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距我最近的齒輪轉速非常快,向外數十個齒輪之后,轉速有明顯下降,再向里,便轉得更慢。我極力向齒輪最深處張望,視線里卻只見石臺、齒輪、光帶,其它什么都沒有,一片空空蕩蕩。 這個神秘的大廳里一片雪亮,但我看不到任何燈具的存在,就像看到洞頂的光斑,卻找不到它的來源一樣。 “真是古怪——齒輪旋轉的動力來自何處?它們有什么作用呢?” 真恨不得有柄大錘,敲碎這些擋路的玻璃墻,跳進洞里去看看。不管這些齒輪是什么人設置的,如果能在洞的最深處找到出路,也總比困在玻璃盒子里強。我想放聲大叫或者放聲大笑,心里的郁悶實在是無處宣xiele,看著那么多齒輪飛速旋轉,猶如井然有序的某個自動化工廠車間一樣。 神秘事物的背后,肯定隱藏著某種神秘的力量,我相信在這個豎向隧道里存在著cao控一切的“人”。 在極度震撼的狀況下,我幾乎忘記了關寶鈴的存在,只是死死盯著那些齒輪。 “風、風……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別離開我,求求你別離開我,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風——風——風……”關寶鈴帶著哭腔的叫聲響起來,無力地在這個巨大的玻璃盒子里回蕩著。 我用力揉了揉干澀的眼睛,回身往回走,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開始不聽使喚。從進入這個空間到現在,至少已經過了三天時間,雖然腕表已經停了,但我的感覺是不會錯的,體能與精力已經臨近崩潰的極限。 “風——”關寶鈴淚流滿面地撲過來,頭發散亂地披在后背上,華貴的黑色長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并且遍體都是被海水浸泡后留下的白色印痕。我從她的樣子,能知道自己的形像也早毀敗殆盡,毫無風度可言。 我們兩個幾乎同時倒地,已經沒有力氣繼續支撐下去了。 “我看到了齒輪,就像咱們在水底看到的一樣——”我回頭指著,被塔身遮去了一半的山洞仍然歷歷在目。 人在極度虛弱的情況下,對任何古怪事物感到驚駭的程度都被大大削減了。所以,關寶鈴并沒有像我一樣大喊大叫,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把臉貼在我的胸口上,緩緩閉上眼睛,常常地吁出一口氣。 “我找不到你,以為你會像瑞茜卡一樣,從我身邊消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在我死之前,要你永遠都……在我身邊,永遠都在我身邊……”她的嘴唇裂開了無數細碎的小口,每次翕動,鮮血都在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我握著她的手腕強笑著:“怎么會呢?盒子封閉得如此緊密,就算逼我走,都走不掉的。更何況,你在這里,我絕不會一個人離開,永遠都不會。” 她用力地貼近我,含混不清地呢喃自語:“我好冷,抱緊我、抱緊我、抱緊我……” 這一刻,她是世界上最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完全剝離了天后巨星、影壇奇葩的燦爛光環,只是我懷里要人疼、要人呵護的乖女孩,但我卻什么都無法給予她,也無法改變糟糕之極的現狀。 “如果大亨在,他會怎么做?他會比我做得更好嗎?”我甚至一直都在自責,如果陪她回到楓割寺的人是我,或許不會出現后來這一連串的遭遇,令她受這樣的磨難。 伴隨著耳邊“颼颼颼颼”的齒輪飛轉聲,我數著她漸漸微弱的心跳,雖然極度焦慮但卻毫無辦法。 小刀已經顫巍巍地握在手里,我不能預計自己的血會流多久,如果真的要用自己的鮮血來延續關寶鈴的生命,我會毫不吝惜地去做。 在我心里,關寶鈴取代了一切,甚至將“尋找大哥楊天”這件事也掩蓋住了。我扭頭看著那些旋轉的齒輪,腦子里艱難地思索著可能與它們相關的線索,或許下一次關寶鈴睜開眼的時候,我就會切腕放血,滴進她的嘴里。 “后果會怎樣呢?我會真的死在這里嗎?難道這就是我的最終宿命——” 直徑三米、厚度一米的巨大齒輪繞著那根光帶旋轉,猶如無數巨大的磨盤,除了劃破空氣的颼颼聲,本身并沒有發出任何摩擦聲。 從那些轉動緩慢的齒輪上,我能模糊看到很多密集的齒圈,每一條齒圈的間隔和深度都約為二十厘米,可是這種單個的齒輪就算旋轉得再快或者再慢又有什么意義?它們如果不能彼此嚙合,似乎只是毫無意義的單獨旋轉,根本產生不了什么作用。 洞里的白光類似乎是某種大功率無影燈發出的,雪白均勻,并沒有將齒輪的陰影投射在石臺表面上。洞很深,一直向里面無窮無盡地延伸過去。聯想起海底那個巨大建筑里的齒輪數為一百二十八個,或許這里也有那么多甚至更多—— 關寶鈴呻吟了一聲,舔著干裂的嘴唇睜開了眼,眼珠上滿是細密糾葛的血絲。 “我要死了,風,我又餓又渴……我剛剛夢見冰檸檬茶、圣誕節的烤火雞、奶油椰絲面包、法式濃湯……”她一口氣說了十幾種飲料和美食,引得我的肚子發出抑制不住的咕咕聲。 在開羅時,我常常跟蘇倫一起去一家叫做“玫雅琳”的法國餐廳吃飯,那兒的燭光大餐是整個開羅城最好的,還有上等的法國紅酒和奶油珍珠粉冰淇淋。不過現在,哪怕是能得到一份白開水加切片面包也行,肚子已經餓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 “你在想什么?我感覺到你又走神了,在想那個叫‘鐵娜’的或者叫‘蘇倫’的女孩子?”關寶鈴很敏感,第一時間抓住了我的思緒。 我想搖頭否認,但后頸發出只有重度關節炎病人才有的“嘎吱”聲,像是銹蝕了很久的齒輪。 “別瞞我,你的自傳里,提到過兩個女孩子,鐵娜和蘇倫,你很喜歡她們對不對?”關寶鈴吃力地笑起來,嘴角似乎有微微的醋意。 我的自傳是鐵娜負責編纂、發行、出版的,所有內容都被她再三刪改過,當然會以她自己為第一女主角,而蘇倫一定會淪為陪襯。看過那本書的人,都會就事論事,把所有經過夸張的故事情節硬套在我頭上,所以我非但成了活躍于埃及金字塔里的超人勇士,更成了左擁右抱、來者不拒的大眾情人。 關寶鈴的頭枕在我的膝蓋上,臉向上仰著,這種動作能幫助她更合理地保存體力。 “風,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你都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最討女孩子喜歡——頗具棱角的臉、濃烈有力的眉、精神睿智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飽滿的唇。我覺得你應該去娛樂圈發展,在目前奶油小生當道的年代里,觀眾們或許更希望看到硬派小生的出現,就像先前去美國好萊塢發展的幾位大哥級華人男星。如果你愿意,我們脫困之后可以合作,保證你能幾個月內紅透港澳和東南亞,成為圈子里最閃亮的男星……” 一提到電影,關寶鈴的情緒立刻好轉起來,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嘴唇上滲出的血絲越來越多。 我輕輕搖頭,做一名整日帶著面面具的戲子,不如開開心心地做我自己、走自己的路。拋開金錢的因素之外,我不喜歡演戲,那種生活會讓自己很累,經常忘記了自己到底是劇本里的還是真實中的某個人。況且,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無論是港島、好萊塢還是金馬金像、奧斯卡,對我都沒有任何吸引力。 她艱難地撩開額前的亂發,近乎干涸的大眼睛里重新綻放了光澤:“不去?不喜歡?可是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希望能一同出現在光彩照人的水銀燈下,一同成為大眾的焦點。葉先生名下,有四家亞洲一流的電影公司,可以為咱們量身訂做劇本。風,我喜歡在你身邊的感覺,別離開我好嗎?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脫困之后——” 又一次,她提到了無所不能的大亨。我承認,在全球任何一個名流圈子里,能跟大亨結交并且套上近乎的,都會引以為榮,似乎他是世間萬事的主宰,沒有搞不定的事。 我看到她眼里的光彩,或許其中一大部分是為了大亨而綻放的——“我不想,跟大亨熟絡的是你,而不是我。我會憑借自己的能力開創事業,而不是依靠別人。” 受大亨關照,讓他愛屋及烏地因為關寶鈴而在乎我,這是我的恥辱,我還沒無恥到要利用自己愛的女人去謀取某種利益。這一點,在人格上要比大亨強,因為關寶鈴曾經為了收買別墅、破解“黑巫術”而半夜三更爬進尋福園的大門,向一個陌生的男人乞求達成這筆生意。 如果她成了我的女人,我就算死都不會讓她去求別人。 “風,有些事你似乎弄錯了,其實、其實大亨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不可能對我怎么樣。我們只是……朋友,只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像你想的或者外面小報記者編造的狀況。” 她急著要解釋什么,不過在我看來反而欲蓋彌彰。 大亨包養過很多女人,每一次對外宣稱都是“紅顏知己、超然欲外”,仿佛大家都是精神上的相互傾慕一樣,實際上,紙里包不住火,每一次都會鬧得沸沸揚揚,以滿地八卦收場。當然,以他的權勢、金錢和個人魅力,只要點點頭,很多漂亮女人能擠迫大門爭著做他的女友。 關寶鈴的檔案很清白:祖籍香港,跟著單身母親長大,母親在她大二那年癌癥去世,她在好心人的資助下念完大學,然后通過港島電視臺的選秀活動,進入娛樂圈。除了大亨之外,極少有什么亂七八糟的緋聞傳出來,娛樂記者們更關心的是她進軍好萊塢的前途問題。 在娛樂圈這個越攪水越渾的大染缸里,關寶鈴是極少數天賦高而又肯努力進取的女星之一,很多人都百分之百地肯定:“她將來的成就,絕對會超過當前華人女星里炙手可熱的張、鞏、章。” 我當然也看過她主演的片子,堪稱是演技派與偶像派并重的佳作。在北海道邂逅之前,我就開始欣賞她了,只不過一想到“大亨的女人”這個不光彩的標簽,自己就會望而卻步。 “其實,很多事不必解釋的,我能理解。”我苦笑著,阻止她的費心解釋。如果我真的想要她,肯定就會忘記她的從前,而只看中她純潔無瑕的心靈。 關寶鈴額頭的青筋猛然迸跳起來,臉頰飛起兩團紅暈,似乎是要準備激烈地辯論什么,陡然又閉了嘴,發出一聲悠長的感嘆:“唉,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真的不必解釋了。” 突然間出現的尷尬,在我們之間緩緩蔓延開來。 沉默了十幾分種之后,關寶鈴忽然苦笑著問:“風,你嫌棄我?”她的頭依然枕在我的膝蓋上,但眼角卻有兩顆晶亮的淚珠滑落出來,一直滾向她小巧圓潤的耳垂。或許對一個女孩子來說,被大亨這樣的男人包養,是一生最深的、最不可開解的痛。 我嫌棄她嗎?我說不清楚。 至少在王江南苦苦跟在她后面追求的時候,我是懷著一種幸災樂禍與醋意橫生的想法,甚至是抱著隔岸觀火的看熱鬧心理,直到關寶鈴神秘失蹤之后,我才真正意識到,她的影子已經深深鐫刻在自己心里,揮之不去。 我的確對“大亨的女人”這句話耿耿于懷過,或許還將耿耿于懷下去,但我無法否認她身體里散發出的致命魔力,比此前任何一個女孩子給予我的印象都更完美。 “我沒有嫌棄你,這些問題我們可以在脫困之后再討論,現在,你需要休息,我們沒有多少體力好浪費了……”我的嘴唇也在火辣辣地痛。 關寶鈴又一聲長嘆,抿著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時間在不停地消逝,我一直希望能突破玻璃盒子,進入那個古怪的山洞里去看看。放置齒輪的那一列石臺只占據了山洞總寬度的三分之二,石臺旁邊很明顯地留下了一條通道。如果按照最正常的思維,這么多高速運轉的齒輪,總該有人巡視照看,那條通道就是供人來回走動的。 我情不自禁地自嘲著:“在這種神秘的地方,會有什么樣的怪人照看這些機械裝置?”想不通的事太多,可惜沒能像古人說的“車到山前必有路”一樣,我們到了山前,卻給石壁擋住了,無路可去。 不知過了多久,關寶鈴漸漸陷入了虛脫的昏迷,嘴唇上到處泛起了米白色的小水泡,呼吸越來越急促。 她需要補充水分,但這里只有透明的空氣——小刀壓在我的左手腕上,輕輕一動,一滴血珠迸出來。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機械式地把手腕橫在關寶鈴嘴邊,讓血珠滴落進她嘴里。十幾滴血珠落下去之后,她呻吟著貪婪地舔著嘴唇。這些溫熱的液體對她太重要了,我在小臂上輕輕一壓,血珠滴得更快,像是春天最珍貴的雨滴。 至少滴過五十個單位的血之后,關寶鈴饑渴的狀態才稍稍得到緩解。成年人的正常失血量為二百到四百個單位,但我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只是五十個單位的血,足夠令我眼前一陣陣金星亂冒了。 “下雨了嗎?風,是下雨了嗎?我感到有水珠落下來,好甜……”她閉著眼,任由鮮紅的血滴進嘴里。 如果我的血能助她渡過最危險的生命難關,就算把全部鮮血都釋放出來,我也愿意。 “是,是下雨了!”我低聲回應著她,再次擠壓著左臂,讓滴血的速度再次加快,一不小心,有一滴血落在她的臉頰上,啪的一聲,如一朵嚴冬寒梅般鮮紅地炸裂開來。 “或許是我們的困境感動了上天吧,才會下雨來救我們,最好,再掉下幾個漢堡來,或者包子、餅干來都行啊……我真的感覺好餓,早知道這樣,當年入行的時候不那么拚命減肥就好了,至少身體里能儲存更多脂肪——” 她的肚子“咕咕、咕咕”地叫了幾聲,接著她便不好意思地睜開了眼,“啊”的叫了一聲,掙扎著要坐起來。 我按住她的肩,低聲叫著:“別動,你很虛弱,千萬不要動……”隨即發力在她的左右肩窩里點了兩下,令她失去掙扎的力氣。 她含混不清地叫起來:“我不要……不要……不要你流血,不要……”并且迅速閉上嘴,堅決地用力搖頭。 血仍在滴,不過卻是凌亂地落在她的下巴上、腮邊、胸前。我剛剛要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嘴,耳朵里的“颼颼颼颼”聲驀的消失了,四周出現了一片森冷的死寂。 我忍不住抬頭,那些飛旋的齒輪陡然停止了,而那條光帶上卻有許多五顏六色的光點在急促流動閃爍著,仿佛是圣誕夜泛濫的彩燈。 “它們壞掉了嗎?還是情況發生了什么變化?或者又要有意外發生……” 關寶鈴停止了掙扎,雙眼一下子瞪到極限,大聲叫著:“看那洞頂!看那洞頂!洞頂!” 我們誰都顧不上仍在滴血的手腕,兩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洞頂那塊光斑,它正在奇怪地蠕動著,仿佛那片石壁正在迅速分解,而光斑一路向石壁深處滲透進去,轉眼間已經凹陷進去一米多深,這個玻璃盒子也跟著上浮,始終跟洞頂緊貼。 我的大腦只思考了兩秒鐘時間,跟著跳起來,抱起關寶鈴,來不及有任何解釋,直接沖向塔里。當我飛奔著沖向樓梯時,順便腳尖一勾,把那塊金屬牌子挑起來,抓在右手里。本來極度疲倦的我,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氣,直奔到塔頂,抱著關寶鈴和牌子,站在玻璃屋頂下面。 現在,我們能更清晰地觀察那塊光斑,它背后的巖石并非是被分解,而是像拉開很多扇疊合在一起的門板一樣,層層撤走,速度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風,就算上面的阻隔完全打開,我們卻不得不囚禁在這盒子里,仍然無法脫身,怎么辦?怎么辦?”她說的,跟我所想的完全相同,突破洞頂固然關鍵,但是打碎這盒子似乎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驟。 它的玻璃外壁那么堅韌,就算是最好的防彈鋼化玻璃也不過如此,如果沒有特殊的工具,似乎很難達到目的。 第六部 海神銘牌 第六章 千頭萬緒 光斑凹陷進去的深度幾分鐘內便超過了十米,在我們目不轉睛的注視下,猛然間石壁打開,光斑直射出去,射向一片蔚藍的背景。 “那是藍天!藍天,藍天,藍——”關寶鈴興奮的叫聲被突如其來的洶涌彈力切斷,我們兩個倏地飛了起來,一直向上飛向天空。 “啊——”關寶鈴尖叫者抱緊我的脖子,而我在身體驟然騰空的情況下,仍然沒忘記回望一眼。下面是個深邃之極的黑洞,深不見底,模糊幽暗,只瞥了一眼,那些被光斑打開的層疊石壁又合并起來,迅速切斷了我的視線。 重新站在藍天之下,我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地球空氣,精神為之一振,這才知道并非被彈向半空,而是穩穩地站在某座建筑物的頂上。 山川蕭條,樹木零落,這仍舊是地球上的冬天,幸好我們并沒有被發射到某個地外星球上去。 關寶鈴仍在我懷里,她伸手斜指向下,欣喜地抑制不住抽泣起來:“看啊,看啊看啊……是楓割寺,我們是在楓割寺里。風,我看到那邊就是井,那口‘通靈之井’……” 真是難以置信,我們此刻就是站在“亡靈之塔”頂上,當我抱著關寶鈴小心地跳下來,站在頂層的圍欄邊上,幾十次深呼吸后,才確切相信了這一點。 太陽垂在正西的山尖上,光線正在逐漸黯淡下去,時間是在下午,黃昏之前。正北廚房方向,炊煙裊裊,隨北風送來的,還有一陣陣讓人腸胃加速蠕動的飯香。我的目光從一座座毗鄰連綿的屋頂上掠過,認出了洗髓堂的位置,當然還有那兩棵歷史悠久的古樹。一切都是如此親切,就連谷野的“冥想堂”也變得順眼了許多。 塔下的廣場干干凈凈,連一片落葉都沒有——極目南眺,尋福園的主樓、庭院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終于回來了……”我低語著,眼眶里有什么東西在心酸地涌動著。 沿著樓梯向下,走到二層與一層之間時,每一步我都走得很小心,生怕再發生意外,重新回到那個神秘的玻璃盒子里去。看得見一層地面之后,我把手里的牌子用力丟了下去,發出“砰”的一聲,在地上連翻了兩個跟頭。 牌子沒有消失,我跟關寶鈴也放心地走下來,撿起牌子走出寶塔。謝天謝地,我們經過了漫長的失蹤之后,終于重新回到現實中來。 還沒走到天井西面的月洞門,有兩個僧人一邊聊天一邊迎面走來,猛抬頭看到我跟關寶鈴,一下子張著大嘴愣住了,略微泛黃的瘦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極度驚駭。其中一個,竟然把一只拳頭用力塞進自己嘴里,仿佛見了鬼一般渾身拚命顫抖著。 “是是是……是是風、風、風先生嗎?是你……嗎?”另外一個還算鎮定,不過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被斷成無數截,毫不連貫,詞不達意。 我揮動著雙臂,意氣風發地叫著:“當然是我,快點帶我去廚房,我要餓死了——” 這是我們重回人間之后的第一句話,說完這句,便同時虛脫到極點,翻身倒地,人事不省。 “風哥哥,風哥哥,是我,蘇倫——” 我聽到了呼喚聲,不過非常遙遠縹緲,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蘇倫?不會的,她還在川藏邊界搜索阿房宮,怎么可能飛到北海道來?肯定是幻覺,或許我太想念她了吧?”翻了個身,我繼續沉沉睡去,把所有呼喚聲都摒棄在睡夢之外。 腦子里還殘存著陷入深海時的極度恐慌,包括那陣紅光來襲時無處藏身、無處躲避的困窘。我知道,就算不落入那巨大建筑里,若是給海底火山爆發噴濺到,在攝氏幾千度高溫的巖漿襲擊下,再堅固的玻璃盒子只怕都要灰飛煙滅,而我跟關寶鈴,也就只有一起瞬間死亡的份。 我想多睡一會兒,嘴唇上掠過牛奶和鮮橘汁混合著的味道,有人把一根極細的吸管放進我嘴里,下意識地吸了一口,如啜瓊漿一般,精神立刻清醒了許多。 “啊,他在喝橘汁,已經清醒過來了,太好了!”是蕭可冷的聲音,她在激動地鼓掌。我身邊很近的地方,有個人垂著頭坐著,一直握著我的手。這人的手很滑很柔軟,會是誰呢?是關寶鈴嗎?我希望是蘇倫,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任何人無法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