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耶律彥緊握手中的長鞭,方才找尋她時那種恨的牙根癢癢的怒意瞬間不知所蹤,他看著這個狼狽而倔強的女子,心里忽然間又生出了一抹惺惺相惜。 她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厚臉皮,也的確有女人身上難得一見的孤勇。 她狼狽至極,裙衫盡濕,跑掉了一只鞋,但即便如此,容貌卻依舊艷麗無雙。因為奔跑,素白如雪的肌膚上色如粉霞,櫻唇紅潤。清亮明澈的眼眸中閃著如火如荼的一抹倔強。這種神色,他從未在女人身上見過。金色的花圍繞在她的身邊怒放,她渾身都仿佛閃著光。 一陣風來,吹起她額上散亂的長發,打破了這一幅靜美而讓人失神的畫卷,他這才恍然一怔,驚覺自己已經看了她太久。 “跟我回去。”他彎腰從馬上伸出手,語氣難得的溫柔,神色也難得的和善,沒有昨日追上她時的兇神惡煞模樣。 但是,她看著那只修長有力的手,氣鼓鼓地搖了搖頭:“為什么你不肯放我?” 他頓了頓,“我不能放你,秀女的名單已經上報了朝廷,而你是趙淑妃特意向皇上推薦的人。” “你就說我跑掉了沒有追上不行嗎?”她知道自己是在癡人說夢,所以聲音也如夢囈一般嬌軟低沉,生出一股勾人心魄的力量。如水的眼眸中盈滿了明亮的光,仿佛是碧波上跳動的光點。 他突然間被她眼中哀哀楚楚又氣憤的漣漪所惑,原來一個人委屈的容色也可以如此動人,仿佛能生出綿綿軟軟的絲來,纏住人的理智。 他瞇起眼眸,竟然被她蠱惑了一般,心里閃過一絲猶豫,若是放了她又會如何?這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過,他揮起手中長鞭,揚起一片落花,仿佛是揮刀斷水,砍斷方才那個一閃而逝的念頭。 馬蹄聲起,張攏和袁承烈朝著這片花海而來。 耶律彥板著面孔道:“追你回去,我只帶了張攏和袁承烈來,就是不欲聲張此事,不想小事鬧大。不然你以為你和你爹還有命在?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 聽到這些話,慕容雪心里立刻歡欣雀躍起來。他這么做,是因為喜歡自己吧,不然一定不會這樣隱秘地尋她,抓住她之后,還大方寬容地放過了她爹,壓下了此事。他這么為她著想,除了喜歡她,她找不出別的理由。 她激動的握住他持鞭的那只手,仰著楚楚動人的臉蛋,目光灼灼的看著他:“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最適合二雪的一首歌就是零點樂隊的愛不愛我。。。。。o(n_n)o哈哈~ ☆、有花堪折 風從耳邊拂過,仿佛吹起心海上的無數漣漪。他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拂而過,落在一片花海之間,漠然道:“慕容姑娘請自重。” 忐忑而羞澀的心跳瞬即變得有氣無力,她想起了他昨夜的那一番話,羞惱地放開了他的手。 他彎下腰,伸手將她往上一提,放在馬上。 雙臂之間,像是一個牢籠。她最恨的便是被禁錮,寧愿拼個魚死網破,也不會束手就擒。于是扭頭便對他宣戰:“我還會逃跑。” 他嘲笑道:“真傻,若是我,絕不會用這么笨的法子逃跑。兩條小短腿,怎么會跑得過馬?” “你才小短腿!”她又羞又惱,氣鼓鼓地瞪著他。 他掃了她一眼,調轉馬頭朝河中而去,馬蹄踏入河水中,響起輕快的噗噗聲,她心里卻十分沉重。河水從馬蹄下濺起來,濺到了她的腳上,沁的她心里也是涼絲絲的沒有一絲暖意。 濕濕的衣服裹在腿上,不僅難受,而且露出了大腿的形狀,她十分尷尬,不時用手扯起衣服,以免貼到腿上。 他橫了一眼,道:“誰要看你,兩條小短腿。” “你,”她氣紅了臉蛋,恨不得將裙子撩起來叫他瞧瞧,明明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好吧。 風一吹,她覺出了幾分涼意,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她要是著了涼受了風寒,必定又是一場麻煩。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細口扁壺,塞進她口中灌了她幾口酒驅寒。 慕容雪猝不及防,被嗆得一邊咳嗽一邊飆淚。喉嚨間辣辣的的燒起火來,一直竄到心里,點燃了她已經忍到極致的委屈。于是就勢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哭了起來。她長這么大,都沒受過這么多的苦,丟過這么大的人,搞得這么臟兮兮,總之,生平最狼狽落魄的樣子,都一一被他看在眼里,簡直讓她的自尊心碎成了渣渣。 他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少眼淚,能哭出一壺不能?不想,還真是小看她了。 她想反正已經很狼狽了,再哭一哭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總不能把痛苦都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壞了。抱著這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足足一路哭到宜縣。 等她不哭了,他腦子里還是嚶嚶嚶的一片聲音,真是佩服。 到了城門外,他將她的包袱打開,拿出一件衣衫將她從頭到腳裹住了。 慕容雪張牙舞爪地反抗,“你要干嘛?” “秀女們已經上路,為了避免走漏風聲,對外只說你病重晚上路兩天。所以不得叫人瞧見你此刻還在街上晃蕩,懂么?” 慕容雪嗯了一聲。 “承烈,你去買些糕點和水果,張攏,你去秦之昂那里將馬車趕過來。” 不多時,張攏趕過來一輛馬車,耶律彥將慕容雪扔進馬車,又將她的包袱扔了進去,道:“換上干衣服。” 慕容雪打開包袱,拿出一件衣服換上。可惜卻沒帶鞋襪,濕漉漉的鞋襪裹在腳上十分難受,她索性脫了下來,光著腳。 耶律彥正欲松一口氣,突然聽見車廂里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啕,忙挑開了簾子。 只見里面的慕容雪光著一雙腳丫,剛剛止住的眼淚忽然又開了閘,一臉的大江大河。 他瞬間頭都大了,忙問:“怎么了?” “我的腳。”她哭得眼睛都腫了,“你看,都泡皺巴了。” “......”他無語地將簾子放下,痛苦地揉了揉眉心。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做的...... 車廂里的哭聲終于停住了。 這時,袁承烈買了一大包糕點水果回來,遞給耶律彥。 “王爺餓了,先吃點東西再上路吧。” 耶律彥接過來,拿出幾塊遞給袁承烈和張攏,然后上了馬車。 怪不得她不哭了,原是睡著了。 他舒了口氣,坐在車廂的另一側,先吃了幾顆桑葚,然后拿起一塊糕點。這江南風味的糕點吃上去口感極好,就是對他來說,稍稍有些甜。 吃完之后,他將剩下的用油紙包了,放在她的手邊,順便看了她一眼。 她換上了女裝,頭上的青巾已經扯掉了,一頭如云秀發披散下來,就那么隨意地散落在毯子上,絲緞般光滑柔順,起伏蜿蜒,像是一段潑墨的山水。他第一次覺得女人這般披頭散發,也別有一番天然清雅的風流之韻。 桃花一樣的唇瓣微微張著,十分嬌嗔。粉嘟嘟的臉上還帶著淚痕,肌膚吹彈可破,眉目如描如畫,唯一煞風景的地方便是紅腫的眼皮,看上去有些可笑。 他想起方才她那嚎啕大哭的樣子,忍不住莞爾,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腳上。 濕鞋子濕襪子脫在腳邊。她人長的纖瘦,那白皙小巧的腳丫卻胖乎乎的十分可愛,指甲上還染著蔻丹,嫣紅襯著雪白,十分旖旎好看。 他移開目光,對外面道:“上路。” 慕容雪昨夜沒睡好,逃跑又用盡了力氣,不知道有多倦累。所以馬車顛簸了許久,她才醒過來,睜開眼便對上了耶律彥的視線。 他會不會一直在看著自己?她心里一浮起這個念頭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角,還好,沒有流口水。 他將一包糕點放在了她的身邊,也不說話。 她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一見糕點外的油紙上映著芙蓉齋三個字,便高興不已,這是宜縣城里最有名的一家糕點,味道極好。她打開吃了幾口焦糖酥,問道:“有沒有茶?” “現在沒有。”他將幾顆桑葚遞了過去。 她皺了皺眉,十分勉強地接過去,吃的干干凈凈。 他不忍看她,那烏黑的嘴唇,配著紅腫的眼皮....... 慕容雪吃飽喝足,趕緊去看自己的腳,終于不皺巴了,她摸了摸濕鞋子,自言自語道:“怎么辦呢,只有一只鞋。” 他置若罔聞,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未停,直到下午,路過一個集鎮,耶律彥道:“停車。” 路邊有個茶寮,一個老漢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在忙碌。 耶律彥問道:“此處可有賣鞋襪的裁縫鋪子。” 小姑娘一見他俊美的容貌,頓時便紅了臉,羞澀地指了指前頭不遠處。 耶律彥吩咐張攏繼續前行。 過了不遠,果然有個小裁縫鋪子,耶律彥一口氣買了七雙鞋襪,直叫那老婦人樂得合不上嘴。隔壁的糖果鋪子,他又進去買了些零嘴。然后將鞋襪和零嘴拿進馬車。 慕容雪簡直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既然對她無意,干嘛對她這樣好,還給她買零嘴吃。 她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莫非他是因為趙真娘把自己推薦給了皇帝,所以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不敢接受自己的感情?她越想越覺得是,如若不然,大可不必只帶著袁承烈和張攏去追她,又替她隱瞞了抗旨私逃的罪名。而且,那鞋襪正好合腳,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尺寸,莫非是方才一直在看自己的腳? 本已經碎成渣渣的自信瞬間便被他的七雙鞋襪和糖果給粘合起來,又成了一顆無堅不摧的小心肝。她有一種強烈的女人直覺,他是喜歡的,于是乎,想要和他百年好合的念頭又死灰復燃了。可是,會不會又像上回那樣被他無情地打擊呢?心口上的那枚匕首此刻還在閃著白光呢,她猶豫了半晌,將零嘴吃完,終于又有了勇氣,決定再試一次。 這時,天賜良機,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前一撲,本來去向沒那么精準,但她果斷地調整了方向,勇敢地撲向他的懷里。 沒想到他居然橫空伸出一條胳臂,將她的熊撲給擋住了,硬邦邦的胳臂還碰到了她的胸,疼的她差點飆淚。 “你沒事吧?”他淡定地看著她,面不改色,反倒是她羞紅了臉,不信方才那軟乎乎的感覺他的胳膊沒有感應到,除非那是條木棍。 不,他整個人都是木頭。 她就像是一個滿懷斗志卻苦無用武之地的失意少年,單手支額,內心苦悶。 夕陽西下,遠處傳來了采蓮女的歌聲,歌詞的每一句都好似熨帖到了她的心里,引起她無限共鳴。只可惜,她喜歡的人,雖然就在眼前,但卻距離如此遙遠,是個沒有心的木頭人。 吳儂軟語耶律彥聽不懂,只見她聽得癡迷,便隨口問了一句,“唱的什么” 這是一首江南小調,含有思念遠方情郎的意思,慕容雪暗暗想,許多情人都是以歌傳情,她或許也可以試一試,于是便鼓起勇氣道:“我也會唱歌,你要不要聽?” 問完簡直不敢看他的表情,他若是拒絕了,她就一頭撞到車廂壁上昏過去算了。謝天謝地,他道了聲好。 唱什么好呢?既然是要表白心意,自然不能唱那些高山流水的曲子,于是,她心一橫,唱起了一曲《金縷衣》。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等無花空折枝。” 她天生一把好嗓音,婉轉輕柔,自問已經拿出十二分的功力來演繹,自己都聽著蕩氣回腸引人遐思,這般明白的暗示,他該懂得她的意思。可讓她驚詫而遺憾的是,他沒有露出一絲情動的樣子,端著一副認認真真聽曲的架勢,一本正經,堪比柳下惠。 又失敗了。她羞愧而失落,完全沒有力氣再繼續唱下一段。 偏生他還極認真的問了一句:“怎么不唱了?” 她紅著臉哼哼:“唱完了。” 他彈了彈手指,淡淡道:“上回你彈了一曲高山流水,其實還不如唱這下里巴人的小曲更好聽。” 這是什么意思,諷刺她表面的陽春白雪不過是裝樣子,骨子里其實是下里巴人么? 慕容雪頓時臉色赤紅,自信心被打擊地渣渣都不剩了。她羞憤地扭頭看著外頭,扔到馬車外的自尊,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回歸到了骨子里。她抱著膝蓋,變身為悶嘴葫蘆,眼淚在眼眶里晃悠了一圈,堅強的憋了回去。 “你是不是又在琢磨著逃跑的事兒?”她不說話,他反倒主動開口了,而且語氣很像是挑釁。 她嘟著嘴不理他,破碎的自尊心還沒粘好。 他笑了笑:“逃跑的傻事,我勸你放棄。” 她越發的氣惱,這是罵她傻么。 “很快便和先行的秀女和宿衛會合。到時人多眼雜,你若是再跑,本王也瞞不住眾人的口眼,事情也不會像以前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