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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歸離在線閱讀 - 第253節

第253節

    皇非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不再多言。

    白姝兒曾向蝶千衣詢問過大概地用針手法,不虞出現紕漏,當下取針落針,依xue而行。八針過后,她抬眼覷視皇非神色,只見他眉目平靜似已入睡。四周簾光搖曳,掠過男子如玉俊面,白姝兒眼中卻隱約閃過一絲無聲的殺機,兩枚金針落入袖底,跟著纖指一翻,悄悄對準了皇非地膻中要xue。

    勁氣輕吐,一道細微的金光,倏地向著皇非胸口刺下。

    本來針石刺xue可以疏通經絡,調和陰陽,等閑不會危及性命,但白姝兒手底這枚金針中暗含了三股冰寒陰毒的勁氣,倘若沿此要xue破入體內,即便身負絕世武功也將如同廢人一般,絕無幸免。眼見金光就要刺破肌膚,就在這時,皇非突然睜開眼睛。

    “神醫是要救人,還是殺人?”

    一絲清冷的笑意自那深黑的眸心倏然掠過,破空而去的金針在幾不可能的瞬間被人抬手夾住。白姝兒玉容色變,拂手一掌擊出,同時身子柔若絲云一般向簾內急速飄去,應變之速,姿勢之美,頓時顯示出自在堂主非同一般的武功造詣。

    然而,她退勢雖快,一道金光卻比她更快?;史欠词址餍洌疳槕侄?。簾光驚散,白姝兒悶哼一聲,半空中嬌軟的身軀如遭雷殛,更被一股霸道的真氣卷回,向后跌落他懷中。

    清秀的面容若水般生出變化,剎那間,現出一張截然不同的嬌媚容顏。

    藥香輕霧里,皇非面帶輕笑,俯下身來,看著手底美艷動人的女子,悠然說道:“好久不見,姝兒?!?/br>
    白姝兒被他一掌破去護體真氣,受傷不輕,目中驚懼的神色一閃而過,但隨即又恢復三分鎮定,嬌軟無力地靠在他肩上,微微喘息道:“君上……姝兒當真永遠不是君上的對手,這一次,可是心服口服了?!?/br>
    皇非俊眸掠過淡淡精芒,伸手替她拂開臉旁的亂發,笑道:“容貌、心機、手段、膽色,應有盡有,無疑不缺,姝兒你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也越來越讓本君欣賞了。”

    他修長的手指自女子嬌媚臉頰慢慢滑下,最終停留在她滑膩幽香的脖頸處。倘若指下真力微吐,便能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斷送佳人性命。白姝兒感覺到他掌下強勢的力量,方知他非但沒有武功受制,反而更勝往昔,自己即便沒有受傷也絕非他的對手,心念電轉,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姝兒再怎樣,還不是沒有君上厲害,每一次人家都是君上的手下敗將。君上下手好狠,一點兒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br>
    皇非驀地輕笑出聲,“憐香惜玉本君向來不吝為之,所以方才取針時便已提醒過你,只可惜你卻不聽話,偏要弄些小手段出來?!?/br>
    白姝兒美目輕閃,柔聲嗔道:“究竟君上是怎么識破姝兒的,難道姝兒裝扮得一點兒都不像嗎?”

    皇非輕挑唇角,冰冷的目光卻徑直看入她眼中,“你的大自在如意法可謂出神入化,卻別忘了本君對你有多么熟悉。更何況,瑄離比你聰明得多,聰明的人一向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br>
    白姝兒被他看得心頭一冷,玉容之上笑意收斂,“他出賣我?!?/br>
    皇非道:“他不過知道你的計劃絕不可能成功,想讓本君饒你一命而已。說起來,本君還真有些舍不得殺你。”

    白姝兒眸光一垂,復又揚起,輕衣之下雪膚凝脂,露出勾魂的嫵媚,“那么君上是肯饒過姝兒了?”

    皇非松開手,向后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榻上,將她上下打量,水霧之下,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何等神情。此時天色已暗,夕陽自舷窗斜照碧池,光影浮沉,漸漸濃暗。白姝兒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從皇非手中逃脫,心思流轉,乖巧地伏在他身側,一動不動,像一只馴服的貓兒,收起了鋒利的爪子,嬌媚迷人。

    “告訴姬滄,本君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全然恢復,所以暫時不宜隨軍作戰,這一次進攻息川最好留在大營休息,順便可以調動十九部大軍隨時支援。”

    男子優雅的話語伴著溫柔的呼吸傳入耳中,卻不知為何讓人心生寒意。白姝兒何等聰明人物,聞聲知意,抬頭道:“百仙圣手蝶千衣的建議,宣王想必絕無懷疑,君上放心,姝兒知道該怎么做?!?/br>
    皇非伸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迫得她正視自己,“本君是個念舊的人,也從來愛惜美人,但千萬不要再耍什么花樣,否則你會是第一個死在本君手中的女人。”

    息川城,一只赤色的信鳥沖破烏云飛向項章軍營,再次傳遞出退兵的王旨。由靳無余、叔孫亦率領的三萬王師與赤焰軍甫一交戰,放棄項章,退兵百里。

    穆王派出金媒彥翎刺探宣國軍情,彥翎南渡汐水,摸清赤焰軍情況,隔日后帶回九公主交予穆王的密信。赤焰軍揮師南下,步步逼近,與王師僅僅一江之隔的穆國白虎軍卻始終按兵不動,未發一兵一卒。

    汐水宣軍大營由少原君親自坐鎮,調動一應軍需糧草。宣國外十九部二十萬大軍十日內全軍會師,百里連營,封鎖兩江要道,自此王域千里領土,幾乎所有重鎮皆落入敵手,除息川城外,再無任何依恃。

    東帝七年壬辰月末,赤焰軍攻破項章。

    項章城破當日,宣王姬滄親點重兵,率五萬精騎星夜追擊,于東歧長陵截殺王師。雙方一夜三度交戰,王師接連損兵,大將樓樊亦慘白于逐日劍下,險些性命不保。

    次日,帝都上將古秋同率兩萬兵馬馳援王師主力。

    赤焰軍誘敵入圍,兵鎖朔天谷,宣王單槍匹馬出戰王師三將,重傷靳無余,斬殺古秋同。叔孫亦獨撐大局,當機立斷,撤軍普天道。王師且戰且退,最后在左衛將軍墨烆的及時接應之下,終于退守息川。

    東帝七年癸巳月初,赤焰軍十萬重兵會師,兵臨息川城下。

    長風萬里,吹動戰旗如焰,一望無際。

    赤焰軍十萬鐵騎到達當日,便隔江分兵,將息川城團團圍住。息川城報曉的刁斗透過晨風隱隱傳出,子昊與墨烆、叔孫亦等大將登上城頭,放眼望去,但見汐水大江波濤洶涌,兩岸宣軍大營布置森然,仿若赤云浩蕩,連綿不絕。天陰欲寒,寒風朔朔,破曉的天空中黑云如陣,低低壓向城頭,令人生出天宇將覆、大變即至的沉重感覺。

    眾人一時都不說話,此時赤焰軍大營響起高亢嘹亮的號角,與汐水驚濤遙相呼應,震蕩不絕。墨烆面對此景,忽然深深吐了口氣,冷漠的眉眼間隱約透出鋒銳的殺氣。他素來少言寡語,鮮有表露心中情緒,但昨夜發兵救援,眼見靳無余、樓樊身受重傷,古秋同慘死敵手,王師損兵折將,心中自是郁憤難當。叔孫亦同樣眉頭緊鎖,遙望赤焰軍安營扎寨,想起昨夜殊死血戰,不知多少將士死在逐日劍下,真恨不得生啖姬滄骨rou,出城殺他個人仰馬翻,只是礙于主上嚴令,不敢擅自行動。

    城頭寒意襲面,帶來陣陣風雪的氣息,浩蕩奔流的汐水不斷在兩岸濺起丈許高的浪花。子昊隔江遠眺的目光卻始終平靜從容,那些觸目驚心的流血生死,以及王師連日來慘敗的戰況顯然沒有對他產生分毫影響,看在他人嚴重未免便有些冷漠絕情的滋味。過了片刻,他開口問道:“城中之人走了多少?”

    叔孫亦道:“昨日派人護送靳無余二人先返帝都,隨行百姓以及受傷的士兵亦有兩千之眾,昔王和離司姑娘親自前來接應,這已經是第五批。”

    子昊道:“若要全城軍民安全撤離,還需多久?”

    叔孫亦略一沉默,回答道:“息川城單是普通百姓就多達十萬之眾,就算以最快的速度疏散,沒有月余時間,絕難辦到。”

    子昊回頭看了他一眼,叔孫亦與那目光相觸,心中微微一震,跟著露出不忍的神色。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情:東帝決心已定,再無更改的余地,那么此次即便能夠大破赤焰軍,抵擋宣國的進攻,息川城百姓至少有一半會隨著這座城池覆滅。這是根本無法避免的殘酷事實。

    接下來三日,赤焰軍兩次發兵進攻,但皆是派出精騎部隊速進速退,一面試探城中虛實,消耗王師兵力,一面等待所有攻城器械運送到位。

    這時王師除之前洗馬谷所駐五萬精兵之外,唯有不足兩萬新征戰士,其中不乏宮奴重犯,以及昔日各地流亡逃散的百姓,與赤焰軍訓練有序的精兵鐵騎自不可同日而語,且自楚都大戰后幾經消耗,如今即便加上九夷族舊部和昔國軍隊,全軍所存兵力也不足四萬,倘若與赤焰軍正面交鋒,單此一項便處于絕對的劣勢,唯一能夠倚仗的便是息川城高大堅固的城池。

    姬滄亦知息川城池城堅厚,兵精糧足,非是邊城玉淵那般容易攻破,行軍之前早已傳召瑄離,命他準備攻城機關。赤焰軍圍城布陣,便已在瑄離指揮下先架起數十架巨型云梁,復在池城四周布置高臺,預備攻城之用。

    此時東帝突然解除禁令,命眾將輪流率騎兵出城沖殺,擾亂敵營。叔孫亦清楚多拖延一日時間,便能多疏散一批百姓,亦看出分布四面的石臺會對息川城造成莫大的威脅,與墨烆商議,數次集中兵力想要奪下正在動工的高臺。赤焰軍主力養精蓄銳,只派出驍字營、赤字營各一萬精兵,由上將牧申領兵迎戰。雙方連日血戰數場,各有損傷。王師倚仗城頭箭弩;攻受配合,赤焰軍鐵騎雖然彪悍,卻無法突破外城防守,但王師亦同樣不能趨近敵營,阻止石臺建筑。

    如此又過數日,赤焰軍建好四座石臺,每處高達六丈,闊有九丈,頂層復有丈許木臺?,u離指揮營中工兵自附近山中搬運巨石,每塊皆有百余斤重,一并運臺頂,并將隨軍運至營地的機關一一拆卸,以巨木絞輪吊至臺上。待石臺機關重新組裝,王師眾將登城遙望,赫然發現四座巨大的投石機關,每座長寬皆逾三丈,高約四丈,比尋常軍械大了一倍不止,中設軸架,前端鑄有巨型鐵鏈,穿過木臺與石基內部相連,赤焰軍數十將士同時轉動石臺四周齒輪機括,便將這四座龐然大物對準了息川城頭。

    眾人見這投石機關雖然龐大,但畢竟距離遙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近百斤的巨石投至城上,皆不以為然,唯有宿英看過之后面露憂色,道:“這不是普通的投石機,投石機關制造的關鍵在于選取合適的支軸點,機關架設巧妙,輔以齒輪轉軸節省力氣,運用得當,可將數百斤的巨石迎空送出,攻破城池。依這機關前方杠桿的長度,力量必定極大,且四周機括需數十人同時轉動,可見構造復雜,能夠以連軸相互助力,一旦運轉絕對不可小覷。”

    叔孫亦雖見石臺機關距離息川城尚有數里之遙,但知宿英熟知機關奇術,絕不會危言聳聽,問道:“可有法子抵御?”

    宿英道:“我們城中的弓弩無法射到那么遠的距離,若換作輕巧箭矢,卻又無法造成威脅?!?/br>
    叔孫亦蹙眉道:“若我們與對方兵力相當,倒可以派騎兵出城,逼退赤焰軍,奪下石臺,再不濟也可以火雷就近摧毀,但現在赤焰軍布陣森嚴,兵力倍數于我,我方戰士出城不能離開弓弩所及的范圍,否則便會被對方大軍圍剿,得不償失?!?/br>
    宿英也知近日王師為從城中暗道疏散百姓已經派出不少兵力,目前所余已是守城底限,倘若再有過大的損傷,莫說破陣殺敵,便是守住息川城也難做到,一時頗覺棘手。

    眾人商議一番,回營入見東帝。今日蘇陵率軍接應百姓,護送糧草軍需,恰好入城參見,正陪東帝下棋。室中生了兩盆銀絲炭火,一片暖意融融,紫銅爐中不知用了何種熏香,氣息幽微清郁,仿若暖春和煦。子昊身上仍舊披著狐裘,神色一如從前,總是帶著些許倦意,看情形身子始終不見大好,但一日日下來,也總沒出什么岔亂。聽了叔孫亦和宿英的稟報,他目光并不曾離開棋盤,手拈棋子淡淡說道:“照此情況,目前息川城中的機關雖然無法摧毀石臺,但卻可以抵擋攻擊,對方想要破城應該也需要些時日?!?/br>
    宿英低頭沉思,說道:“消耗很大,來不及補充,也擋不了多久?!?/br>
    子昊隨手在盤中入了一子,轉頭看向回廊前零星飄落的飛雪,道:“不能太久,汐水很快便會結冰?!?/br>
    外面傳來窸窸窣窣雪落之聲,沒過多久,剛剛露出數日的青石地面便被雪色覆蓋,一片冰寒顏色。息川城所處之地雖不似北域那般嚴寒,但時至深冬,再有兩場雪下,汐水深流也會進入漫長的冰封期,屆時必然影響城底機關運轉。宿英看著庭外皺起眉頭,過了一會兒,說道:“照這樣下去,最多也不過半個月時間了?!?/br>
    子昊重新往棋盤上看了一眼,再落一子,“半個月已是極限,你們便去安排吧。”

    這時門簾被人掀起,一個碧衣身影帶了幾絲雪花飄入,卻是和蘇陵一道前來的離司捧了熱茶過來,見宿英他們也在,一邊近前見過,一邊說道:“主上,息川這里可真冷,眼見著又下雪了呢,帝都還是要好得多?!?/br>
    蘇陵此時方才抬頭,放下棋子站起來道:“不成了,臣認輸了?!备鴮κ鍖O亦等人微微點頭。叔孫亦悄眼看去,只見棋盤上白子深入敵腹,原本咄咄逼人,鋒芒極盛,卻在中盤便被黑子當中截斷,而后剿殺分食,變得難以收拾,終至落敗收局。

    子昊笑了笑,道:“你今日心神不定,這一局輸得冤枉?!?/br>
    蘇陵倒也不在乎輸贏,不改溫文從容,“臣心中的確有事,方才又聽叔孫將軍他們提起攻城機關,似乎極是厲害,便更加有些心不在焉了?!?/br>
    子昊將棋子擲回盒中,閉目片刻,說道:“時間差不多,你們也該回去了,息川很快便會開戰,不必再入城來?!?/br>
    蘇陵道:“是,臣明白,臣會照主上的吩咐,盡力安排所有人疏散到洗馬谷,并調回昔國軍隊保護,主上放心便是。”

    叔孫亦聽蘇陵說將百姓疏散至洗馬谷而不是更近也更安全的帝都,心中不由微覺詫異。離司卻道:“主上這次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子昊搖了搖頭,道:“朕若走了,軍心會散,息川城撐不過十日,更何況……”他看了叔孫亦幾人一眼,瞬目一笑:“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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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此言,宿英、墨烆倒未覺怎樣,叔孫亦眼底卻是微微一動,跟著垂下目光,隱隱蹙眉。卻聽離司又道:“那不如我也留在息川吧,主上身邊沒個貼心人照顧…總叫人放心不下。”

    子昊不置可否,問道:“靳無余和樓樊的傷勢怎樣了?”

    離司道:“靳將軍受的是外傷,傷勢雖未致命,但需臥床休養,所以還要些時日才能恢復。樓將軍被姬滄震傷經脈,蘇公子花了一天一夜時間助他行功,現在已好了大半,我們來時,他還定要隨軍壓陣,后來被王后喝住,才極不情愿地留在了帝都?!?/br>
    眾人想起樓樊那急躁脾氣,讓他待在帝都眼睜睜看人打仗,還真是比殺了他都難受,不由皆盡莞爾。子昊唇角亦是微露笑意,轉頭對蘇陵道:“他們兩個在傷勢痊愈之前,待在帝都哪里都不許去?!碧K陵自然知道這兩員大將最是沖動,若在息川定然壞事,主上本便是故意將他們支回帝都,點頭答應下來。子昊復又看向離司,聲音微微轉柔,“你回去好好照看靳無余,他性情耿直剛烈,現在有傷在身不能參戰,心中定然焦躁,你素來體貼細致,處事穩重,又精醫道。且多用些心?!?/br>
    離司本來很想留在息川,但是主上說一不二,無奈只得從命,一時也未留意子昊說話的語氣和平常不太一樣。叔孫亦復又抬頭看了她一眼,目露思忖之色。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墨烆突然低聲喝到:“什么人!”反手推開雕窗。子昊在開打窗戶之前目光已經落向外面,雪中閃出少女清秀的容顏,含夕懷抱著云生獸從窗前站起來,轉到門口叫道:“子昊哥哥?!?/br>
    子昊見她手中握著團晶瑩的冰雪,微微一笑,道;“是你?!?/br>
    含夕看了看蘇陵等人,對子昊道:“我見下雪了過來找你玩,但是走到門口,看他們在和你商議事情,就沒有進來?!?/br>
    子昊點頭道:“也沒什么要緊事,朕原想一會兒便過去看你。”對蘇陵等人道,“你們都去吧。眾將見狀紛紛告退。含夕目送眾人離去,轉過身來問:“子昊哥哥,城里的駐軍好像越來越少,今天早晨便只剩下不到一萬的士兵了。”

    子昊眸波微抬,“你知道城中的兵力?”

    “嗯,你不記得了嗎?在楚國的時候你教過我如何點兵,后來你跟且蘭jiejie談論兵法的時候,我不也旁邊聽著嗎?”含夕說道。子昊笑了笑道:“朕教你的東西太多,還以為你貪玩沒放在心上。”

    含夕靜靜站著,側頭看他,“子昊哥哥,我聽說赤焰軍足足有十萬大軍,我們跟他們差得這樣多,是不是根本贏不了他們?”

    “朕是否也教過你,兵貴精,不貴多。”子昊唇角含笑,拂手掃過棋盤上廝殺糾纏的云子,道,  “你若不信,便執白棋,看是否贏得了朕。”

    含夕走到案前低頭看去,只見方才的棋局已被打亂.棋盤上大部分黑子被他收入盒中,白子四面八方包圍對手,占盡優勢,而黑子只余稀疏十幾,點綴在白子陣中,寥若晨星。處于完全的劣勢。含夕抬頭看了看子昊,跟著取子落盤,子昊隨手在西北角應了一子,含夕見他這一子既不補劫,又非開拆,皺了皺眉,再次落子。外面落雪簌簌,很快壓滿技頭,兩人便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棋盤上嗒嗒聲響時隱時現,起初含夕應手甚快,但漸漸越來越慢,到最后甚至思索許久才抬手落下一子。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又似乎早己停止不動,盤上棋局隨著二人起手落手慢慢變化,逐漸呈現出中央白龍黑龍你死我活的對殺局面。

    此時含夕在中盤落下一枚白子,突然哎呀一聲,遲遲不肯抬手。子昊低頭飲茶,微笑道:“可以悔棋?!?/br>
    含夕雙目盯著棋盤,片刻后抬手道:“這是四劫連環,最多和局,也算不得我輸?!?/br>
    “是嗎?”子昊手執茶盞淡淡一瞥,拂袖一子入局,含夕輕輕啊了一聲,瞪大眼睛,只見局中本來互不相讓的四劫連環瞬問形成了單劫,黑子這一手劫殺,竟然將中腹之地全部放棄,可謂險之又險,但是利用劫爭反占優勢,數目已經多過白子。棋局變幻仿若滄海桑田,含夕慢慢坐下思索半天,無奈之下消劫吃掉中腹黑龍,但子昊連續兩子取右方,補左地,局面瞬間天翻地覆。含夕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棋盤,心中知道敗局已定,手拈棋子沉默不語。

    若換作平常,走到這樣的局面她必定早已棄子認輸,或者耍賴悔棋,今日卻似乎十分執著。子昊也不催促,只是把盞倚榻,淡淡相視。此后含夕數次調整布,意欲挽回敗局,卻是回天無力,終以慘敗收場。含夕看了棋盤半晌,抬頭問道:“子昊哥哥,其實你早已經算準了每一步棋對嗎?這局四劫連環是你一手布置出來的,你手中的每一顆棋子都是有目的的吧??”

    子昊淡聲道:“棋局多變,牽一發而動全身,每顆棋子自然有每顆棋子的用處。”

    含夕道:“你曾說過棋局戰場、世事人心皆是一樣,錯綜復雜,那是不是每個人也像這棋盤上的棋子,都在你心中算得一清二楚呢?”

    子昊—笑道:“天地為盤,世事為局,人心千變萬化,如何真正算得清楚?”

    含夕眸若星潭,倒映出男子清冷的身影,微微一漾,仿佛落花飄零,流水無聲,“子昊哥哥的話就一定可以,我知道?!闭f著她抱著云生獸站起身來,走出兩步回頭笑道:“改日我再來找你下棋?!?/br>
    窗外雪色紛飛,一片寂然清靜。子昊目送含夕俏麗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苑深處,許久之后,微微闔目輕嘆,眼底光陰明滅如染,一瞬消逝無痕。

    息川城中早已在數月前便修造了兩條暗道,直通城外七松巖下的山谷,此時晝夜不停疏散百姓出城。重云密布,大雪紛飛,冰天雪地里車行馬嘶人心惶惶,避難的百姓匯成兩條長長的人流向著城外涌去,喊爹帶娘,扶老攜幼,不少人遙望家門,伏地痛哭,令人聞之心酸。兩側負責護送的王師戰士不停讓出馬匹斗篷,照顧幼兒老弱先行,同時催促眾人加快腳步,但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百姓尚滯留在城中。在這樣的天氣下,每天能夠安全離城的人數也是有限。

    蘇陵縱馬來到城中望臺之上,看著滿城百姓拖兒帶女顛沛流離,眼前大雪連路,寸步難行,不由暗嘆老天不仁,忽聽身后有人道:“蘇公子!”轉頭望去,只見叔孫亦來到身邊,苦笑道:“這場雪來得真不是時候?!?/br>
    蘇陵輕聲嘆道:“是啊,若再晚幾天,我們就從容多了。”

    叔孫亦道:“剛剛收到回報,汐水有些地方已經略見薄冰,恐怕當真過不多多久便會大雪封江。按照主上的計劃,肯定是要趕在這之前動手。”

    蘇陵望向滿城茫茫白雪,片刻之后說道:“半個月,都難?!?/br>
    叔孫亦點了點頭,轉頭看他一眼,突然問道:“公子覺不覺得,主上心中好像些其他的打算?”

    蘇陵側眸相望。叔孫亦道:“有些話不知當不當問,或許是我想多了。方才主上命公子將王域百姓往洗馬谷疏散,為何不是帝都,是否主上另有什么安排?”

    蘇陵唇畔優雅的微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眼中幾不可察的憂慮,“原來先生也察覺了?!?/br>
    叔孫亦蹙眉道:“息川流亡的百姓雖多,但對帝部來說并不算什么負擔。帝都乃是天下最堅固,也是最龐大的城池,擁有完備的守御系統以及充足的糧草供應,數百年來從未被人攻破過,以王師現有的兵力據城而守,足以保護其中臣民安全,哪怕是赤焰軍、烈風騎聯手也別想輕易撼動。但不知為何,我感覺主上竟似有放棄帝都的打算?!?/br>
    蘇陵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br>
    叔孫亦意外道:“主上連對公子都沒有提過?”

    蘇陵搖頭道:“沒有。主上放棄玉淵,放棄伏俟,放棄息川,都是戰略上的考慮,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他連帝都也放棄,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完,或許是不愿出口,或許是不能出口。叔孫亦何等精明,何況心中早已猜測多時,“公子有沒有覺得,主上剛剛跟離司姑娘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倒像……像在交代什么?!?/br>
    蘇陵目光落在不遠處正替一個跌倒的孩子包扎止血的離司身上,說道:“離司姑娘心思細敏,溫順柔和,恰好能夠彌補靳無余剛直不屈的性情,而斬無余的人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定會好好侍她,主上此舉實是用心良苦?!?/br>
    叔孫亦問道:“公子為何不勸?”這話跟離司之事全無關系,蘇陵心知肚明,抬頭仰望飛雪,跟著無聲一笑道:“因為我相信主上的安排一定經過深思熟慮,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比他考慮得更加周全,所以與其節外生枝,不如盡心配合,或許只有這樣,才是對所有人最好的結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