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節
“他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的錯層接縫里,你一定會見到他,記得我說的話,阻止他第二次回來,一定要阻止他……”她的聲音帶著極大的不確定,也許是在苦苦思索的緣故,對我的另一個小動作毫無察覺。 我的左手伸進口袋里,悄悄握住了一把熒光棒,這是搶到哨兵的沖鋒槍時,瞬間從他的子彈帶上抓過來的。 這個女人怕光,可以瞬間破壞任何照明工具,如果我將熒光棒折斷后,天女散花一樣撒出去,被她攔截的可能性肯定會大大減少。我只想看清楚她的面具,留不住她的人,至少要得到一點追查的線索。 “時間的錯層接縫”是航天物理學家們提出的一個模糊詞匯,常常與“光速、超光速、反光速”聯系在一起。 這一詞匯可以粗略地解釋為——某個物體超光速運動時,其前進軌跡并非是一個固定的二維平面,而是三維甚至多維的活動過程。于是,在改變運行方向時,必不可少地帶來停頓、轉折、加速度、自由落體等等在正常世界里會出現的動作,這已經不是一個簡答的“動與靜”的概念,其中產生的數以億計甚至無窮無盡的軌跡分支,會造成兩個物體之間永遠不可能軌跡重合的現象。 當其中一個物體處于與外部世界相對靜止的狀態時,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墜入了“時間的錯層接縫”。同時,科學家提出,在這種超高速的多維空間里,“前進”是絕對的,“后退、回歸”成了永不能達到的狀態。 那是一個只有起點沒有終點的世界。 這種超自然的物理概念,應該是從高級科學家們嘴里說出來的,但現在竟然出自于川藏邊界深山叢林里的這個神秘女人之口,讓我不得不再次皺緊了眉。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龍格女巫!”憑著感覺,我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龍格女巫是原住民嘴里的大山統治者,一山不容二虎,在她的強大統治下,絕不可能還有另外一名如此詭異的高手存在。所以,我才下了這樣的判斷。 沒有恰當應對策略的情況下,跟著第六感走,是最明智的選擇。 “你永遠不可能知道我是誰。沒有人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現在我到底是誰?到底是什么……” 吉普車的引擎聲近了,光柱不停地左右晃動著,再過幾分鐘就能殺到隧道入口來。 “記得我說的話,迅速退回去,否則帶來的只能是更殘酷的殺戮。”她揚起袖子,半遮住面具。 “龍格女巫,我只想救回蘇倫,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請告訴我,求求你——”蘇倫才是一切矛盾的焦點,不救回她,我絕不可能聽從任何人的規勸而收兵撤退。 “她?她現在很好,不過以后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好,那得看他們的意思了。”她的話,始終遮遮掩掩,已經是第二次提到“他們”,抑或是“它們”? 我長舒了半口氣,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最起碼蘇倫還活著。 “他們是誰?金蛋里的怪人?”我的思想迅速跳躍著,盡可能地把一切與“天梯”有關的線索集合起來,且不管其中有多少荒謬之處。在我考慮問題的方法中,首先解決主要矛盾,完成第一重要的任務,其他無法解釋、無法圓轉的細節可以留待以后慢慢拆解。 沖在最前面的吉普車,驀地打開了車頂上的一排強力探照燈,八支雪白的光柱直射過來。 我幾乎就要看到她臉上的面具了,但眼前一花,她向隧道深處猛然退去,比光柱的來勢更快,倏地失去了蹤影。 救兵殺到,恰恰起了相反的作用。 “喀”的一聲,我第一時間折斷了熒光棒,內力急速貫注在右手腕上,嗖地向前飛擲出去。雖然僅僅是分量極輕的東西,卻一直飛出了十幾步遠,幽幽的綠光照亮了洞口附近的一切。 就在同一時間,我已經飛身追了進去,因為自己不肯放棄面前唯一的線索。只要攔住怪人,就能探知蘇倫或者大哥的消息,在團團迷霧中找到真正有用的線索。 踏入隧道的剎那,我猛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一股冷森森的寒意沖上心頭,立即雙手平端沖鋒槍,做出在奔跑中都可以隨時射擊的警戒姿勢。 熒光棒的綠光,給洞內的石壁涂上了一層詭異之極的顏色,一陣北風從我身后猛吹過來,帶著巨大的推動力,猶如前面隱藏著張嘴狂吸的妖魔,要把我吞沒進去。 從拔腿急追到猝然止步,大概只間隔了十秒鐘,我站立的位置已經深入隧道三十米,差不多是熒光棒可以照亮的范圍最邊緣。前面,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沒有那個女人的半點影子,只有呼嘯掠過的北風盡情肆虐著。 第四部 星芒大陣 第二章 青色巖漿 我知道,之所以能形成如此順暢的風道,前面某個地方一定有天然出口,這一次的探索方向完全正確。所以,不管有多大困難,我們必須得穿過這條古怪的隧道。 急促的剎車聲、衛叔的呼喝聲、槍械的填彈上膛聲、咚咚的腳步聲同時出現在入口處,隨即一排雪白的光柱直射過來,掩蓋住了熒光棒的微弱光芒。 這一刻,我似乎變成了舞臺中心的焦點,孤零零地站著,與入口處那些端著沖鋒槍的雇傭兵們隔著遙遠的距離。 “嘩啦嘩啦”,那是重型機槍的加強子彈帶迅速拉緊的聲音。 我料得沒錯,這種曾令伊拉克共和國衛隊聞風喪膽的美式“颶風”機槍,就隱藏在吉普車的暗艙里。一支“颶風”機槍,足以擔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戰斗重任,但我能想象得出,大概每一輛吉普車里都配備了類似的武器。 衛叔帶領的這支隊伍,絕非簡單意義上的和平探險,更像是要開赴伊拉克戰場的某國維和部隊,武器裝備精良之至。 “別過來——”我運足丹田真氣,冷靜地叫了一聲,把所有嘈雜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人影一閃,衛叔已經敏捷地出現在光柱里,他的身后,一名懷抱輕便突擊步槍的隊員跪姿出現,長槍平舉,瞄具的鏡頭反射著藍幽幽的寒光。 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一切火力支援、人力支持都是沒用的,他們能做的,就只是眼睜睜地看著我站在原地,平端著沖鋒槍。 “怎么……會這樣?”衛叔發出了嘶啞的怪異叫聲。以他的江湖閱歷,能吃驚到這種程度,著實是非常少見的,而其他人只是夢游一樣執行著各自的警戒動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 一切全都源于隧道里發生了一件極端詭異的事——那些石柱不見了。 我正是覺察到了這一點,才驟然止步。 地面上是平坦的山石,在光柱下反射著淡淡的青色光芒,沒有坑槽,更沒有暗洞,甚至連任何圓圈痕跡都沒有。就在幾個小時前,衛叔他們從隧道里退出去時,這里還是石柱林立,粗大突兀,但現在,那些石柱全部消失了。 借著探照燈光,我向隧道深處眺望,幽深闊大之極,想必一直向前去,就能順利到達衛叔他們探索到的五邊形空間。去掉了石柱的遮擋障礙,我相信自己能迅速找到最正確的通道,直達隧道盡頭。 “衛叔,大家留守在這里,我繼續向前,如果發生什么不測的話,大家就迅速撤出大山,避免再增加傷亡。”我很冷靜,如果那女人想對我下手的話,在帳篷里就完全可以,不必轉移到隧道里來。 衛叔“啪”地按亮了電筒,照向洞頂。洞頂一片平滑,找不到一點石柱曾經存在的痕跡,瞬間令那些石柱消失的辦法不是沒有,不過那得借助于大衛·科波菲爾的超級魔術才行。 他的嗓音開始顫抖了:“風先生,你說……石柱到哪里去了?” 我緩緩搖頭,開始檢查沖鋒槍里的子彈。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它們縮進了洞頂或者地下,就像魔術師吞進喉嚨里的寶劍,真實結果卻是劍刃縮回了劍柄里。不過要讓地面完全恢復原狀,肯定無法做到,那么粗大的石柱,其重量會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并且幾百根的重量全部疊加之后,簡直是天文數字。要驅動這些石柱做出動作,需要的動力系統必定驚人…… 沒有答案,或許答案就在盡頭吧? “衛叔,我剛剛追蹤過的一個神秘女人戴著奇特的黃金面具,而且她似乎很害怕亮光,我判斷她就是山民們嘴里傳說的龍格女巫。請給我電筒、子彈、熒光棒、對講機、指北針,大家在這里等我好消息就可以了。” 我牽動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希望借此安撫大家的情緒。 衛叔沉吟著,無法做出決定,但他身邊的人已經迅速將我需要的五樣物品裝進一個灰色背包里,用目光征詢著他的意見。 “風先生,如果這些石柱是可以任意伸縮的,大家在上面所做的記號豈不全是無用功?我們不如趁此機會,全部殺進去,一鼓作氣找到隧道的出口,怎么樣?”他的想法未嘗不可,但隔他最近的五六個人剎那間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悄悄后退著。 這些人為錢而來,但在保命與賺錢之間,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以隧道的開口寬度,吉普車完全可以順利開進來,作為最佳的代步工具,但我不想再造成無謂的犧牲。 那個女人的暗器彈無虛發,出手毒辣,絲毫沒有留活口的意思,還是不要觸怒她的好。 我搖搖頭,否決了衛叔的想法:“不必,我先向前走一段看看,咱們有的是時間。” 衛叔低頭沉思了半分鐘,無奈地點頭:“好吧,有什么不妥,及時通知我。” 他揮了揮手,抱著背包的人大步向我這邊走過來。 我們都忽視了一點,石柱可以消失,當然也能重現,猶如少林派武功里的“梅花樁”一樣。 “風先生,請等一等,我還有話說——”顧傾城的聲音響了起來,同時身子一晃,出現在光柱里,就站在衛叔的旁邊。她身上披著那件黑色的皮風衣,不過扣子和腰帶都散開著,顯然是倉促起床,遠遠地落在第一批援兵的后面。 緊跟在她身旁的,竟然是同樣頭發散亂的飛月,雙手握著兩柄強悍的軍用手槍。 “風先生,前面危險,不如先退回來,咱們從長計議。”顧傾城臉上充滿了真摯的關切,讓我心里一陣甜絲絲的。 真想退回去的話,我早就一步躍出去了,而不必等到大隊人馬到來。 毫無疑問,石柱的消失與出現,是受某種機關控制的。 中國歷代的江湖高手之中,精通機關埋伏的門派至少有十幾家,比如勢力龐大的“妙手班門”、追求靈動詭異的“公孫堂”,還有明末清初的“九指快閃門”,甚至可以算上日本忍者中的“扶桑鬼眼流”,只是以上幾派共同的特征是依靠強力彈簧機栝來布置埋伏手段,很少使用蠻力。 以他們的技術手段,要想驅動這么多石柱,幾乎沒有可能。 我向顧傾城笑了笑:“沒事,只要對方是人,一切都可以解決。” 在我心目中,從不向任何人為的力量低頭,即使是在土裂汗金字塔內面對幻象魔影子的澎湃攻勢,都沒有氣餒過。 顧傾城叫了一聲:“這個,拿去——”揮手向我擲過來那只隨身的望遠鏡。 望遠鏡沉甸甸的,帶著她掌心里的溫度。 在這種場合下,容不下兒女情長的竊竊私語,每個人要做的,都是為揭開古怪隧道的謎底而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從她的這個動作,完全可以表現出她識大體、知進退的睿智一面。 從第一眼見到她起,我就感覺出,她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孩子。 “多加小心。”她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向衛叔做了個手勢。 衛叔立刻叫起來:“狙擊手準備,一旦有危及風先生的人物出現,格殺勿論。” 探照燈投射的角度馬上有了輕微的調整,我知道,每只燈頭后面,應該已經臥下了一名狙擊手,隨時可以向燈柱范圍內的任何目標射擊。 我舉起望遠鏡,向隧道深處迅速掃了幾眼,確信視野范圍內,石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禁不住發出一聲感嘆:“衛叔,以你老江湖的眼光,能否判斷這些石柱機關是哪一家的手法?” 衛叔皺眉,苦笑著搖頭:“風先生,你都不知道,何必拿來問我老頭子?你實在……太謙虛了……” 像他那樣的人物,是輕易不肯在屬下面前承認自己無知的,這一次的情況完全出乎他的預料,想必心里也是一陣陣驚悚不已。又一次,我成了被形勢所逼的焦點。 我接過了背包,送包的隊員迅速向后退去,臉上帶著難以掩抑的驚惶。 前面會有什么?龍格女巫到底知道什么?她嘴里說的“他們”又是指什么?難道這山洞里竟然藏著某些奇怪的種族?可以肯定,大哥曾經到過這里,并且跟她相識,那么大哥離開這里后,又去了哪里?會不會再次回來…… 我長吸了一口氣,已經準備轉身向洞里前進。 驀地一聲沉悶的尖嘯在靜謐的空氣中爆發出來,“咻——”有人扣動了扳機,鋼芯穿甲彈的破空聲激起了一陣恐怖的回聲,在隧道里久久不絕。 接連“噗、噗、噗”三聲槍響過后,我感覺到洞里的空氣被急速撼動,鼻子里充滿了火藥硝煙的味道。 我的第一反應是飛身撲向側面洞壁,免得被流彈誤傷,同時舉起望遠鏡,凝視著隧道深處。一個高明的狙擊手每次開槍,都有其充分的理由,如果不是發現了確切的目標,他們是不會扣下扳機的。 “有個影子,距離四百五十米——” 第一個報告者的聲音隨即被第二個、第三個人否定:“五百八十米、七百米……” 第四個人報告的最遲,因為他已經被同伴的聲音弄糊涂了:“什么?我的瞄具里只顯示對方在二百米的位置,一個穿著黑袍的女人……她戴著一張金黃色的面具,向側面閃了……不過我無法確定……” 我的視野里,什么都沒有,只有雪白的光柱下,泛著淡青色的黝黑石壁。 “大家別開槍,對方……不一定是敵人!”我的話在中間停了一下,那女人知道一切消息,絕對不能射殺她。當然,轉念再想,以她那種詭異絕倫的身法,單發狙擊子彈要想射中她,恐怕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 顧傾城、衛叔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另外一件怪事又發生了。 那個送背包給我的隊員退開十步之后,竟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再挪動,連槍彈破空聲都恍然不覺,只是垂著頭瞪著地面。 “孫貴,你在干什么?”衛叔大喝一聲。 顧傾城低語:“衛叔,有些不太對勁——” 那個叫做“孫貴”的年輕人雙手都按在胸前的沖鋒槍上,像是被人瞬間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 從我站立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脖子上跳起的粗大青筋,猶如舉重運動員在發力挺舉時的“運氣”動作。 我揮手制止了衛叔的喊叫:“冷靜點,我來處理,不要隨意開槍。” 或許那些狙擊手們根本沒考慮到一點,山洞里萬一積聚著過量的沼氣或者其他可燃氣體,一顆火星往往就造成驚天動地的爆炸,所有的人都得粉身碎骨。另外,參照清朝后期火藥被大量應用于戰爭中這一歷史實情,西南地區一直是游擊戰的最佳場所,某些隱秘的巖洞里難免會留下武裝勢力所儲備的軍火。只要有不算太差的存放環境,放置六十年以上的槍械、雷管、炸藥、手榴彈照樣可以發揮威力。 我距離孫貴大約有八米遠,一個滑步便躍到了他身邊。 “救……救……救……”他的眼珠還能緩慢地轉動,像是困倦到極點的人努力支撐著不肯睡過去一樣。這個“救”字發自于他的喉嚨深處,我只能從他口形上勉強辨別出來。 四周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站在洞口的人連北風都擋住了,那么多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這種情形,有點像排爆部隊在執行任務,千鈞系于一發,成敗都握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