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慢著!”高七郎卻忽然叫住了眾人,他冷笑著抬起了頭,森然望向了頭頂的古松,冷冷道,“十九郎,你方才還說過此松經冬不凋、枝干虬勁,那牧氏又是會些武藝的,難道不覺得,這樣一個地方,藏上十個牧氏都不難嗎?”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陷阱 被他提醒,歐陽十九頓時醒悟過來,也不叫人去四面搜查了,當下叫過眾人聚集在了一起,吩咐擅長攀爬者出列,上樹搜尋! 閔二郎與閔四郎原本見眾人空手而回,心下才松了口氣,不想又聽得高七郎之語,當真對他是恨之入骨!照他們來看,歐陽十九和高七郎這兩人既然已經同自己翻臉,又在山徑之上做了手腳,牧碧微出現在此處甚為可能,如今既然沒尋到了,怕是十之八九就是藏身樹冠之內,這株百年古松枝干茂密,就是昂藏大漢也很能藏上幾個,見他們兄弟面色如土,歐陽十九越發肯定了牧碧微的行蹤,當下叫出了兩人:“郝大、周十一,你們二人先上去看看!” 被他點名出來的兩人都是身量偏瘦弱、看著也利落的,聞言都是一抱拳,笑道:“十九郎放心,我等定不辱命!”說著兩人緊了緊腰帶,走到樹干之旁,手足并用,都是輕巧的爬了上去。 樹下高七郎看的點頭,對歐陽十九道:“倒是幸虧把他們兩個帶了出來。” “去年秋狩咱們隨駕,若不是郝大眼利,與周十一一起上樹端了那窩山鳥的巢,咱們還吃不到那一頓蛇鳥野味。”歐陽十九把手一擺,命人退開幾步圍死了樹干,他覺得牧氏多半就要到手了,心情愉悅,與高七郎笑著道,“那牧氏縱然跟著家里學過幾手,怎么說也是閨閣里捧大的女郎,以我看,就是不叫郝大他們上去找,在這底下等上一等,她在高處吹多了風怕也受不得要自己下來了。” 高七郎淡淡一笑,道:“陛下出獵,如今不在行宮之中,這附近飛鶴衛暫離職守倒是無妨,可若再耽擱下去,怕是不妥,還是速速把人尋出來的好,免得多生枝節!” “說的正是。”歐陽十九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身旁之人,那人立刻揚聲問:“郝大、周十一,你等可有請到那牧青衣?” 過了片刻,便聽松枝之中郝大帶了一絲疑惑回道:“十九郎君,我等并未看到有人藏在附近!” “這是怎么回事?”歐陽十九皺起了眉,高七郎想了一想,道:“那牧氏是女郎。” 歐陽十九看著他,就聽高七郎繼續道:“女郎比之男子身量都要輕些。” “你等再往上去看看!”歐陽十九聽了,立刻親自揚聲吩咐,高七郎顯然也對自己的判斷十分信任,他左右看了一看,信步走到樹冠邊緣一塊被松針滿蓋的大石旁,不遠處一人見到,忙上前用自己衣袖拂走松針,請他坐了,好整以暇的等著結果。 因歐陽十九親自吩咐,那郝大與周十一不敢違抗,樹下但聽得上頭稀碎之聲,又有松針簌簌而落,樹冠中不乏藏身于此的松鼠雀鳥受驚紛紛跳出向四面奔跑,又過了片刻,歐陽十九正等的不耐煩,卻聽郝大驚喜的聲音透過樹冠隱隱傳來:“十九郎,我瞧見了一方衣角……” 歐陽十九頓時眼睛一亮,轉頭要告訴高七郎,然而卻見高七郎坐到了一旁去了,不假思索的吩咐:“還不快把人請下樹來?” 他話音剛落,預想里郝大的一句答應卻變成了一聲慘呼! 山腰山嵐微蕩,中間不乏禽鳴獸嘯,與山腳下獵場上的猛獸咆哮聲相應,本就頗不安靜,這一聲慘呼突如其來,眾人毫無防備,都驚得一陣呆愣! 就聽頭頂嘩啦啦的一片響,仿佛無數根枝干被一迭聲的砸斷下來,松針如雨,簌簌而落,夾雜在松針里的,更有一片溫熱腥膩,噗的落向眾人! 砰!砰!接連兩聲悶響,柔軟厚重的松針消弭了急速墜落后與地面接觸的大部分聲響,卻也飛濺起大片松針猶如一陣急雨遮蔽了眾人視線,眾人紛紛本能的舉袖遮面,末了放下袖子一看,歐陽十九驚得目瞪口呆,失聲道:“郝大!周十一!” 原本坐在遠處山石上一臉篤定的高七郎聞言臉色一變! 他飛快的跳起身來,擠入人群,到了地上兩具尸體旁伸手一探,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見狀,歐陽十九本就隱隱覺得不妙的心又沉下去了一分,沉聲問:“七郎……” “都死了!”高七郎沉著臉回答道,歐陽十九刷的抬起頭來,朝著高處怒喝:“好大膽的賤人……” “住口!”高七郎猛然喝道! 歐陽十九被他喝得一怔,卻聽高七郎冷冷問道:“雖然說前幾日陛下自己也受了傷,但此地俯瞰行宮,到山崖邊甚至能夠清楚望見正殿所在,此處出了人命……這回主持春狩的可是宣寧長公主的駙馬!” “那樹上……”歐陽十九雖然知道事情一旦鬧大,自己這些人就算是出身世家,但也落不到個好,卻依舊心頭不忿,卻見高七郎用力扯開郝大胸前衣裳,冷笑著道:“樹上是什么,你自己看!” 只見高七郎扯開的衣襟內,郝大胸膛之上,赫然釘入了一支烏黑的勁弩!弩身開著血槽,露在外頭的部分尚不及寸!見到這支勁弩,眾人都是一陣毛骨悚然,歐陽十九臉色慘白道:“這是……” “樹上未必有人,卻有陷阱!”高七郎臉色陰沉的為郝大蓋住前胸,冷冷道,“是我估計錯了,人的確到這附近來過,但想必用了我等沒注意或者不知道的辦法已經離開,她的目的,卻是在此處設下這一個陷阱……這種陷阱本是西北那邊用來捕捉雪地里一些行動機敏、難以輕易捉到的小獸的,西北苦寒,所以有時候食物不足,需要以此補貼,嘿!果然是家學淵源!” 歐陽十九牙齒咬得格格響,他將頭轉過來,對著同樣一臉震驚的閔二郎、閔四郎道:“左右見了血,不如把他們……” “你自己想死,可別把咱們都拖上!”高七郎毫不客氣的喝道,“樓家被冷落數年,好容易得了陛下任命,誰敢拆樓萬古的臺,宣寧長公主能沖到咱們兩家當著長輩的面喝令把我們打死!” 他說的聲色俱厲,歐陽十九不禁氣勢為之一奪,眾人也為他所懾,半晌才有人訥訥道:“那么七郎,此事該怎么辦才好?” “速速將這兩人的尸體收拾起來!”高七郎顯然極有決斷,他毫不猶豫的道,“絕對不能叫人發現他們死在春狩里,還是死在此處!這樣,如今還是春寒之時,尸身腐爛不快,趁著這兩日既非狩獵開始,又非狩獵結束……李郎、江郎不是平日里就拈輕怕重總叫閔家兄弟替你們代班么?” 被他點到的李郎、江郎都是一怔,就聽高七郎繼續說了下去,“這一點上官等人都已知情,只不過懶得管而已,所以若再輪到你們值守,換成了閔二、閔四前去,旁人只會以為你們在屋中躲懶睡覺!” “七郎的意思是……”歐陽十九沉吟的看向了李郎、江郎兩人。 高七郎冷靜道:“趁閔二、閔四代班之際,著他們兩個走小路,反正咱們守的那處就是最外圍,連夜將郝大與周十一的尸首送回鄴都,對外就說是暴病身故!給兩家多些銀錢,叫他們不必檢查尸身就入殮就是!” 歐陽十九沉吟了一下,道:“這樣不妥,郝大與周十一到西極山是許多人都看見的,一下子不見了……” “無妨!”高七郎冷冷道,“此事鬧大,宣寧駙馬脫不了關系,畢竟這回春狩歸他主持,咱們的上官都是聰明人,到時候大家湊份子心意過去,不必把話點透,他們也會去關照其他人證明郝大與周十一壓根沒到過西極山,一直在鄴都養病!” 李郎與江郎想是無法推辭此任,沉吟道:“那么尸體此刻如何處置?” “十九郎,借你酒囊一用!”高七郎要過歐陽十九別在腰間的一只酒囊,搖了一搖,感覺內中還有大半,毫不猶豫的拔出塞子,往兩具尸體上一倒,慶幸道,“樹上陷阱雖然惡毒,卻勝在勁弩封住了傷口,幾無鮮血流出,你們兩個人扶他們一把,就說喝醉了!先帶回營房藏起來,等到明日李郎、江郎輪值,閔二閔四你們辛苦辛苦,再代一次班!” 見到了高七郎這番絲毫不為同伴哀傷,卻立刻想到了替自己脫身的做法,閔二閔四被他一看,都覺得一股冷氣上騰,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諸位,咱們本來是有正事的,但如今看來此事已非咱們能夠插手,而且郝大、周十一之事咱們都脫不得關系,因此這件事情我雖然說了我的看法,你們有其他想法,我也無話可說。”高七郎將目光移開,掃了眼眾人,忽然說道。 歐陽十九會意,立刻冷笑了一聲,接口道:“咱們雖然都是族中庶出,然到底各有姓氏,若是出了事,拉幾個墊背想也不難!” 眾人平素就受他們籠絡欺壓,如今見了郝大、周十一為著高七、歐陽十九的吩咐死去,再看到高七郎與歐陽十九半句都沒提到哀戚,反而只顧著自己脫身,更覺得此二人不能輕易得罪,聞言,紛紛一顫,忙不迭的答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料之外(上) 聽到樹下人聲漸至于無,聶元生率先出了藏身之處,牧碧微隨后翻身而出——他們躲藏之處,只是距離松樹不遠處的一處為荊棘掩蓋的洞xue,許是因為歐陽十九等人往年來時此處無有這個洞,所以居然為xue前荊棘所欺,漏了過去。 牧碧微因衣裙累贅,又急于追上聶元生,跨過荊棘時一腳踩住了一塊松散的青石上,腳下一滑,雖然未曾摔倒,卻感覺小腿吃痛,想是被荊棘隔著衣裙劃破,但她此刻卻也不便當著聶元生的面去查看。 忍痛走了幾步,卻見聶元生并未走遠,而是負手望著不遠處的松樹之頂,因歐陽十九那一行人說話時聲音都未刻意放小,剛才的動靜,兩人從頭聽到了尾,她幾步追上聶元生,情緒復雜的問:“上面的勁弩……是你布置的?” 原本她見聶元生與自己約見,竟在所約之地睡著,就覺得頗為意外,如今想來,莫非他是因為爬上樹中去布置那個陷阱勞累所致嗎?他們所藏之處其實仔細搜查是絕對躲不過去的,那洞xue并不深,也無其他出口,方才聶元生察覺到有人過來,拉著她藏進去時她就不太情愿,不過是因為歐陽十九一行人漸漸行進,擔心爭執之下還未躲好就被發現這才跟了進去…… 聶元生目光深沉,頓了一頓,才搖頭,淡淡道:“不是!” “那是誰?”牧碧微吃了一驚,從剛才聽到歐陽十九并高七郎等人的話看來,今日他們之所以挾持了閔二郎與閔四郎一同前來,卻是因為山徑上被人做了手腳,自己離開行宮的時候又為人所趁——約在此時此地的乃是聶元生,要知道今早牧碧微不過抽空向他遞了個眼色,聶元生便趁著擦身而過的剎那給了她一張事先寫好的短箋,歐陽十九與高七郎在山徑上所做的手腳,自己初次前來也許看不出來,但聶元生對這西極山可謂熟悉,焉能不知? 隱蔽的洞xue瞞過了歐陽十九一行人頭一次的搜查,但未必能夠躲過第二次,可偏生眼前這株古松如此高大巍峨,而那高七郎又自詡聰明,居然想到了人也可能藏身樹上……以聶元生對這附近地形的了解,在樹上藏下殺人的陷阱并不奇怪,問題是這件事情就算告訴了自己,自己除了對他格外戒備外,也不可能因此與他決斷。 若勁弩真是聶元生安置,聶元生又何必說謊? “這種勁弩,是鄴城軍中所有。”聶元生收回樹頂的視線,伸手撣去躲藏時衣襟上的塵土,平靜的道,“飛鶴衛中配備的弩箭要比這一具精巧,鄴城軍前任統帥正是左昭儀之父威烈伯,曲夾為人精細,非鄴城軍中百長以上者,根本接觸不到此物,如今的繼任者雖然不是曲家人,但卻沿襲了曲夾在時之制,我便是想在樹中設伏,又豈會用這種易查出來源之物?” 牧碧微怔了一怔,道:“方才那些人,仿佛都是鄴城軍中人?” “事出突然,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并不奇怪。”聶元生若有所思道,“不過此事已有人接手處置,你我不必cao心。” 他忽然轉過頭,凝視著牧碧微,沉聲道,“他們過來之前,你想說的話,是不是與安平王有關?” 牧碧微點了點頭:“不錯……”她正待繼續說下去,聶元生卻閉了閉眼,仿佛掩飾某種情緒,半晌才冷笑了一聲:“你不必說我也差不多猜到是什么了,畢竟,安平王的人剛剛才走!” “那歐陽十九郎并非歐陽氏所派?”牧碧微不覺吃了一驚,“他是安平王的人?” “歐陽十九?”聶元生淡淡道,“青衣沒發現嗎?方才那些人中雖然仿佛以歐陽十九郎與高七郎為首,實際上真正出了事,做主的卻都是高七郎,歐陽十九郎不過從輔罷了!” 牧碧微握緊了拳,沉聲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衣該知道,陛下自幼得高祖鐘愛,襁褓中起便由高祖親自撫養。”安平王的突然出手,仿佛讓聶元生也慎重起來,他這次沒有回避牧碧微的話,而是神色凝重道,“所以先帝雖然有四子長大,實際上陛下卻并非先帝與太后跟前長大,所謂生恩不及養恩,更何況陛下在高祖跟前長大,皇孫一輩,哪怕是安平王與廣陵王這兩個嫡親兄長,平素也不敢太過搶了陛下風頭,免得使高祖面上無光,所以,先帝與太后對安平王、廣陵王并宣寧長公主反而一直懷著歉疚之心!這也是當初高祖皇帝臨終時一定要在群臣面前公然吩咐先帝當以陛下為儲君的緣故!” “莫非安平王不甘心?”牧碧微仿佛明白了什么。 聶元生卻是嘲弄一笑:“更不甘心的卻是先帝!” “什么?”牧碧微一驚,聶元生淡淡道:“先帝當初嘗與濟渠王爭儲多年,起初的時候,高祖皇帝一直冷眼旁觀,一直到察覺到濟渠王究竟年紀少于先帝,手段反應不足,驕矜之氣過盛,這才發作了龐貴妃,但對濟渠王也不過是發出鄴都罷了,所以才有了濟渠王后來糾結軍隊,反攻鄴都之事,饒是如此,高祖也不曾殺了或者廢他為庶人……其實,高祖皇帝那時候若下一道旨意,令濟渠王為庶人,那么他就徹底的失去了爭儲的資格,等到先帝繼位,也許濟渠王府上下未必會染什么大病一起身故,而是會給他點富貴日子過,好叫天下都知道先帝是何等仁德之君了!” 他這話中不乏對先帝與高祖的不敬之辭,牧碧微微微蹙了眉,只聽聶元生悠悠說下去,“但高祖沒有這么做,所以一直到高祖駕崩,雖然那時候濟渠王一直被軟禁,而先帝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卻因為濟渠王既未被廢,也未被殺,始終……如坐針氈啊!” “你是說先帝嫉妒陛下儲君之位得來容易嗎?”牧碧微茫然問。 “青衣若是在先帝在時就進了宮,必然知道這宮里老人都知道的一點。”聶元生淡淡道,“那就是宗室之中,先帝最重視嫡長子安平王,太后最寵愛嫡幼子廣陵王,若無高祖皇帝臨終遺言,今日皇位上的絕對不會是陛下就是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但先帝還是遵從了高祖之語!” “那是先帝沒辦法,高祖長壽,先帝卻因在征伐天下時率先士卒,幾次重傷積累下來損了元氣,捱到繼位,已經壽時無多,若要違抗高祖之意,必定釀成皇室內亂,先帝雖然偏愛安平王,卻還沒偏愛到了為了他不顧一切的地步。”聶元生冷笑了一聲,忽的話鋒一轉,說到了自己身上,“我六歲時被選為陛下伴讀,祖父父母皆早早過世,叔父待我好,然他自己不過降襲了祖父所傳的臨沂縣公一位,身無要職,又憑什么扶持我?我這一身榮華富貴都在陛下身上,誰若是要動陛下的帝位,自當先除了我去!” “既然安平王已有不臣之心,以陛下對你的信任,為何你不直接向陛下挑明?”牧碧微皺眉道。 聶元生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牧青衣,你入宮也有幾日了,冀闕青衣的身份雖然卑微,但好在是御前的差使,我又替你打發了蕭、宋兩位青衣,如此你就是不侍寢,也能近身伺候陛下,以你這些日子對陛下的了解,你說若是我直言告訴了陛下,會怎么樣?” “你是擔心陛下不信?”牧碧微沉默了一下,試探道。 “哈!我與陛下同歲,十二年來名為君臣,實如手足,安平王與陛下這十八年來才見過幾次,長談過幾次?若陛下還信他不信我,我這十二年莫非都在做夢么?”聶元生冷笑了一聲! 牧碧微緩緩道:“侍郎既然有這等信心,那么陛下聽信安平王不臣之后,妾身以為陛下定然會暴怒而起,縱然不立誅安平王,也定然會明著打壓!而這,是侍郎所不愿意看到……或者說,所無法承受的?” 姬深并非是個能夠藏起心事之人,又或者他早已習慣了尊貴的身份,壓根就不必掩藏自己的心事,更可能的是,在高祖、先帝始終將他當成儲君的教導下,他這一生的耐心都已經在繼位前用光了,連只是幾句口角的宣寧長公主,他都能夠公然記恨數年,若知道安平王的覬覦,那是說什么也忍不得的! 聶元生淡然道:“舍身取義,青衣把下官看的太高了。” 牧碧微了然點頭:先帝屬意的儲君是安平王,不敢違抗高祖之令,無非是因為高祖壽高,他繼位時年紀已長——先帝睿宗在位只有五年不到,改元四年旋故,加上一貫以來的三年不革新政以示對先帝的尊敬之舊例,也就是說方便睿宗大展拳腳的只有不足兩年,實際上這也很可能是濟渠王滿門暴病的原因,睿宗繼位后自感時日無多,他沒法慢慢瓦解濟渠王的余黨,也沒法逆著滿朝高祖留下的臣子換一個年長的儲君,所以只能以雷霆手段處置了濟渠王,盡量為年少的姬深執政掃除隱患。 只可惜無論高祖還是睿宗都沒想到,姬深會在他們死后立刻露出原形——這位新帝對于政事完全不感興趣,以至于連睿宗臨終前苦心為他挑選的輔佐大臣都無法得到他起碼的尊重。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高祖敢在臨終前要求睿宗允諾讓他最寵愛的孫兒繼位,必定為他留下后手,而睿宗繼位后又因時日無多不得不遵從高祖之命,繼續為姬深盤算著如何穩定他的帝位……但只看左右丞相的景遇,實在不能說安平王沒有希望。 何況如今鄴都的兵力中,曲家在鄴城軍中可謂是根深蒂固,單看繼任者未改曲夾之制就知曲家縱然交了兵權,但在鄴城軍中的影響也不能輕易抹去,而姬深因左昭儀容貌不美,若無高太后扶持做主,堂堂曲家嫡女差點為了個宮女出身的寵妃沒能進宮,縱然曲氏如今還是宮里位份最高之人,但沖著姬深兩年去華羅殿的次數屈指可數,要說他沒虧待左昭儀實在說不過去。 姬深真正的依仗還是飛鶴衛,飛鶴衛創于高祖征戰天下時,由原本的親衛轉變而來,睿宗一朝時間不長,因此大抵還是從高祖時候留下來的老人在,他們本是高祖最忠誠的禁衛,對高祖親自指定的姬深自然也極為忠心——這也是安平王、廣陵王空有王爵之銜,卻一直手無實權的緣故。 不是他們不想爭,而是不敢。 飛鶴衛在一日,哪怕曲夾手掌鄴城軍,叛逆終究不可能煽動所有人。 問題是,要姬深相信安平王心懷不軌,甚至說動他立刻命飛鶴衛滅了安平王府滿門,這一點聶元生未必做不到,但他做了之后的下場,卻絕不是他愿意的了——安平王乃高太后嫡親長子,王妃是高太后的嫡親侄女,其妹宣寧長公主是樓家之婦,其弟廣陵王取妃曲氏為曲家嫡長女! 姬深就算再寵信聶元生,以曲、高兩家的勢力,聯手派人將聶元生暗殺了事,事后由高太后出面認了下來,姬深難道還能把太后殺了為個給侍黃門侍郎報仇? 何況聶元生求的乃是一生潑天富貴尊榮,可不是死后哀榮!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意料之外(中) 牧碧微咬了咬唇,緩緩道:“這才是你當初留意我的緣故?”見聶元生微微笑了笑,她忽然心頭一跳,脫口道,“徐氏得到的消息……” “陛下下詔之前我并不知道這件事。”聶元生瞇起眼,看了她許久,方道,“于你而言,這是終身大事,于陛下而言,不過是進一新寵,又不是正經采選,陛下平時看到合宜的女子隨手一詔收入宮中也有幾次先例,并不奇怪,當然他沒有特別瞞著我,只不過先前閑聊一直沒提到而已。” 聶元生說的是實話,然而牧碧微聽了到底臉色變了一變,饒她自詡養氣功夫不錯,也不得不承認,這種當面被人提到受到輕視的感覺實在糟糕得緊。 就聽聶元生低低一笑,神色復雜道:“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殍,微娘你非尋常女郎,自是明白你本不該如此提防我。” “一日為奴婢,生死榮辱便皆集于他人之手,若不想如此,惟有向上。”牧碧微注意到他的稱呼變化,卻沒有說出來,而是漸漸捏緊了拳,聽罷,半晌才冷靜的道:“你說的極是,如今我敵人亦不少,若還不與你聯手,單憑我在后宮之中,遲早有一日被利用殆盡,生死難料!” “微娘言重了,重視牧尹的可不只是陛下。”聶元生淡然道,“牧家人丁單薄,就算陛下親政后連同你那幼弟都冊了高位,滿打滿算,十幾二十年內,能占據的位置那就那么幾個,這是一個好臺階,不是嗎?” “各退一步,所以才選擇了家父么?”牧碧微冷笑了一聲,她微揚下頷,看向了聶元生道,“安平王如今已經明著對我出手,聽方才那些人說來,他們并未發現你,卻只是看到我單獨外出,就帶著我那兩個表兄過來預備公然陷害于我,接下來幾日怕是我外出也不敢了,他畢竟是陛下嫡親兄長,王妃又是太后侄女,你可有什么好辦法?” 聶元生淡淡的笑了一笑,忽然輕輕擊掌,道:“出來見過牧青衣!” 牧碧微一怔,卻見不遠處的古松后,轉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來,俊眼長眉,發如墨玉,穿一身錦繡華服,臂上還纏了一根長鞭,裝束齊整,甚是俊秀,她一怔,就聽那少年含笑在遠處一禮,清聲道:“牧青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