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節(jié)
這漢名是他自己取的,據(jù)說是因為很崇拜漢光武帝,所以也取了一個秀字。至于為什么是姓李,原因很簡單,他讓人將百家姓寫在紙上,然后閉著眼睛用毛筆點了一下。因為李姓是大唐的國姓,所以就這么定了下來。 李秀這個人其實很會做人,耶律極倒臺之后他并沒有跟著一塊倒霉。先是往上京皇宮里,給蕭皇后送去了一對四尺高的珊瑚樹,一對無暇白璧,一只黃金鑄造的足有五尺來高的仙鶴。然后又派人給遼國大于越耶律莫哥送去二十萬貫錢財,買了一個平安。等耶律楚材到了幽州之后,他又以贊助修繕王府為名,捐獻了二十萬貫錢財,還有一百對男女仆從。耶律楚材雖然治軍嚴(yán)整,卻也不是有錢不拿的人。所以對李秀倒也頗為照顧,還讓他在幽州任著一個從三品光祿大夫的虛職。 李秀有錢,很有錢。從遼東販賣到中原的藥材,從草原賣進關(guān)內(nèi)的皮子,玉石基本上都被他壟斷著。幽州城里的糧店也都是他的,當(dāng)初耶律極南下攻打滄州,他捐了兩萬石糧食,由此可見此人之富有可謂幽州第一。 他在幽州城內(nèi)的府邸,規(guī)模僅次于南院大王府。雖然耶律楚材到了幽州之后,很會做人的李秀立刻搬出了自己的宅子,以賀壽為名送給了耶律楚材,但在他名下的房產(chǎn)最少還有十幾處。 幽州城里最大的青樓,被人稱之為銷金窟的清風(fēng)曉月樓也是他的產(chǎn)業(yè)。光這一處,每年帶給他的收入何止萬金。 可即便如此,五十萬貫,這樣一筆巨大的開銷也讓他rou疼的厲害,他這樣善于投機的人,其實早就備好了送給漢王的巨禮,可是以這個方式獻出去顯然讓他有些凄苦,一點好處都沒得到,五十萬貫錢財也不見得能買來一個好前程。 可又有什么辦法? 就當(dāng)買個平安吧。 李秀苦惱的想著。 他家大業(yè)大,當(dāng)初耶律極逃走的時候不是沒叫他一起走,可他舍不得自己的產(chǎn)業(yè)。所以他寧愿花出去那么多錢財也不愿意離開幽州,耶律楚材到了幽州之后,他變著法子獻出去的金銀財寶就不止三十萬貫之巨,幸好錢財雖然花出去了,但也將耶律極在幽州時候給他的特權(quán)都保留了下來。按照他的斂財速度,花出去的錢用個五年八年也就賺回來了。他不害怕戰(zhàn)爭,戰(zhàn)爭打的越持久,他賺的錢就越多。遼東的藥材,江南的糧食,這些都是戰(zhàn)爭期間的緊俏東西,他靠著打通的渠道能從南方運來大批的糙米,卻能賣出去三倍于精米的價格,利潤之大可謂日進斗金。 再說清風(fēng)曉月樓,他從大江南北,塞北遼東,西域波斯各地搜羅美女佳人。酒食之精美,女子之嬌媚當(dāng)為幽州甚至大遼青樓之最。包下一個異域美女一夜,就要白銀三百兩,若是花魁女子,還要翻上去十倍的價格。而且清風(fēng)曉月樓只收白銀,不收銅錢,每個月的進項都是一筆龐大的數(shù)字。甚至,就連幽州被漢軍圍困的這段日子里,清風(fēng)曉月樓也不是沒有生意做。 不知道還要多少錢,才能將自己的產(chǎn)業(yè)保住。 李秀心疼的想著。 他一直把自己看做一個商人,第二位才是契丹顯貴。前者的身份雖然卑賤但可以給他帶來巨大的財富,而后者的身份能給他提供便利。當(dāng)然,當(dāng)契丹人戰(zhàn)敗之后,第二個身份就顯得有些危險了。無論如何,從三品光祿大夫怎么說也是高官顯貴,漢軍不可能放過他。 這五十萬貫是必須要出的,誰叫自己嘴賤? 李秀之所以能成為大遼國最成功的商人,他的特殊身份算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是他能敏銳的抓住商機。 所以,在rou疼的同時,他敏銳的捕捉到了什么。 漢王才進幽州,為什么這么急著斂財? 漢軍不打算在幽州長久的待下去?漢王并不打算長期占據(jù)幽州? 李秀被自己的推測嚇了一跳,隨即他推翻了這個想法。如今契丹人勢微,漢人勢強,幽州是北方重鎮(zhèn),軍師要塞,向西北可攻打大遼上京臨潢府,向東北則可直取遼東諸郡。只要占據(jù)幽州,就相當(dāng)于一把掐斷了大遼上京和東京之間的聯(lián)系,就好像扼住了大遼的喉嚨一樣。這么重要的地方,漢王正是兵強馬壯的時候,怎么可能放棄? 不是要退走,那是要做什么? 忽然,李秀的腦子里靈光一現(xiàn)。他想起昨日他曾派仆人去大街上看過漢王張貼的告示,最后好像提到漢王要重建宮殿? 明白了! 李秀的眼神逐漸亮了起來,漢王斂財,不是為了退走,也不是漢王貪財,而是建造宮殿需要足夠多的錢財! 漢王要定都幽州! 李秀又被自己嚇了一跳,隨即也欽佩起自己的睿智來。漢王要在幽州蓋一片宮殿,若僅僅是建一座行宮,完全沒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南面宮大王的府邸最然破敗了,但規(guī)模足夠大,只要修繕起來就是一片富麗堂皇的宮殿,漢王沒必要全部推倒了重建,而且規(guī)模比南面宮大王府還要大!而且,他派人看過,漢軍正在加高加固幽州的城墻,這又從一個側(cè)面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如果漢人打算退走的話,沒必要將城墻漲高加厚! 加大城池,建造宮殿,漢王需要錢! 李秀的心開始砰砰亂跳,他似乎又嗅到了一個發(fā)跡的機會。 他使勁的壓制住澎湃的心情,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情緒變得穩(wěn)定下來。他看著自己手里的粥碗,心說能不能保住產(chǎn)業(yè)甚至更上一層樓就看自己是不是賭對了。漢王需要錢,而自己有斂財?shù)氖侄危X得自己有機會說服漢王,只要保留下自己在生意上的特權(quán),他會給漢王提供一大筆錢。 但他沒有什么自信,因為他知道,自己和漢王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自己的確有錢,但漢王手里有兵。只需派遣一千兵卒,就能將自己龐大的產(chǎn)業(yè)全部搶過去。 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須拼一下。 “哈哈哈哈!” 趙大正冷笑著看那些契丹顯貴的頹喪樣子,忽然聽到人群里傳出來一陣大笑。緊接著,一個身材肥胖到令人咋舌的身影搖搖晃晃的從人群里擠了出來。那胖子身上的錦衣雖然很肥大了,還是被他圓滾滾的肚子撐起來溜圓溜圓。契丹人不同中原漢人,對士農(nóng)工商的級別看待的沒那么嚴(yán)格。商人也可以身穿錦衣,所以倒也分辨不出此人是官宦還是富商。 “如此珍饈美味,十萬貫一碗,不貴不貴!可惜,只是太少了些,不知道后堂中還有沒有這樣的美味。” 那胖子旁若無人的大笑道,臉上的表情好像占了極大的便宜似的那么得意。 眾人都將視線投向李秀,有人咒罵:“斥力臺你他媽的就是個王八蛋!顯擺你有錢嗎!”有人嘆氣:“李胖子,這是心疼傻了么?”有人譏諷:“李大人,難道還想再吃幾碗?” “那個人叫斥力臺,漢名李秀,是耶律極的妻兄,善投機倒把,塞外往中原的藥材,皮毛,玉石都是他的生意,幽州城里的糧店,綢緞莊也多是他名下產(chǎn)業(yè),還有清風(fēng)曉月樓,也是日進斗金的場所,此人,算得上幽州首富。” 一名監(jiān)察院官員貼著趙大的耳朵說道。 趙大點了點頭,將目光定格在李秀的臉上。 只見那胖子搖搖晃晃的走到趙大身前,還很不知羞恥的舔著碗里的殘粥:“非大機緣不能吃到如此珍饈,這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他看向趙大,語帶雙關(guān)的說道:“草民還真是沒有吃夠,請問大人,后堂……可還有粥嗎?” 趙大瞇著眼睛,越發(fā)的喜歡這個看起來很和氣的胖子:“第二鍋已經(jīng)熬好了,正在后堂晾著,你若是沒有喝夠,可以自己去舀來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李秀隨即深深作了一揖:“多謝大人!這第二鍋的頭一碗草民是必須要搶的。” 說完,他搖著圓鼓鼓的身子,竟然真的往后堂去了。 趙大微笑著吩咐道:“來人,給諸位貴客算算,每個人都喝了幾碗,算清楚些,萬不可虧了貴客。若是還有人沒喝夠的,也可到后堂中去。” 他笑著對那些傻了眼的顯貴拱了拱手:“本官還有公務(wù),失陪。” 第二鍋的頭一碗嗎? 趙大笑了笑,那我就去會會你這個二鍋頭。 第六百零三章 喝到了 第六百零三章 “草民李秀,拜見大人。” 李秀見那個顯然官爵不小的指揮使大人果然也到了后堂,站在后堂門口的李秀連忙躬身施禮。只是他這身子胖的離譜,一個大禮拜下去在別人看起來倒也只是欠了欠身子似的,李秀發(fā)誓,他真的是想來個九十度的大揖。 “進來吧。” 趙大不咸不淡的嗯了一聲,率先走進了后堂中。在主位上坐下來,四名黑衣監(jiān)察衛(wèi)站在他的身側(cè)。后堂也是一個小會客廳,兩側(cè)各放著三把椅子,椅子中間放著四腳矮幾,而矮幾上則放著各色精致糕點,甚至還有從高句麗進貢來的逆了時節(jié)而生的蟠桃。 看到這十幾枚桃子,李秀心里忽然生出幾分悲涼來。 高麗人叛了。 以往,這些逆了時節(jié)而生的蟠桃都是貢品,要送到上京去,幽州原本是太子耶律極做留守,所以也有份。現(xiàn)在這蟠桃擺放在客廳的矮幾上,李秀第一個反應(yīng)不是這桃子甜不甜,不是能賣幾個錢,而是高句麗肯定是對漢國稱臣了。 大遼真的完了,聽說東京遼陽府也是朝不保夕,數(shù)萬靺鞨蠻子也不知道怎么來的那么大的膽子,竟然敢發(fā)兵攻打遼陽府。李秀知道,大遼正面對著有史以來最嚴(yán)重的一次危機,而且看樣子,是在劫難逃了。東京遼陽府是大遼耶律家發(fā)跡之地,曾經(jīng)在西拉木倫河,在青牛湖畔放牧而生的契丹人就是在遼陽開始邁出了稱霸的第一步,當(dāng)年的契丹族狼騎在遼東大地上所向披靡。 那個時候,高句麗的王跪倒在契丹族夷離堇耶律勻德實的腳下親吻著他的馬靴。后來,耶律雄機陛下稱帝,高句麗的王同樣在陛下的戰(zhàn)馬前匍匐著瑟瑟發(fā)抖。(注1) 那個時候,漢人還是像羔羊一樣,面對大遼的鐵騎,他們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契丹狼騎從中原漢人手里搶走了大片的土地,大量的金銀財寶,還有大量的奴隸。而現(xiàn)在呢,李秀很悲哀的想到,現(xiàn)在自己卻不得不對一個漢人卑躬屈膝。 似乎是看透了李秀的內(nèi)心,趙大微微笑著說道:“怎么,斥力臺大人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 聽坐在上面的漢人高官稱呼自己契丹名,李秀嚇得哆嗦了一下。這哆嗦一下,一半真一半假,而他向來是會做戲的人,自然能將那一半真發(fā)揮出全部都是真實的水平。他顫抖起來很有看頭,肥rou波浪一樣抖起來,臉色瞬間就白的好像紙一樣。無論怎么看,他臉上的惶恐表情也不是假的。 “草民不敢,大人……還是叫草民李……李秀,我是大漢的順民,順民。” “順民?” 趙大似乎這個新鮮名詞感到有些好笑,他笑著指了指李秀的肚子說道:“從三品的光祿大夫,怎么能自稱草民?” 李秀恭敬的說道:“那是遼國的官,在咱們大漢,草民只是一個草民。” 他抬起頭,壯著膽子說道:“草民是個商人,不是大人口里的光祿大夫。” 趙大笑了起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看起來老實實則狡詐的胖子印象不壞,也不知道是不是外表憨厚的胖子都比較順眼的緣故,反正不討人厭。趙大知道李秀不承認(rèn)自己是大遼官員的意思,李秀是想表達一個意思,一個愿意做他口中大漢“順民”的意思。 “怎么,難道大遼的三品高官,還不如我大漢的一介草民?” 趙大似乎并不給李秀面子,話里的意思透著譏諷。 “大人……草民一直是個商人,以后也只會是個商人,而且,肯定是對大人,對漢王,對大漢有貢獻的商人。草民追逐的只是一個利字,對權(quán)這個字想來敬而遠(yuǎn)之。大人,草民真的僅僅是個商人。” 他將商人這兩個字咬的很重。 趙大點了點頭:“怪不得耶律極倒臺你也沒受牽連,而且似乎比你妹夫在位的時候混得更加風(fēng)生水起了。一個只愛錢不愛權(quán)的人,想必不管是耶律極還是耶律楚材,都很喜歡。” 李秀深深的低下頭,態(tài)度謙卑。 “我也很喜歡。” 趙大呵呵笑道:“而且,我相信王爺他也會喜歡。” 李秀驚喜的抬起頭,忽然跪倒在地叩首道:“草民愿意報效大人,愿意報效王爺。” 趙大輕笑著說道:“起來吧,難為你那么胖也能跪的下去。不過有一句話你說的不對,你沒必要報效我,我也是王爺?shù)某甲樱f說看,你打算怎么報效王爺?” 李秀掙扎著站起來,抬起頭看著趙大說道:“草民可以找到最好的工匠,當(dāng)初修繕建造遼國南面宮大王府邸的時候,那些工匠就是草民召集來的。鐵匠,還有鐵匠,草民知道上谷郡有不少好鐵匠。還有石料,木材,草民和靺鞨族的都勃極烈烏骨趥也算有些交情,可以從遼東運來合抱粗的圓木,運來最堅硬紋理也最好看的石頭。” 他停頓了一下,偷偷看了看趙大的臉色:“當(dāng)然,上述這些的一切開銷,草民都愿意承擔(dān)。” 只是,他發(fā)現(xiàn)隨著自己將籌碼一點一點的堆出去,那個坐在上首的漢人高官的臉色反而漸漸的冷了下來。 “李秀,你想說什么?” 趙大抬起手將手指一根一根的伸出來:“工匠,鐵匠,你也看到了,王爺只需說一句話,就有無數(shù)人愿意為王爺效力。別說上谷郡的鐵匠,就算是在福州那邊難道就不是王爺?shù)闹蜗铝耍渴希静模€有你說的黑水靺鞨首領(lǐng)烏骨趥,難道你認(rèn)為靠著一個商人的身份,就能比漢王的話更有分量?” 他笑了笑,一字一句說道:“烏骨趥為什么好好的就敢造你們契丹人的反?靠著那幾萬靺鞨族的獵人,他真的就有把握攻克遼陽府?” 李秀心里一驚。 是漢王劉凌在支持烏骨趥! 李秀暗罵自己簡直就是個笨蛋,遼陽府再加上四周的郡縣至少有十幾萬大軍!若不是有人給烏骨趥撐腰,他怎么敢去攻打遼陽?而現(xiàn)在有實力讓烏骨趥依附的,就只有漢王!黑水靺鞨人連攻城器械都沒有,他們就算有膽子打遼陽,難道不怕遼陽城墻上的重弩? 自己還是太小看漢人了,太小看漢王劉凌了。剛才明明想到的,高句麗已經(jīng)臣服于大漢,烏骨趥當(dāng)然也有可能這樣做。漢王劉凌只需隨隨便便給他一些武器,然后許一個將遼東封賞給他的口頭承諾,烏骨趥就會好些獵狗一樣去幫漢王咬人! 李秀想起烏骨趥那副貪婪的嘴臉,心說烏骨趥啊,想吞下遼東?下一個被撐死的就是你!漢王現(xiàn)在也就是騰不出手來平定遼東,所以才會任由你在那里胡鬧。等幽州的事情一了結(jié),只怕漢王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剝了你的狗皮燉一鍋狗rou吃! 他的心一點一點的涼下去,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的籌碼在漢王眼里,不,就算在那個漢人高官眼里都不算什么籌碼。自己擁有的,漢王一句話就能變成漢王自己的。而自己所說的那些事,漢王不必給出什么承諾,只需隨隨便便派個人拿一柄橫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自己還不是乖乖的去做? 他再次偷偷看了看那個趙指揮使,還好,沒有什么殺機。 這個趙指揮使,他是想告訴我什么? 漢王富有天下? 絕不是這個意思! 李秀腦子里忽然一亮,隨即越發(fā)的靈活起來。他是在等我繼續(xù)加大籌碼! 李秀的臉色很惶恐,嘴里說著謙卑的話,可是腦子里轉(zhuǎn)的比風(fēng)車還要快。 他是要表達什么意思? 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