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我大聲叫她:“別過去!別過去,太危險了!”核爆炸之后的高能量輻射是無聲無形的殺人長劍,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但蘇倫連頭都不回,只是在向前沖,弄得我也只好跟在后面。 井口空蕩蕩的,跟簡易電梯相連的鋼索、電纜都被胡亂扯斷,像一張突兀向天的大嘴。 沒了電梯,肯定不能下井了。 薩罕此時站在井口的南面,合掌在胸,虔誠地目視井口,嘴唇不住翕動,應該是在默念某種經文。 蘇倫在井邊站住,探頭向下望著。 井口的加固措施做得非常到位,所以在劇震后根本沒有太大損傷,仍然保持完整的筒形。 “長老,井下發生了什么?”井筒里那么黑,蘇倫單憑rou眼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薩罕撩了撩皺紋堆疊的眼皮,用一種視死如歸的口吻說:“有人觸動了萬蛇之窟的機關,天神正從沉睡中醒來——看看,你們究竟做了什么?為什么要打擾已經在地下長眠了兩百萬年的神靈?” 他的長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亂響,像是在譜寫著一首詭異的歌曲。 兩百萬年,是個很遙遠的數字,可惜薩罕并沒有要說出自己全部秘密的意思,但我能推測出,在薩罕的資料里,這個土裂汗金字塔已經存在了兩百萬年。 “天神啊,原諒這些無知的人吧?”薩罕換了一個祈禱的手勢,左掌仍舊豎在胸前,右手卻是筆直前伸,向北方用力指著。 那個方向,胡夫金字塔亙古地矗立于凄清的月光下,歷幾千年而不變。 薩罕換了一種極度悲天憫人的聲調:“天神復活,怒火一燒,整條尼羅河里的水都將被迅速烤干,埃及人乃至非洲大陸都將淹沒在熊熊火海中……原諒我,原諒我的過錯吧,如果有什么罪過是必須有人舍身承擔的,請降罪于我,放過那些沙漠里的卑微的生命吧……” 薩罕的話講得無頭無尾,莫名其妙,反正他這種自稱“神的奴仆”的人說話向來如此,我聽得不耐煩了,向蘇倫悄悄說:“我想下井去看看——” 如果我的身體連那種“風化”的力量都不怕,自然也能抗拒一切輻射力量。 蘇倫捏了捏我的手指,向后緩緩退了幾步,然后才低聲說:“不行,目前情況不明,還是等天亮了電力恢復之后,再做打算。” 沒有電梯,我還可以借助繩索和電纜下井,因為我心里迫切想知道的是到底誰觸動了機關——現成的答案,就著落在切尼身上。他是金字塔建筑的專家,肯定能比別人更快速地找到墓xue里的機關。他拿一億美金換我的黃金劍,當然也知道那黃金劍的獨特之處。 與蘇倫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后,我仍然堅持著自己的決定。 蘇倫突然說了一句:“等我回來——”,接著便飛奔向西邊擺放發電機的帳篷。 她的想法很對,既然耶蘭領導的工人,沒辦法短期內恢復電力供應,我們完全可以自己解決。 我舉著電筒向井下照了幾下,根本深不見底,毫無動靜。 “年輕人,你不怕萬蛇之窟嗎?”薩罕的聲調變得越發詭譎。 我搖搖頭,繼續觀察,試圖能發現一些危險的預兆,免得自己下井后,再發生連環爆炸,那可就是自尋死路了。 “天神要懲戒貪心的世人,故意埋下數不清的金銀珠寶。他是為地球的和平、友愛、真誠而來,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擾他,只怕到了最后,大神發起怒來,令尼羅河水倒灌,整個埃及都要變成澤國了……” 薩罕絮絮叨叨地解釋著,右手卻一直指向遙遠的胡夫金字塔。 我聳聳肩膀,不介意他的胡說八道,管它是澤國還是火海,都是薩罕一廂情愿的癡人說夢,打動不了我。 “聽我說,不要下去,萬蛇之窟的門已經打開,沒人能從‘懲戒之神’的毒牙下逃生……” 幽蓮的左耳突然彈了一下,令我雙眼一亮。 要知道,又聾又啞的人是不會產生“動耳朵”這個動作的。這個動作,完全是人本身為了對準接聽到的聲音的來源,而無意中做出的必然反應。 “幽蓮不是聾子,至少——不全聾,肯定能聽到某些聲音……”我看到她的注意力完全關注在井口上,雖然外表仍舊是無精打采、癡癡呆呆的樣子,身體卻已經暗暗地繃緊起來,仿佛隨時都可以彈出彎刀,卷入戰斗。 “長老,井下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對薩罕并沒有放棄最后的希望,還是想知道他心里的秘密。 “天機不可泄露——年輕人,不過你得記住,千萬不要覬覦‘月神之眼’的光輝,千萬不要……存在多美麗的誘惑就會有多詭譎的危險相伴,切記、切記……” 這些云山霧罩的高深語言,根本不能給我以實際的幫助。 隨著一陣發電機啟動時的輕脆吼叫聲,營地里的照明線路恢復了一下部分,也包括井筒以下的。謝天謝地,雖然電梯都被爆炸的氣浪頂飛了,井里的其它設施卻都還健在。 此時,所有的彩虹勇士自顧不暇,當然也沒時間過來幫忙了。 我迅速將簡易電梯拖回來,重新與鋼索接駁。蘇倫也在一輛軍車后面找到了三角支架和控制電路的遙控器,并且很快將井架恢復到爆炸發生前的狀態。我們的動手能力,絕不會比耶蘭領導的那群工人差。 我大步跨進電梯,免得夜長夢多,等自己失掉信心后,也就只能打退堂鼓了。 “風哥哥,小心、保重!”蘇倫眼角似乎噙著滿滿的淚。 我向她揮揮手,電梯馬上開始向井下墜落。 人的好奇心真是最奇特的推動力,在這種危機剛剛告一段落的不確定關頭,我沒想到逃避、逃生,卻頂風而上,選擇了將發掘工作進行到底的路,這一點,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大特性,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井下到底發生了什么?” 目前看,井壁沒有任何變化,雖然照明設施被摧毀了不少,但勉強能照亮向下去的空間。一切通訊設施都失靈了,包括我跟蘇倫的手機,仿佛爆炸發生的一瞬間,所有的用電能做動力的機器都失去了工作的能力。 電梯很快降到井底,橫向隧道里的情況稍微好些,壞掉的燈只占十分之一多一點。 我下了電梯,略做準備,活動了幾下手腳,便開始向前飛奔。這種情形看起來像在拍一部恐怖電影的場景—— 只是目前我的頭腦一片熾熱,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把地震的源頭找出來。不管井下發生過什么,或者是正在發生什么,我都要找到答案。否則,一大堆無頭謎題,已經越來越讓我的思想透不過氣來!” 說來奇怪,隧道里并沒有遭到太大的破壞,至少那些不銹鋼的支撐護筒,都還彼此嵌接得平平整整,牢固無比。 我一直飛奔到隧道盡頭,才有心思停下來,揮動袖子擦掉額頭上的熱氣騰騰的汗水。 空氣中回蕩著我劇烈的喘息聲,并且越來越響亮,仿佛有人在迅速推拉著一只碩大無朋的風箱。前幾次下井,絕對沒有這種奇特的濃重“回音”現象,或許是爆炸影響到了耶蘭架設的通風管道,造成空氣凝滯,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喘息回音出現吧。 停頓了四五分鐘,我抬腳跨過隧道與金字塔外壁搭接處,驀的發現,墓xue內的照明光線竟然要比隧道里強上兩倍有余。那些光線幾乎是雪一樣純白,均勻地充滿了我面前的所有空間。 剎那間,我不得不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失聲驚呼起來——即使如此,我的雙腳還是用力跺了十七八下,借此來宣泄滿心的驚駭,直到從腳掌到小腿全部震得麻痹了,才無力地向后頹然坐倒,跌在隧道里。 “這不是原先那墓室!肯定不是!”這是我的第一反應,因為之前的十米見方的連環墓室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空曠的廣場。 廣場中央,設置著一個大概二十米見方的空蕩蕩的池子,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根本沒有三百六十一間墓室,更沒有數米高的門口和相鄰墓室之間的詭異石縫。 “到底……發生了……什么?”我狠狠地揉揉眼睛,又伸手在自己腮上重重地掐了兩下。 這不是夢,更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事情——墓室結構發生了斗轉星移的變化,這種變化之詭異就算出現在神話小說作者的筆下,都不為過。 白光是來自于池子里,正如第一次進入金字塔時的黃光一樣,這些接近于霧氣的光線,具有一種“彌漫、散播”的特性,而不只是直線傳播,總有照不到的死角。 我扶著石壁起身,不敢向前走,再仔細觀察了一遍——這廣場非常大,目測的話,大概要超過一百五十米開外。回想一下,把原先的十九座墓室隔墻全部拆除的話,得到的軸線長度會有二百多米,那么,這個凈高十米的廣場準確面積也應該在二百米見方。 高度沒有變化,仍舊是十米左右,我的目光隨即落在南北軸線的最北端,直覺中希望那里會出現一個門口之類的——但那邊只是一覽無遺的墻壁…… “這么大的墓室,如果沒有足夠的支撐點,上面的部分豈不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這是最普通的建筑學知識,每塊建筑梁板的扛剪切力都是有限的,二百米長度的平板,恐怕單是自身的重量都會讓它從中折斷。更何況,這只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底部,上面還有層層疊疊的數不清的墓室,累加重量絕對是個難以估算的巨大數值。 所以,我不敢再向前走了,冒險蠻干,那是無聊莽夫們才有的沖動。生命只有一次,我還需要留著它做更有意義的事情。 第5卷 萬蛇之窟 第3章 月神之眼 面對陡然間發生的天翻地覆的墓室變化,我的神經經受了從混亂到狂野、從狂野到震撼,又從震撼到嘆服的考驗。 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建筑大師們對于建筑結構里隱藏的活動變化、機關埋伏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過,特別是在某些意義重大的藏寶庫之類的地方,建造者會挖空心思、殫精竭慮地設置機關變化——但那些小巧的機變,最多不過是一堵墻、一間房子甚至幾扇門、幾個窗子的騰挪改編,哪兒比得上整片墓室的重新組合變化? 站在墓室的入口,我唯一能夠發出的感嘆就是:“天!這不是地球上的人力所能做到的!至少,不是已知的地球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 我扶著石壁呆呆地站在這里,早就忘記了時間的流逝,戰戰兢兢地不敢向前邁步,仿佛一步踏過去,就會隨著面前這些奇妙的建筑,一起進入莫名的未知世界。 白色的光到達金字塔外壁缺口時,就自動停住了,不再向隧道里蔓延。 我慢慢伸出手,讓雙掌浸潤在那些光里,能感覺到正有一種涼浸浸的感覺把手掌包圍住,像是面對一個超大冷庫的入口一樣。 “有——人——嗎——”我鼓足勇氣,縱聲大叫。 沒有回聲,仿佛那些白光,俱備吸收音量的柔性作用。當然,無論是隧道還是墓xue內部,只有我自己怔怔地站著,沒有另外的身影。 “誰——在——里——面——切——尼——博——士——”我以為觸動機關的人是切尼博士,所以開始試著叫他的名字。 仍舊沒有回聲,試想一下,若是有人站在墓室的某個角落觸動機關,而墓室結構又發生了這種顛覆性變化的話,那個人肯定已經死無葬身之地,被機關扭轉時的巨石移動擠成rou醬了。 向身前的地面看看,仍舊是刻滿了各種古埃及象形文字,與以前進來時看到的地面沒什么變化。墓室的頂上,亦是如此。唯一不可思議的是,我的視線里找不到任何一條拼接的石縫,無論是地面還是頭頂。 “沒有石縫,結構的改變是如何發生的?”特別是地面上原先存在的那些黑黝黝的裂縫呢?它們被擠壓拼合后,豈不是必須得有石縫留下來? 我的視線久久停留在十米外的地面上,希望能找到拼合的痕跡 ,但最后還是失望了。地面渾然一體,所有的象形文字都是完整地連成一片向前延伸著,仿佛它們最早建成時就是這樣的一體狀態。 我蹲下身子,把雙掌平放在地面上。地面上的石塊帶著驚人的寒意,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令我猛不丁地打了個寒顫,便把自己的手急促收回來。 現在的感覺,面前簡直就是一個打開了缺口的冰庫,只要一踏進去,就立刻有被凍僵的危險。 在徘徊和遲疑間,我變得進退兩難,準備開始后撤,先回地面再說。 就在此時,隧道里響起了急促的奔跑聲,其中一個人一邊跑一邊急促地吶喊著:“誰在那里?誰在哪里?”那是谷野的聲音,瘋狂而暴怒,又帶著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啞。 對于谷野的身份,我一直抱著懷疑的態度。如果沒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冷靜功夫,谷野怎么會取得先前蜚聲國際考古界的名氣?現在的谷野,完全是一個意氣用事、膽怯自私的莽夫,絕非做大事的人才。 “又是……又是你?”谷野沖到近前,用惡狠狠的野獸般的眼神盯著我。 在他身后,是氣定神閑的詹姆斯。同樣是急速沖刺奔跑下,詹姆斯的領帶依然平滑整潔,西裝扣子也一絲不茍地扣著,并且臉上帶著善意的微笑。不管這笑容是裝的也好、真的也罷,畢竟他是在笑,而不是谷野那種只有在瘋狗臉上才能看到的氣勢洶洶的神情。 “是我,有什么不妥嗎?”我背靠石壁一側,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已經警告過你,金字塔里的一切都是屬于——” 我揚起手,制止他繼續狂吠下去,并且向隧道里撤退了十幾步,讓自己遠離墓xue入口,免得谷野誤會我要跟他爭什么。 詹姆斯居然氣定神閑地倒背著雙手,向墓xue深處看了看,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風先生,你是第一個到場的,有什么新發現嗎?” 聽他的口氣,并沒有把墓xue里翻天覆地的變化當作是“新發現”,仿佛早就預料到這一步了。 “新發現!新發現……”谷野用日語嘟囔出了兩句粗俗的臟話,抬腿向里走。 我本想提醒他幾句,不過看了日本人驕橫不堪的樣子,索性忍住,安安靜靜地作壁上觀。 谷野大踏步地進了墓室,絲毫不怕寒冷,筆直向那廣場中央的池子走過去。 詹姆斯湊近我,神神秘秘地問:“風先生,咱們談過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巨變之下,他關心的只有“月神之眼”,絲毫不顧營地里死傷遍地的慘狀。 他跟谷野想必是第二批蘇醒過來的人,并且是最大膽不要命的,才會步我的后塵下井。 “沒問題,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月神之眼’到底藏在哪里?”被所有人當傻瓜的滋味并不好受,如果某些秘密是連詹姆斯都清楚的,那么我跟蘇倫到底處于什么樣的位置?難道會是所有人的槍頭? “就在那里……就在金字塔的核心……”他伸手向白光來處指了指。 那個位置,原先是擺放著那塊超級金錠,金錠下是一口一百八十米的方井,井下是不知來處、不知用處的玉棺。現在呢?會是什么樣子呢?難道能變成一百八十米深的怪異的池子? 谷野已經站在池子旁邊,停下腳步,陡然高舉雙手,發出一聲喜出望外的嗥叫。 詹姆斯一笑:“看,好像有人已經發現寶貝了。” 他雖然這么說,但腳下一步都沒向前挪動。 谷野的嗥叫維持了足足有三十秒鐘,雙腳興奮地猛力在地面上跺著,雙拳不住地用力在自己胸口上狂擂,發出“空空、空空”的動靜。他到達金字塔入口時就已經快要瘋狂了,目前這種狀態,情緒徹徹底底變得不能自控。 我又退了一步,郁悶地長嘆:“博士,既然寶貝出現,你還不趕快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