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她很美,這一點讓牧碧微頗為驚訝,畢竟沒有哪家女郎肯叫身邊伺候的人奪了自己的風采,祈年殿里的宮女皆有殊色,那是因為孫貴嬪本身就是個傾國級別的美人,那些尋常眼光看來已經難得一見的宮女,往孫氏身邊一站,立刻失色黯然,如此反而能夠烘托出孫氏的絕代風華來。 但左昭儀曲氏卻是個氣度高華、容貌平淡的女子,莫要說孫貴嬪身邊的宛芳、宛英之輩,就是那日的酣春,因著年少,眉眼之間青春的光輝看起來也比曲氏引人注目的多。 只是貼身之人,眉目端莊是必須的,曲氏自己容貌平淡,平淡到了再遜色些實在連清秀二字都夸不出口,也著實壓不住身邊人容貌都比自己差得遠。 然眼前的酣秋卻是個難得的美人,雖然比牧碧微自己不及,但比孫貴嬪身邊的宛英、宛芳還要出色——她梳著宮中有些身份的宮女最愛梳的盤桓髻,發絲一點不亂,上頭幾件珠翠也是既合規矩,又顯得大方得體,單這一條,就足以顯示曲家的底蘊,身上穿了靛藍黛緣宮裝,腰間是一條玄色闊錦帶,裝束一點也不艷麗,人卻生得極為美艷,美艷之中甚至略帶了仿佛秋日的肅殺之氣。 正因為這股子肅殺之氣,一般是沒品級的宮人,才進宮不多久的小宮女挽衣在她跟前竟有戰戰兢兢之色! 只不過酣秋雖然美得肅殺,面上神態倒不見倨傲,見牧碧微帶著阿善進門,立刻從下首席上起身,行了覲見青衣之禮,口中也客客氣氣的道:“奴婢華羅殿宮女酣秋,見過牧青衣。” 牧碧微不待她說完,已經笑著睨了眼阿善,阿善會意,趕忙上前去扶了一把,牧碧微含笑道:“酣秋不必多禮。” 酣秋聞言,不動聲色的掙開阿善的手道:“回青衣,左昭儀娘娘素來講究規矩,因而奴婢們萬萬不敢失禮于青衣的。” “說到左昭儀娘娘,我方才就打算到華羅殿去謝恩呢,只是想著左昭儀娘娘管著宮務,怕是極為忙碌,又恐登門的唐突,打擾了娘娘。”她有意咬重的規矩二字牧碧微權當沒聽出來,請她接著在下首坐了,自己坐了主位嘆息道。 “晌午前,阮大監使人至華羅殿,說陛下想賜十匹紺青對鵝錦與青衣,不想宣室這邊的庫里不足,因此取了從前賜與娘娘的幾匹補充。”酣秋落座之后,也不客套,從從容容的說道,“當時娘娘因長信宮的辛世婦病了,便帶了凌賢人前去探望,并不在華羅殿里,而守在殿里的酣夏擔心青衣這邊等得急了,便擅自開了娘娘的私庫,取了五匹錦緞給了阮大監派去的人。” 牧碧微忙道:“倒叫酣夏費心了,是這么回事——我才進宮時陛下賜了我幾匹松綠厚緞,阿善進宮后,便替我裁了一身宮裝,今兒去宣室伺候,我便穿了,陛下見著了說好,就讓阮大監將差不多的衣料都賜我些,其中就有那紺青對鵝錦,不想竟擾了華羅殿。” “原也說不上擾。”酣秋淡淡的道,“只不過,這紺青對鵝錦,與另一種紫棠對鵝掐金絲錦太過相似,今春飛雪不斷,這兩日雪雖然停了,因不曾放晴,殿中到底昏暗,酣夏又有些心急,看見對鵝邊未細檢,倉促之間取錯了,送到青衣這里來的料子,混了三匹紫棠對鵝掐金絲錦,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紫棠對鵝掐金絲錦雖然比紺青對鵝錦珍貴許多,但娘娘一向大度,倒不介意,只是……”說到了這里,酣秋別有所指的看了眼牧碧微。 牧碧微雖然進宮沒幾日,但她做事一向仔細,倒也從挽袂等人處將宮規大致的問過,如今被酣秋這么一停一看,頓時明白了過來,當下作出惶恐之色接口道:“我雖然進宮不久,卻也曉得宮中用物自有規矩品級,掐金絲的錦緞哪里是我一個青衣能用的?實在是我才回了風荷院,方才覺得乏了,未曾點檢東西就先小憩了片刻,若不然就是再怕打擾左昭儀娘娘也少不得要去攪擾一遭的,卻是勞動酣秋你跑這一回。” 見她如此回答,酣秋淡淡的神色便緩和了許多,道:“哪里敢怪青衣?這都是酣夏做事不當心,娘娘回宮后,因要取些東西與辛世婦那邊送去,派人再開了庫房,才無意中發現的,娘娘使了奴婢走這么一回,也是擔心青衣才進宮來,若是不知道規矩犯了宮規,也是傷陛下的一片愛護之心——娘娘卻是要罰酣夏呢!” “這可使不得!”牧碧微連忙勸說,兩邊都是知機之人,又有阿善在中間插話捧場,最后牧碧微命挽衣去取了那三匹紫棠對鵝掐金絲錦仔細包了拿過來,又道今兒天色不早,明日定然親自到華羅殿賠禮,酣秋自然推辭,只是牧碧微也不與她細說,客客氣氣的把人送了出門,回到前廳,與阿善對望一眼,彼此心下了然。 ………………………………………………………………………………………………………………………… 于是,吾要堅持定時更 目前為早7,傍晚和晚上各一更(于是傍晚和晚上的時間是…… 汝等覺得幾點合適呢? 以后盡量寫成三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秋日出狩圖 “這酣秋倒是好人才。”阿善命挽衣退了下去,對牧碧微道,“曲家擇了這么個人給左昭儀陪嫁,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有了姜順華的例子,曲家焉能不吸取教訓?”牧碧微淡淡的道,“只不過先前挽袂總說左昭儀賢德,我原是不太相信的,如今見了這酣秋倒是信了幾分。” 阿善知她之意,點頭道:“雖然算不得這宮里頭最美,但也稱得上如花似玉了,何況那種肅殺冷艷也不是尋常人就能夠有的,左昭儀生得尋常,陪嫁卻這般出色,顯然曲家也是想著盡力替左昭儀籠絡陛下了,可到現在還是宮女,若左昭儀早將她給了陛下,若也得個一子半女,抱到了左昭儀膝下撫養,那樣孫貴嬪今兒也未必張揚得起來了。” “我看這酣秋是個精明的,陛下的妃嬪不過占了個名頭好聽,長信宮那幾個的例子放在了那里,只要不是糊涂的沒邊了或者是全沒生路的,誰會走這一條路呢?”牧碧微嗤笑了一聲道,“她好好兒的伺候左昭儀幾年,若是當真想嫁人,到了出宮的年紀,左昭儀未必不肯,她又生得美貌,何苦把一輩子拋在這不見天日的宮里頭?” 阿善笑了一笑,道:“紺青與紫棠的確相近,如在不甚明亮的地方卻是容易混淆的,只是曲家這樣的門第,能夠掌著庫房鑰匙的大宮女,又怎么會把東西都拿錯了?再者,那紫棠對鵝掐金絲的料子,放著就閃閃發亮了,哪里還有不清楚的?華羅殿那邊尋了這么一個借口,實在不夠圓滿。” “若是太夠圓滿了,那邊又要擔心我看不出來那意思了。”牧碧微嘴角勾了一勾,道,“左昭儀進宮兩年,即使無寵,太后護她護得緊呢,就是念著曲家的面子,也是斷然不敢給她委屈受的,晌午前陛下使人奪了她的東西來給我,我若不去請罪,就算她再賢德,也定然要表明下她左昭儀的身份!如今給了這么一個臺階,我還不就勢下臺,也活該她也出手對付我了。” “既然如此,今兒天色已經晚了,那么明兒該帶些什么東西去請罪?曲家養出來的女郎,等閑之物怕是都不入眼。”阿善沉吟道。 牧碧微也感到有點頭疼,將自己帶進宮的私房并姬深這些日子賞下來可以轉手送人的東西盤算了一番,不免一嘆:“怕是又要叫陛下出這一筆了。”她心安理得道,“陛下是個大方的,我也不能浪費了他如今的心意,一會聶元生走了,我想個法子求他給我幾件能入左昭儀眼里的東西罷。” “如此也好。”阿善道,“雖然如今風荷院里也堆進好些東西了,可未雨綢繆,宮里又不比牧家,能省則省罷。” 兩人商議停當,牧碧微又重新梳洗過了,正在閑談著,卓衡便來叩開了院門,說是聶元生已經走了,請牧碧微回宣室伺候。 牧碧微賞了他一只小金鐲子,到了宣室殿,卻見姬深正在偏殿里作畫,牧碧微過去,原本正在研墨的阮文儀識趣,忙側身讓了開來,牧碧微沖他笑了一笑,卷起袖子上去接了墨研了起來,姬深眼角瞥見,笑著道:“微娘來看朕的這幅秋日出狩圖。” “可是去年秋日狩獵時的場景嗎?”牧碧微小心的將墨放在硯臺之旁,才移步到姬深身邊,卻見案上鋪著一張長約六尺、寬約兩尺略不足的澄心長卷,卷上千山黃葉、萬里升煙,層林飛鳥不時驚起,蒼莽山色里,人馬逶迤,皇家儀仗在林間山澗之中若隱若現,更有甲士如林,文官武將各服錦繡,騎健馬,挽雕弓,前后各有健奴牽犬掣鷹,呼喝之間,走兔奔鹿,長草伏倒,遠處山岡上,還有一只斑斕猛虎回首咆哮,畫工談不上絕世,然以牧碧微來看,也算拿得出手了。 姬深點頭,得意道:“這是晌午后元生與朕一同畫的,微娘可看得出來何處是朕之所為,何處是元生落筆?” 牧碧微心道幸虧你說了是與聶元生一同所畫,若不然我可是懶得仔細分辨,先夸上一通再說,若不小心指錯了聶元生畫的地方豈不是糟糕? 這會聽姬深問了,便笑盈盈的道:“陛下與聶侍郎的手跡,奴婢可都沒見過,如今陛下既然問了,可得容奴婢湊近了看一看。” 姬深原本也是心情好,所以才隨口一問,聽她這么一說,也不覺笑道:“好!” 牧碧微扶著案邊仔細分辨了片刻,忖度聶元生的為人,心里已經有了數,指著遠處幾簇仿佛漂浮于云海上的山峰之影笑道:“旁的地方先不說,這幾座山峰定然是陛下手筆!” “微娘如何得知?”姬深奇道,旁邊阮文儀也露出一絲差異,便聽牧碧微含笑道:“陛下乃是天子,富有四海,縱觀整幅畫,這幾座山峰看似不多,占的地方也不大,但想四周云海何其之深,兀自能夠破云而出,可見其高,因此下筆之人,非有胸懷天下、睥睨八荒的氣度無法繪出其神韻氣勢,聶侍郎的畫工,奴婢不曉得,但觀這幾峰雖然用墨淡遠,卻有擎天立地之勢,所謂由畫觀人,陛下以為如何?” 姬深聽了,果然大悅,拊掌贊道:“微娘好眼力!” “陛下,奴婢方才是看著聶侍郎陪陛下畫了這幅畫的,牧青衣這番話,豈非與聶侍郎推辭道他絕畫不出山峰浮云海之勢同義?”阮文儀在旁仿佛湊趣的笑著道,“到底聶侍郎與牧青衣都得陛下喜歡,這想法也多是相同的呢!” 姬深聽了還沒說什么,牧碧微已經掩袖輕笑出了聲:“阮大監這話說的正是呢,陛下乃是圣明天子,明察天下,所喜歡的自然都是忠誠守職之輩,不說奴婢與聶侍郎了,阮大監何嘗不是這相同里的一個?” 阮文儀面色有瞬間的停滯,瞬間若無其事的笑道:“牧青衣說的是,是咱家一時失口了。” “哦?”牧碧微笑盈盈的道,“阮大監可要保重身子,畢竟,你可是不離陛下左右的人,若是有什么不好,到底連累了陛下呢,依奴婢說呢,一些小事兒,大監不如就交給了手底下的人就是了,似阮大監這樣一面跟著陛下貼身服侍,另一面又要不時過問種種事務,也實在太過疲憊,如今可不是連話都說差了?” 聽她這蹬鼻子上臉的話,阮文儀差點沒忍住,他臉色迅速漲紅,然而姬深聞言也抬起了頭,隨意道:“你若是累了,換顧長福過來也是一樣。” 阮文儀硬生生的忍住了一口心頭血,躬身笑道:“老奴謝陛下體諒!這便去尋顧長福來!” 因著姬深還年輕,阮文儀如今其實也沒到了自稱老奴的年紀,他這么說無非是提醒姬深自己乃是其舊仆,伺候過姬深多年的,只是姬深說了那一句后,便又招手問牧碧微:“微娘眼力那般好,不知可能夠挑出元生落筆處?” 見他興致不減,牧碧微樂得湊趣,又仔細看了一回,便指了皇家儀仗上方盤旋的幾只蒼鷹笑道:“這幾只鷹或許是?奴婢可是既沒見過聶侍郎的畫,也不太曉得他平日性情,若猜錯了陛下可不許惱了奴婢。” 姬深驚奇道:“那么微娘又是怎么猜對的?” 牧碧微聽他承認,暗道聶元生這拍馬的功夫果然不差,她思忖著聶元生的為人,笑著道:“鷹隼翔于半空乃是為陛下用,奴婢想著聶侍郎當繪此明志?” “微娘果然心思靈巧,當得起慧質蘭心之語!”姬深撫掌而贊,道,“方才元生與朕說起去年秋狩,一時興起便聯手作了此畫,元生與朕之畫技乃是同師而出,從前皇祖并先帝在時,朕偶爾未能按時完成畫作,元生每每替朕代補數筆,連老師都無法分辨,不想微娘眼力厲害至此!” 牧碧微心道,老師哪里是沒看出來?只不過你從小就被高祖皇帝親自撫養,臨終更力保你繼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前程遠大,你就是不交功課,怕那老師也沒膽子去高祖跟前告狀,恐怕還要替你隱瞞——有聶元生出手圓場,宮中教畫的師傅自是喜不自勝,又哪里肯戳穿了你?左右畫技對皇家子弟又不算什么要緊的技藝,能畫幾筆博個風雅,就是一筆不會又如何? 又想聶元生今兒進宮來說了這狩獵之事,又拉著姬深把自己都打發了,還以為他又要做什么,原來是在作畫,恐怕這幅秋日出狩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分明就是要借這偕同作畫使姬深想起從前伴讀時聶元生那些盡心盡力幫他的地方,以勾起兩人從前的交情回憶。 牧碧微暗忖姬深對聶元生已經十分信任,聶元生還要玩這么一出,莫非接下來他有什么大動作不成? 這么一想,倒是祈禱牧齊快些離開鄴都了,算一算時間,距離姬深加冠已經只得兩年——若姬深打算把先帝留下來的格局改動,又不甘心前朝政事繼續受制于曲、高等望族,那么如今開始籌算已經算晚的了,牧碧川年輕,資歷也淺,清都郡司馬一職被波及到的可能,比清都郡尹低多了。 因牧齊多年守邊,牧家人又不多,和鄴都各家談不上多少交情,卻也沒什么仇恨,只望牧齊來得及脫身才是。 ——不過,聶元生既然向自己表明了結盟的之意,又說牧齊離開的好,想來在這眼節骨上縱然真有什么事情也會盡力壓上一壓、等牧齊走了再動手的吧? 第一百三十章 謠言 哄過了姬深,牧碧微順勢說到了明日到華羅殿去之事:“……奴婢想著料子是陛下賞的,最該謝的自然是陛下,只是勞動左昭儀殿里頭的人找了一回,心里究竟過意不去,因而打算明兒去與左昭儀賠個禮,只是……未知左昭儀的喜好?” 姬深聽到曲氏便不像上回姜氏那么好說話,他微微皺起眉,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道:“那宮女既然是在華羅殿伺候,著她取點東西又怎么了?若是什么都不做,留她何用?聞說華羅殿里剛才有人到過風荷院,可是給了你難看,因此你打算過去迂回一二?沒有這個必要,朕使了人去著曲氏好生管教便是。” 牧碧微心下一哂,暗道上回還是一口一個幼菽,這會就變成了曲氏,雖然說男子喜新厭舊是多數,可如這位這樣翻臉翻的快的到底少數,不過她也聽出姬深話里有話,明著聽仿佛是在給自己撐腰,實際卻對自己親近太后那一派人有些不滿了。 她忙偎進姬深懷里放軟了聲音愛嬌道:“左昭儀派來的人客氣得很,奴婢想左昭儀也不會為難奴婢的。”說著她面上染了一層輕愁嘆道,“奴婢蒙陛下抬愛,以卑賤之身得以伺候陛下左右,身在宮闈又有誰敢對陛下不敬、而來為難奴婢呢?” 這么說著她眼里卻落下淚來,姬深本是狐疑的聽著,忽覺她聲音有異,不由皺眉道:“既然無人為難過你,好端端的你又哭什么?” 他對高太后一系的妃嬪到底疑心重,立刻追問道,“可是曲氏派人羞辱了你?!” 牧碧微忙擦了擦眼淚嗔道:“陛下不信奴婢方才所言嗎?左昭儀哪里為難過奴婢了?奴婢……”說著她又眼淚簌簌而落,“奴婢是想起了父兄!” “牧卿自請離開鄴都果然是受了旁人排擠。”姬深臉色卻沒好看多少,沉著臉道,“虧朕當初還再三盤問了他,他竟也不開口,難道是覺得朕年輕,不足以庇護他不成!” 牧碧微一聽這不是話兒,心想姬深果真是極不喜歡旁人拒恩的,何況如今朝政委托蔣、計二相,姬深因著貪玩,倒不覺得不親政有什么不好,只是蔣、計二人對先帝睿宗的臨終托付很是看重,他們又都是位極人臣了,再往上也不敢想,如今年紀大了,俱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何況鄴都的望族還有曲、高在上,如今除了博取一個史書上一片丹心的名頭對旁的也沒什么念想了,對姬深的勸諫限制自然不少,姬深因此對兩人極為逆反,也難怪聽說牧齊果然受了排擠才要離開鄴都,當初在西暖閣卻怎么也不肯說后要生氣。 “陛下不知,奴婢的阿爹哪里是覺得陛下年輕所以不足庇護?”牧碧微趕緊替牧齊說話,“若不然這離都之事怎的先來求了陛下準許而不是左右丞相?” 姬深聽她這么說了臉色才緩和了點,依舊不大高興道:“他若是當真覺得朕足以庇護于他,怎的朕問他緣故,卻一味的拿先人來欺哄于朕?” 這個欺君之罪,牧碧微當然不能叫牧齊得了,忙解釋道:“阿爹離開鄴都的緣故,正是他稟告陛下的這些,焉有欺瞞之處?奴婢說想起父兄就難過,卻是因為大兄的緣故。” “哦?” “陛下隆恩,任奴婢的大兄為清都郡之司馬,原本阿爹為尹,自然可以彼此照拂,也好指點大兄初為政事的不足之處,只是因鄴都流言浩蕩,阿爹行正影直,又得陛下垂青,親自任命職位,自然不懼流言,不敢瞞陛下,奴婢的大兄,本也是不懼什么議論的,只是……”牧碧微說到了此處,似有難言之隱,姬深不免催促:“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碧微嘆了口氣,方用一種無奈的語氣道:“陛下也知道,因著容華娘娘之弟死于雪藍關的緣故,容華娘娘對奴婢并牧家總有些芥蒂,這也是人之常情。” 姬深嗯了一聲道:“錦娘是個明白的,你未曾進宮前,朕就與她說過此事,錦娘嘗言過不會因此來為難你,你不必擔心。” 何寶錦的話若是能夠相信,莫非當日綺蘭殿并后來梅林之局都是我臆病所見么! 牧碧微心中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作出乖巧柔順之色,依依的點了點頭道:“奴婢謝陛下費心——只是呢,奴婢的大兄不知宮中之事,擔心容華娘娘因此對奴婢心存不喜,故而……故而欲與何家化干戈為玉帛!” 姬深對牧何兩家的恩怨興趣不大,若非何容華正得寵,雪藍關死上一百個何海,姬深也懶得多問一句,至于牧齊丟關失關之事,若無何容華這么一插手,過后也就是蔣、計二人處置,他只管用個璽便是。 之所以調解兩邊,不過是因為如今牧碧微是新寵,何寶錦卻也沒有失寵,他不想兩人因了何海之事成日里勾心斗角,變著法子向自己告狀惹自己心煩罷了。 如今聽了牧碧微的話倒有了幾分興趣:“牧郎想怎么與何家化解?” “大兄因早年隨阿爹駐邊多年,至今尚未娶親。”牧碧微輕聲道,“因而聞說容華娘娘還有一妹,明年及笄,如今正待字閨中,所以便向何家求娶,何家也答應了,如今已經換過了庚貼。” 姬深聽了,便笑道:“錦娘美貌,其妹怕也未必會差,牧郎倒是好艷福!” 牧碧微不防他以貌取人至此,面上表情足足頓了一息才調整過來,勉強笑道:“陛下說笑了,大兄求娶何家三娘子是為了與何家化解前怨,至于何三娘子是否美貌,奴婢卻不知道了。” 她這么說時用力捏了捏拳,心想難怪當初姬深想立孫貴嬪為皇后時,高太后那么憤怒,合著這位君上眼里只有美貌二字定高下,門第出身氣度教養統統都是浮云?! 可憐的左昭儀,曲家礙著皇室的權勢不敢說什么,高太后發了話,曲幼菽也只能收拾東西住進華羅殿里去,若不然威烈伯親自教導出來的掌上明珠,便是容貌平平,沖著她那一身高華氣度,外頭多少人家費盡了心機去求? 這一瞬間,牧碧微想到了焚琴煮鶴四字…… 只聽姬深奇道:“何家既然允了婚,此事又是你大兄主動去求,你卻憂慮什么?” “唉!”牧碧微先是幽幽一嘆,這才繼續道,“大兄向何家提親,本意是希望兩家化干戈為玉帛,彼此握手言和,可是鄴都里卻傳起了謠言——說大兄這是覷著容華娘娘得陛下的喜歡,因此想著攀龍附鳳,這……這簡直從何說起!” 姬深雖然是個以貌取人的主兒,到底也沒全傻了,聞言不由失笑:“這話是什么人說出來的?錦娘當然是個好的,不然朕也不會疼她,只是何家門楣……你牧家人的確少了些,卻是正經的忠良之后,若非前魏神武帝駕崩后柔然趁機進犯,牧家為守關多數戰死西北,都遷徙到了鄴都何嘗又不是望族之一了?” 牧碧微心道你總算還沒糊涂透,若不然我就該真哭了,便越發凄楚道:“陛下圣明!奴婢也是這么想的,可謠言里頭卻說……卻說……”她說到了這里,咬著嘴唇卻是說不下去了,姬深便問:“莫非除了說牧碧川攀附何家外,還有更滑稽的謠言?究竟是什么?” “奴婢不敢瞞陛下,只是還望陛下明鑒,這些話兒都是鄴都街頭巷尾流傳的,阿爹告訴奴婢也只是給奴婢提個醒兒,叫奴婢在宮中更當謹慎言行,并沒有旁的意思。”牧碧微張了張嘴卻先慎重道。 姬深看她這個樣子倒是來了興趣,笑道:“好,朕不疑你,你且把話說來聽一聽!” 牧碧微咬了咬牙才道:“謠言里又有一重說,牧家人丁單薄,又在雪藍關丟失上頭擔了極大的罪責,因此畏懼陛下追查,先將奴婢送進宮闈,卻因奴婢顏色粗鄙,不得陛下喜歡,所以只做了個小小的青衣,實際上便是宮奴,所以奴婢的大兄聞之惶恐,擔心容華娘娘繼續對付牧家,情急之下,才向何家提親!” 這話說出口,牧碧微便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儼然不忍去看姬深的臉色。 姬深果然大怒:“胡說八道!若非蔣賊、計賊從中作梗,以微娘之容色,朕焉能舍得叫你委屈于人下為宮婢?再者當日蔣賊、計賊強闖綺蘭殿,元生于殿上與二人辯駁,蔣賊、計賊堅持要求問牧卿并牧郎之過,后來朕也至承天門聽議,百金之罰都已入庫,這算什么獻女脫罪!再者,錦娘為人賢德——這究竟是誰家豁了嘴傳出這等荒謬之謠言來!” 牧碧微便趁機道:“正因鄴都滿了這些兒謠言,原本奴婢的父兄都想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去理會,可是后來又見謠言越發的浩蕩,奴婢的阿爹實在擔心圣譽受損……”說到此處她卻是哎喲一聲,以袖遮口,眼中滿是懊惱之色,仿佛是在后悔說漏了嘴。 “這么說來牧卿卻是為了朕的名聲才堅持求去西北的?”姬深頓時醒悟了過來,瞥了眼牧碧微沉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