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太后,此事妾身今兒進(jìn)宮正要來與太后說明。”榮昌郡夫人擦了擦眼角,抬起頭來很是委屈的說道,“當(dāng)晚芙娘只打發(fā)了那陪嫁去高家報信,叮囑他是當(dāng)著其他幾人面說的,原話只叫他若是被安平王追住,且請金吾衛(wèi)傳話與高家,根本沒叫他說出王府里那些事情!” “是不是這樣總要問過了人才知道,那個人呢?”高太后的心究竟更偏向自己的親生兒子,這會便哼了一聲問道。 哪知榮昌郡夫人又哭了:“妾身也想留著該殺的奴才好還芙娘個清白呢!不想那奴才當(dāng)街喊了幾聲,安平王抬手一箭將之射死——這叫芙娘怎么說啊!” 高太后怒道:“什么?” “太后,當(dāng)時除了王府的人,另有金吾衛(wèi)一隊可作證,妾身萬萬不敢欺瞞,的確是安平王主動射殺了他的,這會可怎么查究竟是誰指使的他?”榮昌郡夫人口口聲聲的替女兒喊著冤,話里的意思卻很清楚,一則是表示安平王府之事外泄,鬧得滿城風(fēng)雨絕非高芙所為,二則卻指那喊話長街的人雖然是高芙陪嫁,卻是安平王所滅口——誰知道是不是安平王借著這個機(jī)會,想要徹底休棄高芙? 高太后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她恨得罵了幾句孽障,吩咐宋賢人:“召安平王!” 第三十六章 再會 “這事兒若和你沒關(guān)系,我是絕不相信的。” 夜色已深已靜,偏殿燈火安詳,牧碧微的長睫拖出極濃重的陰影,她慢條斯理的把玩著御案上的鎮(zhèn)紙,輕聲說道。 在她對面,聶元生一心二用,手下如飛的批閱著一本本奏章,嘴上隨口道:“嗯?” “安平王府的事……”牧碧微接過他才改完的一本奏章,放到旁邊的長案上去攤開晾干,說道,“只是你把這件事情告訴孫氏做什么?” 聽出她語氣里的嗔怪,聶元生住了手,將紫毫擱到旁邊筆山上,方笑著道:“不過是拖她下水罷了……你也看出這事與她也脫不了關(guān)系了,太后壽辰那日她那么刻意的無事生非,太后豈有不疑心的道理?” “那一個寶姬,該不會和孫氏有什么關(guān)系吧?”牧碧微懷疑的問道。 聶元生失笑:“寶姬年長孫氏十歲,她侍奉安平王的時候,孫氏還沒進(jìn)宮,能有什么關(guān)系?倒是高太后怕是氣得不輕,宮里有個孫氏,宮外有寶姬,都是出身卑賤的女子,偏偏得寵的很。” “寶姬也能和孫氏比?”牧碧微不以為然道,“安平王到底也不是陛下,且聞?wù)f她已經(jīng)被安平王妃毀了容,莫非安平王這樣愛她不成?” “安平王如今拿了女兒在說事。”聶元生笑著道,“你還不知道罷?白天的時候安平王被太后含怒召進(jìn)宮,當(dāng)著榮昌郡夫人的面訓(xùn)斥了,不想他跪在和頤殿上口口聲聲說安平王妃居心不良,如今事情鬧成了這個樣子,那寶姬所出的庶女今年年方十六,正是該許婚的時候,如今鄴都人人都知道她的生母得罪了王妃高氏,還被高氏親手拿金釵劃花了臉,連帶著舅舅都被溺死了……說叫庶女怎么出閣將來怎么做人,這么說著榮昌郡夫人也不免要向太后請罪,說安平王妃做事沖動了些。” 牧碧微忍不住啐道:“安平王好生過分!他自己寵妾滅妻,使王府釀成這樣大禍不說,如今竟又全怪到了王妃身上,虧得他是太后親生子,換做了是駙馬,合該被弄死才好!” 又道,“安平王也真奇怪,他就那么寶貝那個寶姬與庶女?王妃不說,怎么連世子的面子也不給嗎?” 安平王世子姬恞,牧碧微兩年前就在和頤殿里見過,是個俊秀明朗的小郎君,也是至今王府唯一的嫡子,論理來說安平王再不待見高氏,總也要給世子留幾分體面,怎么如今為著庶女就不管世子了? 聶元生眼神詭異,半晌才淡笑著道:“你進(jìn)宮也有兩年了,定然覺得陛下是個不守規(guī)矩的人,只是正妻做到安平王妃那一個地步,換成了是皇后,陛下還未必會那樣對待,所以當(dāng)初高祖皇帝為什么擇了陛下而不是先帝的嫡長子,不是沒有理由的。” “……”牧碧微默了一默,心里卻想姬深也未必就比安平王好上多少,如今看來高太后倒也沒疼錯人,廣陵王的為人若真有朝中所傳的那么賢明,從后院來看卻比他的兄弟好太多了。 如此想來梁高祖也當(dāng)真是太過悲涼了些。 聶元生左右停了筆,便索性歇上一歇,含笑問她:“你今兒晚上怎么會有功夫過來?” “我來時帶了宮里人柳氏。”牧碧微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先在東暖閣里陪著陛下飲酒作樂,待陛下喝多了,便使柳氏在那里伺候,自我到長錦宮起,這柳氏乖巧得緊,總也要抬舉抬舉人,她做事也更精神些。” 聶元生不由拾起她手吻了一下,又道:“說起來還沒恭喜你——嗯,后日你也要曉得了,你那長嫂仿佛又有了孕信,昨兒聽說白氏已經(jīng)收拾行囊住到牧家去了。” “這一個孩子若是郎君左右也是要姓何的。”牧碧微皺了皺眉,雖然這么說了,到底還是關(guān)心的,“上個月小何氏還隨祖母進(jìn)宮來著,就算這中間查出來,如今還遠(yuǎn)沒到生產(chǎn)的時候,白氏怎么就住了過去,莫非小何氏有什么不好?” 畢竟是牧碧川的發(fā)妻,而且小何氏過門一年便為牧碧川誕了長子牧嶸,便是念著侄子的面子,牧碧微雖然厭惡何氏,對小何氏也談不上不好,只是礙著何氏到底不算很親熱,但再怎么不太親熱,她也是看不得小何氏被徐氏欺負(fù)的,當(dāng)下就警惕了起來。 “沈太君治府森嚴(yán),再說我也不能叫牧令知道自己沒事總是去打探牧家后院吧?”聶元生啞然失笑道,“不過白氏去牧府住倒有可能與何家有關(guān)……嗯,何氏如今寵愛日漸衰弱,你也知道白氏就只有何海一個郎君,也已經(jīng)沒了,她在何家,全靠了何氏在宮里得寵才有些地位,這些日子以來何氏失了寵,何家三房里就鬧開了。” “安平王妃現(xiàn)成的例子……”牧碧微不以為然道,“何氏在宮里素來厲害得緊呢,那白氏怎么還掌不住一個何家?” 聶元生但笑不語,牧碧微頓時明白了過來:“你該不會插手了罷?” “后日命婦覲見,想必小何氏有話要告訴你的。”聶元生笑著道,見牧碧微還要追問,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聽說,何家因何氏有失寵之勢,很想繼續(xù)送個女郎進(jìn)宮侍奉陛下,白氏自然是急了,這時候小何氏再度傳出孕信,她就借這個機(jī)會過府同小何氏商議——畢竟你與她都不高興看到對方,她又擔(dān)心何氏,又不想到澄練殿去求你,自然要叮囑小何氏來同你說了,怎么說你也是小大郎的嫡親姑姑,總要給小何氏幾分面子罷?” 牧碧微聽著,嘆了口氣道:“我是真心不喜歡何氏也不喜歡何家,只是這樣的娘家人我都要可憐何氏了,先不說她如今還沒完全失寵哪!再者,何家以為這后宮是什么?陛下喜歡美人是一回事,可侍奉陛下的人莫非是想送就能送進(jìn)的?若是如此,當(dāng)年我才進(jìn)宮又何必要在宣室殿里做那許久的女官?就是太后送了那沈氏進(jìn)宮也還是九曲十八彎呢,他們倒拿宮闈當(dāng)成自己家開的了?” 這番話說完,卻見聶元生若有所思,她心里頓時有些計較,嗔道:“你老實(shí)交代,何家可是你挑唆的?” “他們?nèi)舨黄疬@心思,我說再多又有什么用處?”聶元生狡黠一笑,牧碧微已聽出了他話中之意,掐了他手一把,威脅道:“還不快快告訴我?這口氣忍了兩年了,你既然有打算竟還不告訴我嗎?” 聶元生久習(xí)弓馬,掌心虎口都生了繭子,牧碧微那一掐卻恰好在手背,他吃痛之下低頭一看,卻見一輪彎彎的月牙印在了手背上,不覺苦笑道:“這個消息大約要到臘月才能公布,你可不要提前說出去,也莫做什么動作,免得被人察覺壞了陛下的事……” “陛下?”牧碧微驚訝道,“什么事?” “太后壽辰那日,因?qū)O氏主動挑釁鬧了那么一場,你怕是沒留意溫太妃趁著高太后高興的光景同她提了一件事。”聶元生斂了笑,淡淡的道,“高陽王也有十六歲了,該議親了,溫太妃想為高陽王求一位高家女郎,這事太后自然不會拒絕。” 牧碧微點(diǎn)一點(diǎn)頭:“雖然溫太妃如今沒什么娘家勢力,然而高陽王究竟是名正言順的王爵,高家女郎珍貴,王妃之位也不是尋常人能夠給的,再者高陽王一向謙遜知禮,又心存仁善,這樣的郎君,尋常人家女郎哪有不動心的道理?” “謙遜知禮、心存仁善。”聶元生聽了,撫掌輕嘆,喃喃道,“我怎覺得我一個也沒占上?不成,就這么叫高陽王娶了王妃,我心里實(shí)在過不去,不陰他一把我絕不罷休!我想一想,是了,就從欽天監(jiān)入手,使那里的人說高陽王娶誰都成,惟獨(dú)娶了高家女,一定是大兇大惡,克盡父母兄長……” 牧碧微撐不住抬手拿起一本沒批閱過的奏章隔著案敲到他額上,哭笑不得的怒斥道:“你這話什么意思呢?” “三更半夜當(dāng)你是巴巴的來看我,不想?yún)s在我跟前夸起了高陽王。”聶元生懶洋洋的說道,“我豈能不給他使點(diǎn)絆子?” “不許胡鬧啊!”牧碧微忙正色道,“當(dāng)日我進(jìn)宮時,多虧了高陽王出言襄助……” “嗯,若非他出言,桃蕊、桃葉她們也未必能那么輕松的把你騙去下手。”聶元生一臉贊同。 牧碧微又敲他一下,白他一眼道:“那也總比你好——那會你可是忙不迭的替我拆臺來著!” “我可沒拆你臺。”聶元生很是正經(jīng)的說道,“我本想著不去管你,拖一拖時辰,那么蔣遙與計兼然到時正巧可以看見你昏倒在殿外……” 牧碧微怒道:“如此到了陛下跟前,肌膚青白交錯形容不堪,我豈不是進(jìn)退兩難?” 聶元生很是無奈的看著她道:“今兒既然提起此事,我不得不告訴你,若是無高陽王多事,原本我的打算里,卻是你若昏倒在蔣、計二人跟前,我正好可以當(dāng)著陛下的面告訴那兩個老家伙,你乃是聞?wù)f父兄囚在獄中,所以特來苦苦哀求陛下從輕發(fā)落,至于納你進(jìn)宮……那是從來都沒有的事情,如此咬定了你一片孝心,再替你謀個宮妃之位便就不難了……畢竟西北也不是只你父兄二將,他們執(zhí)掌朝政,總也要考慮考慮諸將的心情吧?” 這話還沒說完,牧碧微差點(diǎn)一口血吐了出來:“是真是假?” “反正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聶元生重新提起筆,蘸了蘸墨汁,悠然說道,“就當(dāng)做亦真亦假罷!” 他話音才落,牧碧微已經(jīng)恨得牙癢,抄起幾本奏章,一起砸到了他頭上! 第三十七章 高興嗎? 兩人嬉鬧了一陣,牧碧微又醒悟了過來,推著聶元生道:“高陽王聘妃,既然已經(jīng)說定了高家女郎,卻關(guān)何家什么事?難道陛下要趁機(jī)再開采選?” “不然呢?”聶元生神情似笑非笑,淡淡的說道,“你也別生氣……這主意是我出的。” 牧碧微白了他一眼:“我自然不生氣——宮里進(jìn)了新人,難免多幾個新人出類拔萃的,叫陛下怎么看怎么心疼,到那時候區(qū)區(qū)世婦、御女之位哪里當(dāng)?shù)闷鹦氯藖恚繉脮r少不得要在加封……指不定我們這班舊人也能趁勢提上一提,下嬪之首哪里比得上上嬪好聽?嗯,只是你又插手宮闈事做什么?陛下如今可是連個皇子都沒有,縱然有血脈留下,你如今也不過一個中書舍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事情怕你還做不得吧?” “陛下雖然登基之后荒廢了許多,然而從前高祖皇帝與先帝盯得緊,究竟九五至尊,底子放在了那里。”聶元生悠悠的說道,“享樂個十幾年還是享樂得起的,只是孫氏越發(fā)不安分,我很需要一個人壓她一壓,當(dāng)然孫氏不安分不過是小節(jié),最主要的就是她除非盡快有個皇子,不然接下來也很難說,你也知道這次太后壽辰,陛下并沒有一味的幫著她與新泰公主,可見孫氏雖然依舊美貌,到底是舊人了,一旦她倒了,這偌大后宮,誰能抗衡得了高太后?” “若是如此,桂魄宮遲早總有人要住進(jìn)去。”聶元生慢條斯理的說著,“左昭儀為人賢德,她出身高貴又有手段,若只做著左昭儀,即使有太后懿旨,到底做事束手束腳,一旦叫她名正言順了,你我都討不了好,還不如留著皇后之位空懸,各宮各行其事的好。” 牧碧微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是安排了進(jìn)宮的人?” 聶元生怔了一下,方笑道:“我倒是想安排,只是孫氏也好,你也罷,都已是極為難得的美人,我如今區(qū)區(qū)一個中書舍人,卻去哪里尋多少佳麗來做后手?何況那些生得美的也未必就有那福氣,還不如等人進(jìn)了宮,看上一看再說……宮闈里的事,不是還有你么?” “先前你……”牧碧微撥了撥案上的瑞金墨,停了一下,復(fù)道,“我想著也不僅僅是為著逼死方賢人罷?未必沒有旁的打算,陛下這幾日都沒到后宮去……我只是奇怪,嗯,你做什么非要這樣急著抓權(quán)到手?畢竟你比陛下還要小上幾個月,下個月才是你生辰罷?圣壽可是五月里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乐菹聦δ愕膶櫺牛僬f也是一員大吏,封妻蔭子都不在話下,可我總覺得你太急了。” 聶元生眼神幽深,半晌才道:“我不想說。” 牧碧微凝視了他片刻,吐了口氣:“好。” 氣氛一時間僵硬起來,過了盞茶光景,牧碧微才悠悠的道:“那一個小龔氏性.子我頗為喜歡,若留了她在宣室做女官,你看前朝會不會有什么說法?” “他們不會有什么說法的。”聶元生笑了一笑,淡淡的道,“畢竟我祖母三年忌日已經(jīng)過了。” 牧碧微一怔,就聽他繼續(xù)緩緩道:“我如今不過一介六品小官,更在朝野已經(jīng)落下了jian佞的名聲,聶家又不是什么世家望族,家祖那點(diǎn)兒名聲,因著我的緣故,嘿嘿…… “但在陛下眼里,我只怕是公主都尚得,自出孝以來,陛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問了我兩回婚事,若不然我也不耐煩在才開始代他批閱奏章的光景就替他尋些事做。” “雖然曉得你不想在此刻娶妻,是不想耽擱抓權(quán)的辰光,亦不想隨便娶一個,浪費(fèi)了妻族的助力,若是娶高呢,即使有陛下出面,即使曲家高家怕也不得不送個女郎出來應(yīng)付,但想必不是旁支就是庶出,你未必看得上,如此自然是埋頭批著奏章,等官職升上去了再議親的好。”牧碧微思索了片刻,悠悠道,“只是如今聽你說為了不娶妻,不惜設(shè)法給陛下找麻煩,我到底還是覺得安心些。” 聶元生抬起頭,含笑望著她道:“你怕什么?” “我怕的東西很多。”牧碧微淡淡的道,“所以我必須步步謹(jǐn)慎。” “……”聶元生斂起笑容,沉思了片刻,方慢慢的說道,“旁的我不敢說,但我總不會害你,且會盡力助你。” 牧碧微心頭黯然,兩人相對半晌,牧碧微卻忽然道:“秋狩就要開始了。” “今年陛下想去越山。”聶元生隨口說道,頓了一頓,又道,“獵場事情多,你照例不要帶西平公主去了,這樣的風(fēng)頭出不出都無所謂,畢竟西平公主乃是長女,是陛下骨血,新泰公主再聰慧伶俐又能夠占到多少東西去?” 牧碧微輕哼了一聲:“她還真不怕新泰公主小小年紀(jì)勞心勞力的有個什么三長兩短!” 這樣沉默了半晌,聶元生提起筆來蘸了墨汁寫了幾個字,復(fù)又放下,悠悠的道:“我似乎沒有與你說過家祖?” “臨沂郡公,本朝都說他是女子最想嫁的郎君,君主最想有的臣子,亦是岳家最想要的女婿……”聶元生淡笑著道,“你可知道家祖老來回顧一生,對世人給予他這些評價所言是怎么說的么?” 牧碧微勉強(qiáng)笑道:“什么?” “若無姬氏,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聶元生眼神黯淡,悠悠的道。 牧碧微雖然因方才的話心頭郁悶,曉得聶元生提到聶介之分明是在故意逗自己說話,但到底興致不高,這會便淡淡的說道:“臨沂郡公之才世所皆知,即使未遇高祖皇帝,總也有旁的出頭之日。” “不然。”聶元生閉上眼,悠悠的道,“家祖當(dāng)年家貧,鄉(xiāng)里無人愿意下嫁于他,惟獨(dú)家祖母違抗了父母之命出閣,跟著家祖吃了許多的苦,甚至我那阿爹也因此胎中積弱,捱到有了我不久,便撒手而去……這些你怕是都知道罷?” 牧碧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聽聶元生似笑非笑的說道,“家祖在鄉(xiāng)中過不下去,所以不得不帶著家祖母趕往鄴都,那時候家祖的年紀(jì),也不過比我如今長上一兩歲,生長鄉(xiāng)野,所見最尊貴的不過是里正鄉(xiāng)紳之流,因此到得鄴都,想謀取的差事,也不過是帳房之類……” “是么?”牧碧微一怔,隨即道,“那又是怎么遇見的高祖?” “家祖還沒尋到差使,家祖母先病倒了,兩人流落街頭貧病無依,是高祖皇帝的原配、追封太肅皇后,當(dāng)時的樓夫人經(jīng)過,見狀很是同情,賜下數(shù)金,才救了兩人一命。”聶元生輕聲說著,“樓夫人就是宣寧駙馬的長輩,實(shí)在是個善心人,可惜她去得早,連她所出的兩個兒子也在后來戰(zhàn)死沙場,你知道善謀者總是多心的,家祖當(dāng)時為了樓夫人二子之死,還曾暗中下了死力調(diào)查,查出來與龐貴妃仿佛有些關(guān)系……” 牧碧微聽到此處,不由變了臉色,卻聽聶元生很是疲憊的說道:“嗯,龐貴妃被貶,高祖皇帝立先帝,家祖都插過手,濟(jì)渠王滿門,也是家祖與先帝約定,當(dāng)然先帝登基時身子居然會迅速差了下來,就是沒家祖的話,先帝也非殺他不可……說遠(yuǎn)了,若無樓夫人當(dāng)時援手,又推薦家祖到姬家的鋪?zhàn)永镒鍪拢易媾c家祖母怕是早就在前魏的鄴都無聲無息的死去了,到了姬家鋪?zhàn)永镒隽税肽陰し浚s上高祖皇帝查帳,家祖才抓住機(jī)會,一鳴驚人……總而言之……” 他睜開眼睛,神情說不清是諷刺還是什么,“若將高祖皇帝換了今上,這世上又有誰會知道聶臨沂?” “我與陛下一樣,幼時由祖父撫養(yǎng)教導(dǎo)。”聶元生慢慢的說道,“祖父教導(dǎo)我不可忘記姬氏之恩,其實(shí)對家祖恩情最重的當(dāng)是太肅皇后,可太肅皇后去的早,她所留下的兩個兒子,也被龐貴妃所害,家祖料理了龐貴妃并濟(jì)渠王,問題是濟(jì)渠王也是高祖之子,家祖為著太肅皇后的恩情,設(shè)計一步步逼著濟(jì)渠王走到了起兵作亂的地步,使高祖生前就目睹諸子爭位,忍痛囚了濟(jì)渠王不說……以高祖的城府,如何不知道濟(jì)渠王與先帝交惡的程度,只要高祖一去,濟(jì)渠王一脈縱然有人能有性命,下場也必定凄慘無比?” “仔細(xì)論起來,高祖皇帝對家祖的恩情也未必就比太肅皇后小多少,太肅皇后救了家祖與家祖母一命,可若沒有高祖皇帝,他們也不過如尋常小夫妻那樣平平淡淡的過上一輩子,后來前魏亡故,亂世十余年,鄴都烽火無盡,說不定還會喪生在兵燹之下……”聶元生笑了一下,極慢的說道,“曾經(jīng)恩怨難是非……這是家祖臨終所言,對付龐貴妃與濟(jì)渠王,他對不起高祖皇帝,可若不對付,又對不起太肅皇后,所以,這世上許多事情,不僅僅是難以辨別對錯,更重要的是,甚至不可抉擇。” 牧碧微蹙眉,半晌方道:“這與你我之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不是你,是我。”聶元生微笑著端起案旁涼茶,一飲而盡,眼神寥落,“我如今所做之事,與家祖當(dāng)年差不多,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更不知道下一刻我會不會后悔,所以又何必再告訴你,使你跟著徒然為難?” “……”牧碧微這次思索良久,才慢慢的道,“實(shí)際上你不告訴我,總有許多理由,就如同我聽見你有事情瞞著我總不高興一樣,便是你事后有無數(shù)的理由來解釋,我總是覺得不高興……這也許是因?yàn)榕拥谋拘裕筒幌矚g被瞞著,因?yàn)檎瘴覀兿雭恚闳羰钱?dāng)真將一個人放在心上,自然什么事情都不會隱藏與她。” 聶元生溫柔的說道:“但男子不這么看。” “一個男子若是當(dāng)真將一個女子放在心上,他定然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因?yàn)闅g喜的事情固然可以叫那女子高興,那些不高興的事情又何必叫她也跟著擔(dān)心?” 牧碧微悠悠的道:“所以我還是不高興——換了旁的人在這里也未必會高興,你又怎知道,你說出來,我?guī)筒涣四悖坑只蛘吣阏f出來,我不能安慰安慰你?” 聶元生盯著她看了半晌,卻苦笑了一下,重新執(zhí)起筆,輕聲道:“因?yàn)檫@世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從來都不少,而且,如今不是被你安慰的時候……卓衡就在外面,咱們這樣小聲說話他聽不見,若是……” 牧碧微聽了,面色先是一紅,復(fù)努力恢復(fù)正常,板起臉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過是想……嗯,是說幾句話哄你高興罷了!” 聶元生誠懇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我一高興,不免哈哈大笑,驚動了卓衡豈非不好?” “……”牧碧微無語片刻,忽然伸足用力踩住聶元生的腳,用力一旋,見聶元生面上變色,卻忍著沒有出聲,她才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給你些苦頭吃,再說句叫你高興的話,如此彼此抵消,想來你就不會失態(tài)了!” 聶元生忍痛道:“苦頭我已經(jīng)吞下去了……卻不知道你打算說什么話叫我高興?” “原本我打算踩你兩腳,如今踩一腳便失了興致,你高興么?”牧碧微哼了一聲,恨恨的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