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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歸離在線閱讀 - 第19節

第19節

    “啊!”且蘭倒抽冷氣,“那妤夫人……”

    “一蛇斃命,萬蛇穿心,尸骨無存。”他的聲音不知為何變得極冷,似有冰雪融入其中,寒天徹地,萬物不生。

    且蘭忽地醒悟:“離司是你的心腹侍女,是你殺了妤夫人!”

    “對。”子昊抬手一送,且蘭順勢躍出簾外,恢復自由。他淡淡擲下這一字,再未說話。

    玉簾急晃,碎影紛亂,白衣之上灑滿明暗不定的光,一室沉寂中只聞珠玉碰撞,極輕的微響。

    過了一會兒,且蘭突然冷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王上與太后,倒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子昊徐徐站起來,拂簾而出,聲音平緩:“王太后鳳妧,并非我生母。”

    玉簾拂落的剎那,且蘭看得分明,面前男子的神情極冷極淡,臉上半分血色也無,冰玉光影折射下一片難以言喻的蒼白,幾近透明的面容與那云絲軟袍相襯,周身清寒似雪,纖塵不染,幾乎令人不敢逼視。

    且蘭冷笑。

    高貴,這是她看清這身影時腦海中第一個念頭,高貴到不可一世的王族,萬物都該匍匐于腳下,任他們凌 辱宰割,生死賤如草芥。眼前清高出塵的東帝,與那雍容華貴王太后一樣,雙手沾滿了巫族與九夷族的鮮血,這樣的人,竟然是九域大地、天下蒼生的主宰!

    “那敢問王上的生母又是誰?是不是也一樣狠毒?”

    問話的人唇角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子昊抬眸,眼底深如平湖,靜若冰海。他卻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只繼續道:“死在太后手中的女子,除了妤夫人,還有一個婠夫人。她被關在瑯軒宮,每擒住一個巫族叛奴,太后便命人在她面前凌遲處死,最多一次百人同刑,瑯軒宮中如修羅地獄,血腥連天,慘相絕倫。這種滅族的法子,比起九夷族如何?先帝去后,婠夫人被送入王陵活埋而死,如此死法,比起你的母親如何?”

    這般靜冷的面容,波瀾不驚的陳述,且蘭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他漆黑的眸心映出王城深宮中一幕幕不為人知的殺戮,一切卻仿佛只是司空見慣,絲毫不曾令他動容。

    “所以你不妨記著,若真恨極了一個人,千萬莫要一劍殺了他,看他生不如死才叫解恨。”他最后一笑,看透她的雙眸,“現在,你可還想殺我?”

    且蘭只覺得眼前男子是魔非人,寒意自的背心陡然而上,掌心一片冷汗涔涔,盯了他良久,方吐出一句話,“我只知道,你一日不死,我一日大仇未報!”

    子昊又是一笑,微微頷首:“既如此,那我便給你一次復仇的機會。”一揮手,旁邊玉案之上雪緞揚起,露出一柄紫鞘長劍,“白日我折斷了你的劍,現在還你一把。這‘浮翾劍’乃是當年白帝采滄海精鋼鑄煉而成的一柄神器,吹毫斷發,削鐵如泥,乃天下兵器之克星,要殺人,便該用這樣的劍。”他淡笑,“我讓你一劍,不避亦不還手,你若要報仇,便拔劍吧。”

    且蘭秀眸一凜,頗不相信地看向他,他淡笑示意,負手而立。

    且蘭緩緩走到案前,只見那劍細長修窄,紫鞘銀紋,淡籠寒意如霜似雪,未曾出鞘,劍氣已逼人心神。她輕輕觸到劍柄,一股涼意似水,透上指尖。

    是殺氣,多少鮮血浸染的殺氣,育有靈魂一般孕于劍身,激得人心血陡然一跳。眼前,仿若再次看到家園盡毀在戰火之中,母親猝死于金殿之上,族人慘亡于亂刀之下,昔湄、昔越臨去前含淚的一拜,歷歷在目!

    漫天血色,模糊了一切。

    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血債血償,天經地義!

    手指猛地握上劍柄,越攥越緊,忽然,飛袖,拔劍,回身,劍出!

    驚電裂空,橫貫深宮,一道寒光刺目急似流星,飚射子昊心口。

    而他,果真分毫不動,束手待斃!

    劍似白虹,去無余勢,光若匹練,猛地照亮那雙清冽的眸子。

    靜如淵,湛若水,驚鴻乍現,且蘭心頭就像被閃電擊中,肺腑洞穿,手腕不由一顫,劍光斜飛而上。

    血濺白袍!

    劍鋒入體的那一剎那,她清楚感到血飛骨裂的阻絆,他竟連護體真氣都未運,以血rou之軀生生受她一擊。

    且蘭因知子昊武功高她甚多,一擊不中便再無機會,這一劍運足了十二分功力,直從他的肩頭沒柄而入。子昊被凌厲的劍氣激得后退了數步方穩住身子,心口一陣刺痛傳來,那潛伏在體內的劇毒蠢蠢欲動,肩頭的傷反倒顯得無足輕重。劇烈地咳嗽聲中,他臉色只比方才更加蒼白,襯得那雙眸子越發黑亮。

    “可解恨了?”好不容易緩過來,他勉強立定,抬頭笑問。

    且蘭呆立在面前,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血,自他肩頭傷口汩汩流下,很快便染透了半邊衣袖。那詭艷的顏色映入他細長的笑眸,恍如魔域深處綻放了紅蓮,幾近妖異。

    重傷仇敵,她卻連半分快感也無,心頭似被一只手緊緊攫住,竟有痛楚隨那鮮血噴薄而出。

    為什么這個時候,他還能笑得如此輕松?

    為什么她的恨,他要如此從容消受?

    見她愣著說不出話,子昊眸中笑意愈深:“你分明可以一劍取我性命,為何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不殺不還手的人。”且蘭終于恢復過來,啞聲道。

    “那你便再沒有機會了……”子昊不由又是一陣嗆咳,抬袖間身上再添血色,唇角微笑卻始終不變。

    “我不信。”且蘭倔強亦如從前。

    “你不會。”子昊微微一搖頭,含笑看她,反手揚去,浮翾劍應手而出,一道鮮血濺過地上的古琴,落在且蘭赤 裸的足畔,似殘梅,如紅妝。

    他并不理會傷口血流如注,閉目仰首,似在思量什么。片刻之后,手腕微振,一道真氣貫透劍身,浮翾劍紫芒暴現。

    劍泛寒光,回風驚雪,隨著那清逸的白衣,狂肆的血色,劍下飛揚轉折,在堅硬的檀木上毫不停頓地書下峻冷字跡——

    罪己詔!

    朕以涼德,承嗣天下,七載于茲。君臨萬邦,暗于經國之務,不知蒼生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枉興兵戎,征師四方,誅戮巫族,而伐九夷。兩族子民,人其流離,國毀親亡,血淚成愁。將士枯骨,轉死千里,魂魄聚兮,鬼神為泣。念此蒼生,誰非赤子,摧殘極易,生聚綦難。天譴于上,人怨于下,而朕不自知,此罪矣!

    …… ……

    劍鋒寒,血如花。

    字字句句,淋漓錐心,直刺且蘭雙目,淚,再也無法抑制,終于奪眶而出……

    第12章 第十二章

    “九域之內,非戰不成其國,四海之下,失天日而無光。兵者,兇也,不祥之器,至危之道。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吉復何咎?

    蒸民之疲,在朕一人,天下愁苦,在朕一人,及其萬方有罪,在朕一人,朕一人之罪,無以之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