。羅紗一怔,剛派了人再去詢問,就想著應當是舅父舅母也來了,葉頌青卻忘了提起。 雖說去問話的人還未回來,羅紗已坐不住,忙讓人給自己穿戴好準備去迎舅父舅母他們。 等到紅蔻急匆匆跑來說了句“人已經進府啦”,羅紗看了眼鏡中的自己,覺得尚過得去,也不等紅箋給自己再插上那根簪子,就要急匆匆出屋子。紅箋卻是不肯,硬生生按著她,將那簪子插好了,才讓她出了門。 羅紗帶人往前行著,誰知走到半路,卻見一行人迎面而來。當先的兩位老人,鬢發花白氣度出眾。 羅紗一看到他們,就愣住了。 這兩位老人,雖然未曾見過,可眉眼間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羅紗隱隱覺得他們是…… 卻又不敢認。 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葉頌青幾步上前來將她往老人那邊推了推,笑道:“怎么?見到外祖父與外祖母,高興地說不出話來了?” 羅紗張了張口,喉嚨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葉頌青難得聰明了回。她當真是……高興地說不出話來了。 輕輕咬著唇,她雙眼噙著淚,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個頭。 安國公拉了她起身,細細看著她的眉眼,側過頭朝安國公夫人說道:“你來瞧瞧這丫頭,長得和瑞思一個模樣兒,也像你。” 聽著年邁的外祖提及亡母程瑞思,看著他們的華發,想到他們二老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痛,羅紗心中涌起了哀傷。 程老夫人瞧著她這模樣,雖偏過了頭去,可也紅了眼眶,低嘆了聲:“她這副軟糯樣子,哪兒有瑞思半分的傲氣?” 是了。安國公這時也想到,自己那女兒,同自己的發妻一樣,是個執拗脾氣,不管對錯,一旦認準了絕不回頭,少有這樣感情外漏的時候。 這外孫女兒,哪點像她們了? 分明更像自己! 思及此,老國公爺就忍不住說出了聲。 他這副樣子倒是把程老夫人氣笑了,“方才你還說她像我,如今倒好,我不過一句話,就成了像你了?” 老兩口拌嘴拌了大半輩子,如今在場的都是自家后輩,就又像往常那樣你來我往說了半晌,只是最后依然是以老國公的妥協而結束。 不過這樣一來,氣氛倒是和緩了許多。 羅紗看著外祖父和臉色蒼白的外祖母,明白耽擱了這幾日的緣由。 兩位老人年紀都大了,國公夫人身子又不好,故而馬車要放緩速度,以求顛簸地輕一些。 國公爺和夫人說著話,葉頌青低低問著羅紗今日的狀況,一行人就來到了晴夏院。 老國公和夫人將這院子仔細瞧了許久,葉頌青跟在旁邊細細解說著這些屋子的用處,偶爾說錯了,羅紗便來補充幾句。 老兩口看著羅紗將這里打理得很好,自家下人在這邊也很是懂禮,便很是欣慰。 只是看到紅倚紅繡她們時,程老夫人明顯滯了滯,問羅紗道:“這就是穆家小子送來的丫頭?” 紅倚她們行了禮,羅紗笑答道:“是。” 她很開心。雖然外祖母神色淡淡的,但,這句話是外祖母主動同自己講的第一句話。 程老夫人微微頷首,未再開口。 老人舟車勞頓,身子已然乏了,待了沒多久有些疲乏,想去準備好的住處歇息。剛出來晴夏院,卻碰到了匆匆趕來的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滿臉欣喜,老國公和夫人倒是面色淡然,同老夫人不過說了一兩句話,便告辭離去。 原來,程家早就派了人來租賃了個三進的院子,且已打掃干凈,為的就是這幾日住著方便。 他們本就沒打算住在葉家。 羅紗心知外祖和外祖母定然是還沒原諒葉家人。如今肯來,卻是為了自己將要出嫁的事情…… 想到這兒,羅紗胸口感到堵堵的,溢滿了感激與幸福。 程瑞達和葉頌青陪了兩位老人先去住處,穆氏卻是專程留了下來,同羅紗說幾句話。 “你和景安……熟識多久了?” 她用的是“熟識”而不是“認識”。羅紗知曉那次在賞花宴的時候,他們二人的小動作或許沒能瞞得過穆氏,便如實說道:“應當是幾年前他同三表哥一同來葉家開始,就是沈先生生病那次。” 穆氏是隱約知道沈先生那次生病的事情的,但她卻未在這個事情上多言,話鋒一轉,說道:“其實,去年賞花會后,我尋過太后,想向她老人家求個旨意,給你和博文賜婚。太后本來答應了的,后來問過皇上的意見后,卻又改了主意,只道是你已有人家定下了。如今看來,便是景安了。” 穆氏短短幾句話,驚得羅紗出了一身冷汗。 賞花會后,是什么時間?是她急匆匆從榮昌府趕回箐州的時候!那時她與穆景安初初定下各自的心意,皇上怎就會知道她是有人定下的了? 這是怎么回事? 穆氏看到她震驚的樣子,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也不必太過緊張,我不過是同你提個醒罷了。雖說穆家世子必定尚公主,可穆家的女兒,卻從未有入宮為后的,可見皇家盯上的不是穆家血脈,卻是穆家本身。穆家、皇家,自本朝初時就牽連在了一起,其中緣由,一時半會兒又怎能說得清呢?” “若你是進了我家的門,有我們幾個長輩看著,必不會讓你受半點兒委屈。你是個好的,博文也是性子順和的,我原以為,這事兒十拿九穩了,誰知你卻被景安瞧上了。”她深深嘆息了聲,“這小子想來是對什么起了心思都勢在必得,你性子乖順又重情義,被他看在了眼里,必定逃不脫……往后你去到穆家,記得要事事當心。往后除了景安、長公主和國公爺外,誰都不要信,切記。” 定國公穆青涯是穆氏的哥哥,穆氏在穆家生活了十幾年,對那里應當也是有所了解的。聽她一番話,羅紗便知舅母是真正疼惜自己,忙鄭重頷首道謝。 穆氏說完,就離去了。她這一路奔波,也是累極,只不過有些話,不得不對羅紗提點一二,讓她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又能細細思索幾天,不要進了穆家才知道,亂了陣腳。 后面幾天,羅紗日日乘了馬車去拜訪外祖父和外祖母,同他們說說話,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安國公同羅紗講話,國公夫人并不開口,但羅紗已經非常欣喜和滿足。 出乎羅紗的意料的是,她居然也收到了葉之揚夫妻送來的賀禮,這讓羅紗說不出什么感覺。 若說是那一次見面,讓大伯父大伯母兩人消除了對葉家的隔閡,她絕對不會相信。若說是因為她要嫁給穆家而讓兩位長輩另眼相看,那就更說不通了,畢竟她未來的婆婆可是長公主。 但是真要她想其他原因,卻又想不出了。 不過這些念頭在她腦海中過了一會兒便也丟棄了。 左右這是大伯父他們的選擇,她在此時想這許多作甚? 眼看著婚期一天天逼近,羅紗在外祖那兒待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于,隱隱生出了不想回府的念頭。 她也不知怎的,越是臨近婚期,越是有種恐懼感,怕離開自己生活了許多年的家,怕去了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偏偏她沒了生母,這種情緒無人可以傾訴,只得自己獨自默默承受。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這樣的情緒逼瘋的時候,一個消息讓她突然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