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看著手中的這枚小血石,赫諷恍惚間又回到了那片深林。 他看見了滿面笑容的少女,站在溪邊對他們許下不棄不怨的諾言。 看見那遙遙相對的石臺上,一人獨坐十年,化作枯骨。 又聽見不知是哪年的蟬鳴,一聲復一聲,飽含著慢慢的不舍與留戀。 他們哪一個又不痛苦呢,然而就算如此,為了所愛的人煩惱,即便是悲慟,也讓人在心中涌出一抹暖意來。而入王希、李東之流,自私與自己的得失,滿心以為全世界都有負于他們,這樣的人別說是在痛苦中體會滿足了,連自救都不得。 生又何苦,死又何悲,世上誰不是出在生活的艱苦中難以脫身,但人們偏偏忘記了,如果沒有這份苦意,又怎么能體會到幸福的甜味。 痛苦也能讓人滿足,單看心是如何對待它。赫諷緊握著石子,感受著它微涼的溫度,只覺得神智無比清明,之前的煩躁,惱怒,仿佛一夕間化為云霧,褪去了那炙熱的外衣,留下一份清涼。 他剛剛就差點被迷惑住,迷失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現在想來,這恐怕也是赫野的計謀,想要借此擊潰自己的心理防線。 為別人的安危而擔心,為別人的處境而憂慮,這些,都是他在和林深相處后才漸漸學會的。這讓他明白了牽掛別人是什么滋味,他不再是那個看似嬉笑怒罵,實則冷眼旁觀的人生過客了。 “我現在明白,你所說的痛是什么了。” 不知是在誰對傾訴,赫諷輕聲細語著,聲音在房間里徘徊一圈,淡淡消失。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來。 其實這種等待,為他人而產生的愁苦,未必就是一種煎熬,也是一種享受不是嗎?關鍵在于,用什么心態來看待它了。 至于那些危險?書香整理 赫諷一笑,想通了他,眼前是一片坦途,心里再也沒有阻礙。 風雨欲來,便任它來吧,還愁應付不了嗎? 他閉上眼睛,靜坐起來。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聽到了手機的短信鈴聲。 窗戶外的天空已經染上了晚霞的色彩,赫諷打開短信,看到的是簡單的一行字。 【你可以走了。】 他再看向電視屏幕,已經又變成了一片跳動的雪花,林深的身影不見了。 這是可以離開了? 赫諷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門口,伸手,轉動門把。 門發出老舊的吱呀吱呀的聲響,在他眼前緩緩打開,從一條細縫擴展到整個視野。剛一看清門外的事物,赫諷瞳孔不受控制地縮進了一下,流露出明顯的驚訝。 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林深! 那個本該受困的男人此時正站在屋外,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出門。見到赫諷出來,林深立刻從靠著的墻上起身,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那眼神,仿佛可以將人灼傷。 “你……” 赫諷感覺到喉嚨有些干啞,而與此同時林深也緊盯著他,猶如即將面對宣判的犯人一樣,緊張地等待著他接下來會說的話。 你怎么會在這?你不是被赫野困住了嗎?為什么會在這里等我? 那個視頻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如果是的話,那是被迫還是自愿拍攝的? 你……是不是與赫野謀算好了,一起在算計我。 以上這些話,都是林深想象過上百遍的,赫諷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可能會質問他的話。 然而—— “果然,你沒事就好。” 赫諷看了林深一陣,卻笑著說出這樣一句表示安心的話。林深瞳孔顫了顫,啞聲問:“你不問我?” 本該受困的人,卻像是和敵人串謀好了一樣,在這里守株待兔地等待,換做別人,恐怕都會心生懷疑,甚至是惱怒憎恨的吧!怎么就赫諷,偏偏像個沒事人一樣呢? “問你什么?哦,你在外面等我很久了?” 林深點了點頭。 “從什么時候開始?” “你進屋后,一直到現在。”林深怕他誤會,連忙又解釋道:“但是我不能去找你,赫諷,我也想去找你的,不過赫野卻說這是一個賭局。” “什么?” “如果你愿意在里面一直等到他放你出來,他就會放出對你有利的證據,他是這么與我約定的。” 原來還有這一關,怪不得。赫諷了然,又看向林深。“那么你呢,他對你的要求是什么?” “……無論如何,在你主動出來之前,不能進去找你。否則,就是前功盡棄。” 這是一個雙向局,考驗的不僅僅是兩個人,還有他們對彼此的信任和關心。赫諷想到自己在里面時的煎熬,便能猜到林深在外面一定也很不好過。他走上前,輕輕握住林深的右手。 果然,他的手心已經汗濕了一片,不是溫熱的,而是冷汗。恐怕,林深比起他還要更加煎熬吧。因為他還要面對自己知道真相時,有可能會產生的誤解和憤怒。 這是不是,也是在赫野的計算里呢? “你就這么相信他?”赫諷握住林深的手,輕輕問道。 “我只有相信他。”林深道:“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夠幫到你的方法,而且赫野他……” “他不會賴賬。”赫諷笑了笑,接過他的下半句話。“這一點,我們都知道,他不是那種人。” 明明是敵對方,兩人卻對赫野的人品給予過高的信任,想來似乎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赫諷裂了裂嘴角,拉著林深的手就向外走。 “事已至此,先回去再說吧。” “恩。” “林深,你的手還在出汗。” “恩。” “還在擔心我嗎?” “……恩。” 感受到林深沉默中的關心,赫諷心情更好起來,兩人牽著手,誰都沒有覺得不自然,走出了這間屋子。就這樣默默地走著,誰都沒有再說話,一種無言的默契卻漸漸地在周圍彌漫開來,最終,還是赫諷先忍不住開口。 “我……” 話才剛剛開了一個頭,就聽見從遠而近的警車鳴笛聲,一輛警車呼嘯而來,轉瞬就停在眼前。 “不許動!” 幾名警察從車里奔出來,直沖著赫諷就壓了上去,將他雙手反鎖,緊緊地壓在車前蓋上。 林深見著這一幕,看著赫諷被壓制得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禁雙手握拳,躍躍欲動。 “不要過來!” 這時一聲大吼,將警察和林深都給唬愣住了。 赫諷被壓制著,因疼痛而臉色蒼白,但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試圖反抗,反倒是在看見林深的舉動后,開口呵斥。 “不要過來!林深,我是主動歸案的,別沖動!” 他這一句話,讓警察們狐疑地對視了一番,試著松了松手中的力道,見赫諷沒有反抗的意圖,這才放心。脫逃和主動,這可是截然不同的意義。既然是嫌疑人主動歸案,他們也不想因為誤判,而得罪了眼前這個明顯有背景的人。 “多謝警官。”赫諷對他們道了聲謝,揉了揉被扭痛的胳膊站直。 “在回去以前,我可以和朋友再說幾句話嗎?” 得到了警察的同意后,赫諷看向林深,發現此時林深面色蒼白,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仿佛被抓住的人是他自己。那雙眸中充斥著隱忍,克制,掙扎,還有許多赫諷以前不懂,現在卻能恍然的情感。 他輕笑一聲,對著林深道:“我會回來的,要好好等著。” 林深看著他的笑容突然就愣住了,只覺得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笑,就在他神情恍惚間,赫諷留下最后一句話。 “等我回去。” 再回神的時候,他人已經被押上警車,伴隨著警笛聲遠去。 林深站在原地,看著那警車開遠,駛出巷口,漸漸地消失不見,本該是悵然的,心里卻陡然升起一股期待。 是為了赫諷最后那句話,等他回來。 回到酒店后,林深不顧于越詫異的眼神,收拾著行禮離開。既然赫諷讓他不要參與,那他就不參與,赫諷讓他等,他就等。再一次回到闊別一陣的綠湖森林,什么都還和以前一樣。鎮民們躲閃的眼神,山上的幽靜與孤獨,偶爾也會遇上一些想不開的人,不過那比起前陣子已經少了很多。 一切都回到了林深住在這里二十多年前的模樣,準確的說,是遇到赫諷之前的模樣。 他本該習慣這樣的孤獨,現如今卻覺得寂寞。沒有人絮絮叨叨,沒有人拌嘴,沒有人在廚房忙碌,也沒有人撐著膽子卻總是戰戰兢兢地跟在自己身后巡邏。每逢這時,林深總是格外清楚的認識到赫諷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一個禮拜,一個月,時間不知不覺間流逝,林深從每天早上帶著期待在門口駐守,漸漸地回歸到日常中去,似乎又回到了獨自一人的生活中。只是有時候,他會想起那些未完的事情。 赫野究竟有沒有履行承諾,他還在繼續論證死亡大道的想法嗎? 于越沒有再找上門來,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至于那些涂高高之流,只是偶爾從他腦內閃過,留不下太深的印跡。 唯有一人,他從不放在腦內想,因為時時刻刻都銘記在心底。 又是一個初春,時間過去了已有半年之久,韓志嗖嗖地長個長到他胸前,涵涵石碑前的四葉草,已經從山坡上蔓延到了山路。就連敏敏,也已經來過一次祭掃游嘉的孤墳。 唯有他等的那個人,還是一直沒有消息。這個了無聲息,就像墳邊枯長的野草,讓他心頭一片繚亂,而罪魁禍首卻遲遲不現身。 這天,林深戴上帽子,便要推門出去巡邏,而剛走到門前,便聽見屋外傳來一聲低呼。 “要命,哪只不長眼的畜生拉屎拉到院門口了!” 林深的心似乎瞬間停跳,隨即怦怦地狂跳起來。他看見一個人抱怨著推開院門,一邊狼狽地刮著腳底的臟污,一邊抬起頭來。 那人一抬頭,便露出耀過旭日的絢爛笑容,仿佛整片天空都要為之失色。 “老板,你們這兒能借住嗎?我鞋子可弄臟了。” “一般不借住。” “哦,那有什么例外?” 林深克制著表情,不動聲色道:“員工家屬可以陪房。” 噗嗤一聲,那人大笑出來,眼睛瞇成一雙彎月。 “那不知我這個員工家屬,你收還是不收?” 這還用問嗎? 林深終于忍不住露出笑容,扔開手中的東西,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