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如今你也見到聶家長孫了,他啊和聶臨沂雖然秉性不相似,可有一點倒是極像的,那便是都很得君上寵信。”牧碧微悠悠的道,“當初高祖皇帝數算群臣,推聶臨沂為首,敕封臨沂郡公,官拜左相,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如今宣寧長公主的駙馬樓萬古之祖樓師法,也是開國功臣之一,乃高祖皇帝麾下大將,也不過得了個永興縣伯的爵位并兵部尚書之職罷了,如今樓萬古因尚了宣寧長公主,其父的永興縣子或許還能再多襲一代,但我進宮這幾日可不曾見陛下提過樓萬古,反而聶元生極得寵信與重用,不讓其祖聶臨沂,可見到底是祖孫,便是有所差異,總有相同之處的。” “女郎說的是。”阿善仔細琢磨了一番她的話,不覺暗自點頭,正說話間兩人已經跨進了風荷院的院門,門口照例守著呂良,許是挽袂先回來時交代過了,看到牧碧微額上的傷倒沒說什么,只是照例行了禮,便沉默的去關門。 阿善也急著處理牧碧微額上的淤青之處,扶著牧碧微進了后堂,便見挽袂迎了出來,欠身道:“奴婢已經在廚下燒了熱水又煮了姜湯,并從方賢人那里要了一副藥膏來,青衣是現在就用嗎?” “先拿熱水來揉一揉。”阿善說著卷起了袖子,后頭跟過來的挽衣聽了忙退出去打水,阿善先凈了手,復擰了熱騰騰的帕子起來,叮囑牧碧微道,“若不用些力怕是淤血難散,單靠藥物恐怕時日拖長,容易留下疤痕,還望女郎忍著些疼痛。” 牧碧微瞧著柔弱,實則性格頗似閔氏,聞言并不懼怕,道:“挽衣過來替我將額發撩上去。” 挽衣忙也卷了袖子過來幫忙,卻見阿善拿帕子覆到了傷處,略一用力,她頓時感覺到手底下的牧碧微全身皆是一緊,顯然是劇痛襲來! 阿善知道牧碧微性格堅忍,況且這額傷在顯眼之處,斷然不可留下后患,也顧不得心疼,拿帕子用力揉了起來。 如此中間換過幾回帕子,牧碧微的額上痕跡卻明顯淡了許多,因帕子燙手,又揉得厲害,如今白凈的肌膚皆是一片赤紅,阿善停了手端詳片刻,搖頭道:“女郎一向嬌養,若再揉下去雖然可以叫淤血化盡,然旁邊的肌膚卻都要揉破了,便涂些藥膏罷。” 說著命挽袂取了藥膏來,挽袂忙拿了一個蚌盒來,阿善打開后,卻見里頭是一汪淡綠色的藥膏,顏色略顯渾濁,氣味清苦,她俯下嗅了嗅,又取了些抹在自己虎口,觀察半晌才道:“應是能用。”這才給牧碧微涂了些。 這番檢查絲毫不避挽袂和挽衣,見狀兩人都微微垂下了頭,均想有其主必有其仆,這藥膏是挽袂光明正大去要過來的,難道還敢做手腳么?至于給藥膏的方賢人,人人都曉得她是太后的人,牧碧微的這傷乃是在和頤殿里磕頭磕出來的,先不說她走時太后已經暗示會扶持她了,就是這消息這會還沒傳到冀闕宮,沒有太后的準許,方賢人又怎會對她動手腳?若太后要害牧碧微,盡有地方可以做手腳,又怎會落這樣的把柄下來? 這阿善疑心如此之重,看來傳聞里頭賢德的徐夫人也不如何…… 牧碧微抹完了藥,才吐了口氣,有些疲憊的笑道:“倒是真的疼……”說話間拂開了挽衣替她捋發的手,挽衣眼尖,卻見她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忍得很是辛苦。 阿善道:“感覺到疼倒是好的,最怕沒有感覺,那樣可就麻煩了。” “不過幾個頭哪里能那么要命?”牧碧微答了一句,轉向挽袂問,“你先回來可有什么事情要稟告嗎?” 挽袂心頭登時便是一跳,暗道:終于來了! 她暗想早先牧碧微既然去過了承光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笑人認錯了人的事情?卻一直隱而不發,可見分明另有打算。 從前牧碧微因阿善尚未進宮,她自己又對宮中情形一無所知,為了向挽袂套話,嘗故意誤導挽袂自己為難她都是為了栽培,亦表示自己不可能一直被困在了青衣之位上,后來因牧碧微對她毫無體恤之意,挽袂心頭不免有所懷疑。 這幾日阿善進了宮,牧碧微因宮中局勢乍變,倒是沒功夫收拾她,這么一問本是隨意,可落在了挽袂耳中,卻是另一番意思——方才她才被帶到了和頤殿里,親耳聽到太后在牧碧微一番請罪、哭訴、表露決心后,開口寬慰并表示讓她“安心”的好生伺候姬深,如今牧碧微這么一問,挽袂自然認為,當初牧碧微的承諾并非隨意夸口,知道笑人之事沒向自己發作,卻是打著徹底收服自己的主意,因而今日特特帶著自己去了和頤殿——不然為何不帶葛諾?叫自己看到牧碧微果然是有晉為宮妃的指望,如此自己自然是心悅誠服。 挽袂自以為明白了牧碧微的用心,也樂得配合,當即跪了下來,卻沒說話,而是拿眼睛掃著挽衣。 “你先下去。”見此情景,牧碧微與阿善都是一愣,然而還是立刻揮退了挽衣。 就聽挽袂鄭重請罪道:“奴婢自知罪該萬死!還望青衣念奴婢一時糊涂,饒恕奴婢,奴婢以后一定將功補過,為青衣效犬馬之勞,不敢怠慢!” 牧碧微與阿善都是精明之人,聞言,雖然還是一頭霧水,卻都不動聲色,牧碧微淡淡的道:“你既然知道錯了,可知道究竟錯在了什么地方?” “奴婢不該隱瞞笑人自己并非青衣。”牧碧微和阿善本以為挽袂先行一步到她們回來的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么事,聽到笑人二字,阿善有些茫然,牧碧微卻記得前幾日隨圣駕到承光殿,那日伺候姜順華的宮人里除了穆青衣外,還有兩個大宮女宜人、樂人,笑人這個名字倒仿佛也是承光殿的,她為人精細,此刻便作一切已知之態,口中試探道:“姜順華的吩咐你也敢瞞,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一猜猜了個正著,挽袂倒是不怎么害怕,她覺得牧碧微既然轉了這么大個圈子來敲打自己,那么必然是要重用自己的,因此毫無芥蒂的道:“青衣教訓的是,奴婢委實該死!” 她這一承認,牧碧微頓時將事情的真相猜了個六七分! 示意阿善莫要開口,牧碧微瞇起眼,思索所謂姜順華使笑人傳話結果認錯了挽袂到底是方才的事,還是那日平樂宮里發生之事? 自己如今身為青衣,雖然得姬深喜歡,賞賜之物不少,原本帶進宮的東西也是沈太君用過心的,但一來還在閔如蓋的孝期,二來她走的就是清冷柔弱仙子路線,服飾釵環都是挑了簡素的,再加上至今沒人提青衣之服,所以走在宮中只看裝束與尋常得臉些的大宮女也差不多。 可是這風荷院里到底有四個人,就算葛諾與挽袂關系極好,不會去戳穿了她,但守門的呂良呢?笑人先來的話,定然先問門口呂良牧碧微在不在,若是這件事情是方才發生的,那么怕是風荷院里這四個宮人竟是一起聯手來瞞著自己了! 若是自己被召到平樂宮里去發生的…… 牧碧微定了定神,趁挽袂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對阿善比劃了幾個字,自己站起了身,淡笑著道:“這兒離前頭的池子近,這會雖然有炭盆,到底覺著冷,你跟我到后頭來說。” 說著對阿善使了個眼色,道,“聞說廚下備了姜湯,阿善你先去喝些,再與我盛盞來。” 阿善會意走了開去,這邊挽袂本是以為不過虛驚一場,陪著牧碧微將這場收服為心腹的戲碼演上幾下就過去了,乍聽到牧碧微要到后頭去,頓時就有些遲疑起來——實在是她膝上至今傷勢不曾痊愈…… 只是牧碧微已經先一步走了出去,阿善也被支開,挽袂安慰自己:許是另有機密之事要告訴我呢?這也是證明這位青衣對自己到底是打著幾分栽培之心的。 這樣想著倒是坦然的跟了上去,她卻沒看到牧碧微在前頭指節都捏得青白,雙目幾欲噴火! 第一百零五章 驚怒 “你素來是個糊涂的。”待進了內室,挽袂乖巧的搶上前從錫奴里倒了一杯茶遞與牧碧微,她有意討好的時候,還算伶俐,這錫奴中的茶水,乃是提前回來時燒了新換的,如今還燙著手,牧碧微揭開嗅了嗅茶香,隨即放回桌上,神色平靜的道,“我又沒什么耐心。” 挽袂已經被她數落得習慣,這會便低頭道:“青衣說的是,奴婢一向愚鈍。” “不過這一回你倒是聰明了些。”牧碧微淡淡的道,“只是你既然知道了欺瞞乃罪,卻不知道其余之過么?” “青衣恕罪,奴婢……”挽袂話才說到一半,便被牧碧微打斷:“知還是不知?” 挽袂短暫的思索了下,又道:“奴婢先瞞了青衣一晚,翌日本想與青衣說明,只是懼怕青衣懲罰,這才未敢,以至于一錯再錯,奴婢性情優柔寡斷,這又是一樁錯處,若非青衣提醒,奴婢卻又要疏忽了過去。” ——也不必等阿善回來了,單是瞞了一夜這句話,牧碧微已經曉得必然不是方才發生的事。她心頭大怒,暗想這挽袂一副好哄好嚇唬的模樣,不想內里竟也是個促狹狡詐的!這會牧碧微還不知道姜順華要笑人轉告自己什么,但從挽袂方才所言“隱瞞笑人”之語來看,恐怕那笑人因不曾見過自己,將挽袂當做了自己,這樣不肯過宮女之口,偏偏要告訴自己的話……再加上姜順華乃是宮里頭一個傳出孕信的妃子,孕信傳出那天還莫名其妙的與歐陽氏沖突了起來,只怕事情不小! 牧碧微深吸了口氣定住了心神,將挽袂的話反復推敲了幾遍,估計她就算瞞了沒及時告訴自己情況,但許是暫時還沒告訴旁人……牧碧微按捺住了心頭怒火,望著挽袂似笑非笑的說道:“你錯的又豈只這區區兩件?” 挽袂這回倒是愣了一愣,她仔細的想了一想,到底沒能找出新的認罪詞,便只得作了慚愧之色道:“奴婢愚鈍!” “你將事情經過詳細說來,趁我如今有些功夫,與你仔細分析了,免得你下回再犯!丟盡我之臉面!”牧碧微一拍身邊幾案,冷冷的道! 挽袂見她似當真動了怒,嚇了一跳,心道莫非自己猜測有誤,牧碧微還是打算要狠狠罰上自己一回嗎? 這樣想著臉上也露了一絲怯怯之色,轉念又想到牧碧微這番話不定也是有意指點自己,便小心的說道:“回青衣,是這么回事:就是何容華召了青衣去平樂宮的那一日,因凝華娘娘故意為難青衣,奴婢從角門偷偷回了風荷院為青衣取御寒之物,不想在分別之處不曾見到青衣,因此心下焦急,就在梅林中尋找,正走到了青衣棄于地上的花枝前,順華娘娘殿里伺候的大宮女笑人忽然走了過來,想是因為奴婢身邊沒有旁的人,而容貌又被披風遮了大半,笑人形狀匆匆,將奴婢誤認為了青衣,奴婢一時糊涂,雖然不曾承認,卻也不曾反駁,笑人便當奴婢是默認了……” 牧碧微聽到這里倒是沉住了氣,冷靜道:“我說你糊涂便在這些地方,你既然能夠想到笑人誤認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為梅林中只你一人,并你容貌被遮了許多,怎不想就這樣默認誤導的后果?其中頭一點,如今你是知道我當時已經回了風荷院,但那時候你卻不能肯定!若她才和你說了幾句,我忽然走了出來呢?屆時你必然要向我行禮,否則我豈會不訓斥于你?而笑人看我眼生,哪里有不問的?這一問,你之用心立刻揭露!縱然你已經尋遍梅林確定我不在左右,然披風遮面,焉無忽然被狂風吹開的可能?笑人雖然不曾見過我,但看你這容貌平平也曉得不可能會是我!你之行為實在愚蠢得可笑之極!” 挽袂不敢反駁,尷尬道:“奴婢可不就是個蠢的?” “然后呢?”牧碧微蹙著眉催促。 “然后笑人就與奴婢說了一件大事——乃是姜順華叮囑了她趁著順華娘娘才傳出有孕,避過了人的眼目出來本要親自告訴青衣的。”挽袂揉著衣角小聲道。 牧碧微淡淡看了看她,道:“究竟是什么大事?你為何瞞下?” 挽袂聲音卻放得更低:“是有關綺蘭殿何容華謀害青衣之事!” 這話音才落,牧碧微面上便是抑制不住的怒色一現,好在這會外間的門傳來開關之聲,卻見屏風后人影一閃,阿善端了姜湯過來恰好打斷,與牧碧微視線相觸時微微搖頭,表示呂良說了并無人過來拜訪風荷院,牧碧微這會已經對她帶來的答案興趣不大,順手接了姜湯喝了,隨即看向挽袂,冷冷道:“說的仔細些!” “是!”挽袂察覺到她的語氣里帶了一絲肅殺,這會不免心下戰戰兢兢起來,小聲道,“笑人說,姜順華那日在林中閑看,偶然走到了那座惜光亭附近,因見綺蘭殿何容華的近身宮女桃萼領了人在里頭忙碌,亭中不乏備好了的酒菜等物,又見桃萼還特特單獨在溫著一壺酒,姜順華起初倒沒有多想,因她游林是一時興起,又在平樂宮之中,所以身邊的人都不曾帶吃食,見狀便進去問了一問,得知是何容華請了歐陽凝華過來賞梅,姜順華便說討杯酒暖一暖身子,因先前看到桃萼特別留意著她親自溫的一壺酒,只當是何容華的私藏,為了歐陽凝華才取出來的,所以見桃萼要去其他地方斟酒,便有些不喜,指了那壺酒問桃萼何必舍近求遠,不想桃萼見狀卻是十分慌張……” 牧碧微雙眉緊蹙,聞言與阿善對望了一眼,淡淡道:“后來順華娘娘可喝到那壺里的酒?” “自然是沒有的。”挽袂忙道,“笑人說順華娘娘原本以為是何容華輕視一宮主位,又見那壺也不小,斷然不可能分了姜順華一杯就不夠招待歐陽凝華的,可桃萼當時神色為難,執意不肯給,姜順華乃是堂堂下嬪,當然不屑于去搶了桃萼的,這才怒氣沖沖出了桃林,因此遇見歐陽凝華兩邊口角了起來,只是回到承光殿后穆青衣起了疑心,使人出去打聽綺蘭殿的動靜,卻知道了那日何容華不只請了歐陽凝華,還召了青衣過去——歐陽凝華乃太后甥女,何容華討好還來不及,定然是不敢拿她怎么樣的,姜順華因此想到那壺酒中若有玄機怕是要對青衣不利,原本姜順華倒也不打算多事,只是跟著就在祈年殿里查出了身孕,回想起來那壺酒心里頭不免后怕,為了替腹中子嗣積德,便使了笑人悄悄出去尋青衣告訴!” 這番話聽罷,牧碧微與阿善都是面沉如水。 “欺瞞之罪與優柔之過你自己說了,我也不多羅嗦,只是你以為你如今只得罪了我么?”牧碧微究竟自小養氣,硬生生的按捺下去怒火,不冷不熱的教訓道,“那笑人乃是奉了姜順華之命過來提醒我的,你欺瞞了我,雖然主罪在你,可這件事情若是將來傳了出去,姜順華得知,豈會不覺得笑人行事鹵莽,連人都不曾看清楚就把這樣重要的話說了出來?這一回認錯了你,雖然不是我,好歹也還不是平樂宮的宮人!更不是綺蘭殿的宮人!若不然,豈不等于為姜順華直接招惹上了何容華這么個對頭?你想一想姜順華是平樂宮的主位不錯,可何容華盛寵,如今也搬出平樂宮做一回主位了,姜順華偏有了身子,也漸漸失寵于陛下,她使了笑人過來知會我一聲已經是冒險了,又怎么肯與何容華當真撕破了臉去?若是如此,笑人被罰了,焉有不恨上你的道理!” “再者!”牧碧微陰著一張臉,一字字道,“姜順華做什么要把這番話告訴我,又做什么那么急著告訴我,你可想過這其中的原因?” 挽袂聽得發怔,訥訥道:“奴婢……奴婢愚鈍……” 牧碧微見她俯伏在地上手足無措的模樣當真恨不得把手邊的茶碗姜湯都砸過去! 只是想了一想,究竟還是放緩了語氣淡淡道:“你道姜順華當真只是為了給子嗣積福嗎?她腹中子嗣乃是陛下血脈,生于天家,便已是洪福了,又何必再行那民間之事?何況你比我還先進宮,這姜順華可是一直都這么善心的不成?” “奴婢……”挽袂聽到了這里連慚愧自己愚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便聽牧碧微冷笑著道:“我也不妨與你說清楚!姜順華使了笑人來說這件事情,本有她的打算,與我是心照不宣!只可惜你這么一遲延,害得我不能不改了計劃,姜順華那邊……如今可不曉得怎么樣了!” 挽袂聽她語氣不對,趕緊上前幾步叩首道:“奴婢知罪,求青衣念著奴婢一條賤命死不足惜,留著還能為青衣驅策些事兒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下次奴婢定然不敢了!”說著又哭訴道,“奴婢至今也不曉得當時怎的就迷糊了心竅?青衣曉得奴婢是個沒用的,先前奴婢才見青衣的時候就曉得青衣的厲害,如何敢瞞了青衣呢?這都是奴婢……奴婢一時糊涂!” 牧碧微神色復雜的看著她跪在自己腳邊哭訴,半晌,與阿善交換了一個眼神,淡淡道:“念你這幾日服侍還算盡心,這一回且饒了你!回頭給我將腦子好生動一動,若再做這樣的蠢事,仔細我剝了你的皮!” 她說到剝皮之語時語氣森然,挽袂雖然覺得這個結果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會也不覺一顫,趕緊連著叩了幾下,沒迭聲的謝著恩。 牧碧微如今心頭被氣得直發顫,奈何卻不肯當她面發作出來,便揮手叫她出去好好反思。 如此屋中只剩了阿善在旁,又估計著挽袂已經走遠,牧碧微才氣得狠狠一拍幾案,怒道:“本以為這賤人是個沒用的,不想竟也有這樣的好膽!” 第一百零六章 推測 阿善忙撫慰道:“女郎額上有傷,理當靜心,不可妄動肝火,免得傷口好得慢!” 牧碧微這會不必偽裝,直氣得全身顫抖,咬牙切齒道:“阿善你方才雖然來慢了一步,可大頭也聽見了?這賤人好大的膽子!姜順華堂堂一宮主位使了人傳話,說的還是這等大事!她居然也有那膽子瞞了下來!我如今方知道是自己看走了眼,先前還與你說她氣勢不足為貼身大宮女,如今瞧著哪里是不足?只怕我這身邊還用不得她呢!” “奴婢看她方才自己說的那句話兒倒是沒錯,卻是一時糊涂弄出來的事情。”阿善也覺得心下惱怒,只是這會牧碧微已經氣得狠了,她自然只能勸著,便道,“這挽袂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先前女郎才到風荷院的時候,因態度和氣了些她就當女郎是個好欺負的,竟是蹬鼻子直上臉去!后來女郎把她誆到了這內室來收拾了她,頓時又對女郎怕得緊!女郎說這幾日都不曾給過她好臉色,這是為了奴婢調.教她時便于施恩,奴婢想著怕是她因此心下對女郎有所懷恨,所以遇見了笑人將她當成了女郎時才故意不否認,繼而對女郎瞞下了這件事情。” 牧碧微氣極反笑道:“她若是尋個高明些的報復法子我倒還要高看她一眼!可阿善你看她這蠢的!笑人乃是承光殿的大宮女,姜順華是兩年前頭次采選時進宮的,在那之前,挽袂就已經在宮里頭了,這兩年她又是在冀闕服侍的,姜順華也是得過一段時間寵的,我不信笑人不曾見過挽袂,無非是后者沒有近身伺候過貴人,又不曾擔任過什么要緊的職位,笑人許是對她不曾注意過罷了!可能夠做貼身侍者的人哪個沒點兒本事?這認人學話的能耐怎可能差了去?挽袂與我身形又不相似,若非陰差陽錯的她今兒自己說漏了嘴,上回在承光殿笑人不曉得做什么又沒出現,這件事情早就揭露開來了!她瞞了一件事情,自以為報復了我,卻不想一想我可會饒了她那條小命嗎!” 阿善苦笑著道:“女郎如今在宮里,接了奴婢進來已經是女郎得寵的緣故了,總不能將從前調教好的那些人都帶進來,再者入宮不比女郎出閣,奴婢是早就打算一輩子跟著女郎的,所以在宮里一輩子也沒什么,那些人里不乏有想嫁娶的到底不便——這會身邊實在沒有旁的人可用,這一個固然蠢,也只能先將就著了!畢竟女郎才從太后那兒回來,去的時候又是帶著挽袂的,若這個時候挽袂出了什么事,太后不免有所疑心,卻是叫前功盡棄了!” “方才不過隨意一問就詐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來,阿善你說你可見過比她更蠢之人!”牧碧微余怒難消,又罵了幾句,面上飛霞,憤恨道,“這賤人壞我大事!她當時冒充我也就罷了,若是她當晚回來就與我交代了此事,我翌日又何必攛掇著陛下下了降歐陽氏之位份的那道旨意?害得今兒過去為了抹平此事費那許多心機不說,還把挽袂也帶了過去!” 阿善知她言下之意,嘆道:“不想那何氏心思如此狠毒,還偏生被姜順華身邊的人覷出了端倪!原本那日姜順華也查出了身孕來,倒是個現成的離間之法!” ——若事情果真如姜氏所言,她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牧碧微,牧碧微若知道的及時,便可趁勢把事情鬧大,屆時大可以推說何氏意圖以藥謀害自己,而拖了歐陽氏下水,因姜順華查出有孕,甚至還可以牽扯到了子嗣上頭去,到時候縱然姬深對何氏還有情份在,太后那邊也定然對何氏厭惡起來! 而且何氏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哄了歐陽氏幫著她對付自己,屆時歐陽氏不免也要覺得何氏不安好心……這樣即使歐陽氏不至于因此對牧碧微改觀,到底也要對何氏有所猜疑與防范。 歐陽氏好歹是太后甥女,只看因她受罰的緣故,太后連到承光殿的賞賜都遲了一日便知! 如此今日在和頤殿,牧碧微也不必為了洗脫自己與歐陽氏降位之事的關系那樣費心迂回了,何況今兒那番說辭,不過是因為眼下高太后決定用到牧碧微,這才相信了她,實際上高太后心中慍怒到底消了多少也未可知! 不僅如此,姜順華使了笑人傳來這番消息,也有試探牧碧微的能耐與結盟之意,畢竟姜順華有了身孕之后也不見姬深怎么往承光殿里去,而牧碧微新進宮,又是被左右丞相并高太后盯緊了身份的,姜順華心里有所打算,示一個好,也不奇怪。 而這一切卻因為挽袂的一場隱瞞讓牧碧微失了太多主動! 她如何能夠不怒? 阿善見牧碧微氣怒難平,想了一想,便提醒道:“女郎,若挽袂不曾說謊,笑人的那番說辭可信么?” “嗯?”牧碧微一愣,便聽阿善道:“那時候奴婢還沒進宮,但前兩日聽女郎提過,那日女郎雖然也在梅林之中,也聽到了姜順華與歐陽氏見面后的那番爭執,但姜順華怎的忽然發作卻不清楚,奴婢想著,既然這姜順華從前都是靜默的,也不曾靠向孫貴嬪與左昭儀中的任何一派,可見姜順華與女郎想的一樣——陛下是個貪色愛新的人,單憑寵愛想在這宮里頭長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色衰愛馳之后到底是要靠著太后與前朝娘家的,可姜順華不比女郎,她本是大家奴婢出身,既然曾是主母身邊的心腹,想來還可能是家生子!父母怕至今還為奴婢呢!因而前朝是指望不上的,要說投靠左昭儀這邊,她又不夠格,因而為了長久計,便選擇了中立,這中立并非她不想去討好高太后或者左昭儀,怕是因為不能夠,好歹何氏娘家官職再低也是官家女郎呢,單論出身與姜順華的奴婢之女不可同日而喻!女郎覺得姜順華可會為了何容華討好歐陽氏的一壺酒,公然與歐陽氏翻臉?” 牧碧微聞言頓時收了心頭怒火,思忖了片刻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以著宮里頭對這位順華的傳聞,姜順華一向靜默守禮,行事也謹慎,實在不像會為了一時的意氣之爭就貿然得罪太后的人!” 阿善道:“因而姜順華使了笑人傳話與女郎,提醒之意是真的,利用之意卻更大,若不然為何不肯說出真相?只怕姜順華說的這些也未必是真的呢,所以女郎也不必難過,畢竟這會咱們也不知道那日桃萼究竟有沒有燙一壺特別的酒,特別到了不敢拿與姜順華一杯半盞的!” “阿善你說的固然有理,但我想來姜順華既然在才查出有孕、六宮賀者如潮的時候還有心思著貼身大宮女跑出來這么一趟,想來她的確在惜光亭那里看到了些什么的。”牧碧微蹙眉片刻,搖頭道,“這件事情既然已經過去,我雖然惱那賤婢欺瞞誤事,卻也不至于緊盯著不放,正如你所言,如今她還有些用處,又是在太后跟前稟過話的,總不能立刻處置了她,只望這件事情她還不至于糊涂的向旁人去說罷!” 阿善道:“她糊涂也不打緊,膽子小有膽子小的好處,好拿捏也是個長處,至于糊涂這一點,往后事情不叫她知道就好,左右還有個挽衣年紀尚小,奴婢看著些時候若能夠用,便叫她與挽衣換了。” 牧碧微道:“這些你處置了就是,旁的地方我管不到,這風荷院里皆照了從前的丹園,你能做主的都做主便是。”見阿善點了頭,她想了一向又道,“我想著惜光亭里的事情定然是與笑人所言有出入的,不只是姜順華不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斷然沒有為了一壺酒以下嬪之位與上嬪鬧翻不說,連帶著還惹了太后不喜的,而且綺蘭殿那幾個大宮女我也是見過兩三個的,這洋桃萼雖然只照了一面,可既然都是桃字輩的想來心思手段也無差,早先被我收拾過的桃葉、桃蕊皆是心思靈敏之輩,可見這桃萼又能夠差到了哪里去?便是如姜順華所言,她特特為我預備了一份酒放在旁邊親手處理,是不欲叫姜順華喝到的,難道姜順華開口問了她就沒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了去么?譬如推說何容華近日身子不好,因此特特調了一份藥酒,旁的人須問過了太醫才能喝之類,姜順華縱然心頭不喜也不至于搶了過去,我不信那桃萼是個被姜順華多問一句就露了慌張之色的主兒。” 說到這里牧碧微嘆了口氣道,“究竟是正經入宮有好處,我若能夠與何氏一般正大光明的帶上幾個陪嫁進宮來,又何必忍著那一個蠢材!” 阿善擔心她想到挽袂又要發怒,忙把話題引了開去道:“雖然如此,但姜順華既然敢叫貼身大宮女出來向女郎傳話,恐怕那惜光亭里究竟有幾分貓膩恰好被女郎撞破了的,若不然,若無挽袂這邊隱瞞之事,女郎早早曉得了此事,自然免不了作些文章,一旦姜順華說的乃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到時候女郎事敗被追查出來,姜順華豈能逃脫?須知道陛下這會可正寵著女郎呢,姜順華縱然自恃腹中子嗣可以傍身,然而陛下年輕,將來有多少子嗣還未可知,姜順華與女郎并無冤仇,這樣算計了女郎,前朝阿郎并大郎君難道會與她罷休么?即使姜順華處在深宮牧家鞭長莫及,但姜順華一旦誕下了子嗣,將來立儲也好,下降也罷,阿郎與大郎未必尋不到報復的時機。” 牧碧微聽了,細思片刻,道:“怕是酒中有物之事是真的。” “若是如此,那么姜順華離了惜光亭之后見著了歐陽氏就與之爭吵起來,恐怕也與之有關。”阿善倒是猜了個正著,“女郎想,那酒里頭若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姜順華正好懷著身子,哪里會不擔心?而且女郎也說了,這回何氏搬出平樂宮,還是姜順華當著左昭儀的面求了陛下,可見姜順華將惜光亭的事情改頭換面透露給了女郎,怕還是為了把何氏趕出去,免得何氏算計女郎之余也把主意打到了姜順華身上去,有身子的人可不比尋常情況下,姜順華就算平素把承光殿里管得緊,如今忽然有了子嗣,又是漸漸失寵時有的,豈能不重視?” 第一百零七章 冢婦之憂 “阿善是說姜順華因覷見了那何氏欲以藥害我這才起了疑懼之心,因而借題發揮與歐陽氏鬧翻,繼而將何氏趕出平樂宮嗎?”牧碧微略作思忖,卻搖了搖頭道,“我倒覺得未必這樣簡單,你想何氏既然已經是容華之位了,搬出平樂宮單獨執掌一宮本是早晚之事,再者何氏難道就甘心屈居人下嗎?姜氏若是肯借了懷孕,太后與陛下都會格外給她面子的時候幫何氏一把,難道不是落了個好?又何必畫蛇添足的去得罪歐陽氏?須知道歐陽氏就算背后沒有高太后撐腰,好歹也是堂堂上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