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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塵緣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就在此時,閣外忽然傳來一個若鐘響磬鳴的清脆聲音:“三哥哥,是什么事讓你這么歡喜啊?”聲音未落,門外就閃進一個少女,低低挽著朝云髻,淡淡著著胭脂紅,垂垂戴著緊步搖,斜斜卷起薄紗袖,露出香藕樣的手臂,水蔥似的指甲。正是那未遇范蠡的西施,不諳世事的貂禪,未落風塵的柳如。她微掀裙裾,一路小跑,轉眼前就沖到了少年的書桌前。

    少年大吃一驚,伸手想收拾桌上的東西,但猝不及防之下已被她沖到桌前,一時間手停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頗為尷尬。

    書僮見了少女,臉色微微一變,立刻行禮賠笑道:“七小姐,您怎么來了?”

    少女盯了書僮一眼,冷笑道:“采藥!但凡有你在,必無好事。是不是又在攛掇著三哥哥干什么壞事了?”

    書僮采藥臉色大變,勉強賠笑道:“七小姐說笑了,小人哪敢啊!小人不過是看看哥兒有沒什么示下。”

    少女哼了一聲,不再理會書僮,一把拿起少年桌上攤開的書,見是一部官修正史,當即扔在一起,繞到少年身旁,一把拉開了他的抽屜,將少年剛剛研讀之書給抽了出來,顯是熟知那少年的脾性。

    少女揚了揚手中的古卷,道:“《紫府金丹訣要》?三哥哥,你又沒聽姑父的吩咐,在看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小心著了心魔,堵了七竅。”

    少年皺眉辯道:“青陽真人乃是高祖皇帝親拜的護國真人,他手書的《紫府金丹訣要》只可開心智,哪里會堵七竅呢?爹爹他老來迂腐,你也跟著這般胡說!”

    少女款款將古卷放在桌上,道:“三哥哥,可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三天后西門老先生就要檢查你的課業了,你若是過不了關,等姑父回來,少說也得是禁足一月,不得出府。”

    少年微笑道:“不過是背誦三本太宗本記而已,又用不了我半個時辰。”

    少女哼了一聲,忽而淺笑道:“知道了,普天之下,惟有三哥哥最聰明了。”

    原來少年姓洛名風,字從龍,再過一月即滿一十八歲。七小姐洛惜塵尚未十六,與洛風并非親生兄妹,乃是洛風之母楊夫人的侄女。洛風家世淵源,其父洛仁和以文采風流著名,時于洛陽任官,與洛陽王李充向來交好,其妹洛貴妃又正得當今玄宗皇帝寵愛,是以家族日顯興隆。此番洛仁和赴京高就,雖然尚未有定論,但必然是個顯赫實缺。

    洛風生時天有異象,府第上空白日積云,又有一道紫電、一道青電盤旋交錯而下。洛仁和請來的風水先生不過是世間借仙道之名混口飯吃的泛泛之輩,自然解不得其中意思。只是信口謅道此乃天降祥瑞,此子乃仙人轉世云云。借問祥在何處,瑞從何來,自然是搖頭晃腦,“此乃天機,不可言,不可言”。

    洛風一落地,手中即抓著一塊小小青石,青石圓潤晶瑩,隱隱有寶光流動,顯非凡物。洛仁和見此子抓石而生,顯非凡胎,因此也就信了風水先生所言,重謝了紋銀若干。

    洛風自幼聰明絕頂,三歲能誦,七歲成詩,經史雜書,都是過目不忘。到年紀稍大一些,更顯沉穩,識大體,胸襟開闊,遇事從容。因此在五位兒子之中,洛仁和對這個三兒子期許最高,要求也最為嚴苛。只是洛風不知為何對于治國經濟之學全無興趣,只喜什么筑基煉丹、仙跡洞府之類的雜家旁說。他平日里廣讀道藏,又自少結交修道之士,學了許多鉛汞之學,舞劍之道。

    當朝玄宗皇帝信道,因此修仙訪道之風日盛,又傳說在名山大澤中,多有修仙宗派隱居,屢有白日飛生的仙跡傳聞,是以王公大臣子弟修道習劍的不在少數,洛風所為,不過是尋常舉動。只是那些肯與貴族富戶結交的道士真人,十人中倒有九人道行低微,自己都未必能解得出幾部道典,又如何能夠教人?所貪圖者,不過是金銀供奉而已。

    當然,其中也不乏有真神通的真人大士。比如撰寫這部《紫府金丹訣要》的青陽真人,就號稱能點石成金,化泉為漿,又善煉仙丹。開國高祖皇帝服后果覺妙用無窮,當即封青陽真人為當朝國師,賜與田宅無數。又有傳言說青陽真人手掌一把仙劍,出鞘即可引動紫電天雷,威力無窮,青陽真人仗著這柄仙劍已斬妖誅邪無數。

    洛風可沒有那般運氣,遇見一個如青陽真人這樣的世外高人。他結交的修道之士雖多,研讀的道藏不在少數,酬金也花了不少。可是若說煉丹,凡丹煉出無數,仙丹一顆也無。若論習劍,那幾招幾勢倒也優雅從容、頗有風骨,但真動起手來連洛府的護院都敵不過。因此洛仁和越看越怒,終于禁止洛風再談修道之事,要他一心讀書,將來好承襲父蔭,在仕途上有所建樹。

    只是洛仁和公務繁忙,難得有時間檢查洛風的課業。洛風又是天縱之材,只消稍下苦功即可應付過關,大多時候仍是在研讀道藏,探尋飛升之途。他過于醉心此道,連身邊隨侍的小小書僮也被他私下改名為采藥。

    洛仁和雖然不喜洛風研習丹鼎之術、黃老之學,但自己也并非對仙道一味排斥,畢竟從本朝開國高祖皇帝始,歷代君王都十分推崇修仙煉丹之學,這些做臣子的,又怎能不得懂一二,否則如何上承君心,體貼圣意?而且洛仁和這座宅第也非尋常,前后四進各有兩條游龍浮雕,合起來是就是一座離龍陰陽陣。據那布陣的道士說,陣中鎖著一頭北海冰龍之魄,此陣不光可以調和陰陽,驅邪避鬼,而且具有扭轉風水、福蔭子孫的大功效。

    這陣中是否真的鎖了一頭北海冰龍之魄自然無人可知,不過那調和陰陽之效倒是頗為顯著。整座宅院冬暖夏涼,十分怡人,府中諸人全然不受寒暑之苦,就是洛陽王的王府也未必能及得上。

    至此時為止,離龍陰陽陣建成剛剛三年,洛仁和就得玄宗皇帝圣恩,召入京中敘事。只是不知這是陣法之功,還是洛妃枕席之能。

    洛惜塵精靈跳脫,然而性情脾性頗見大氣,在洛府年輕一代中與洛風最是相得。她自幼時起,即被一位游歷而過的女道士相中,授以養氣明心之術,并囑她勤加練習,待她滿十六歲時再來收她為徒。那女道士自稱出身靈墟,為白云先生傳承弟子。然如洛惜塵這樣的官宦之女,自不會下什么苦功,三五天能練上一回已很是不錯了。就算如此,洛風也自對她另眼相看。只是她自己到對那所學養氣之術不屑一顧,稱之著力于旁枝雜徑,背離大道本源。洛風對此很不受落,每每力陳已見,希望洛惜塵能識得其中真味。但洛惜塵心高氣傲,自然不服,何況洛風自己雖讀過諸多道藏,也未見修出什么神通來,因此兄妹二人每每探討道法仙源時,倒是以爭吵居多。

    洛風雖然醉于道術,無心經濟治國之論,然則僅是應付了事的誦讀,已能使年未十八的他嶄露頭角,把經史籍典諸子百家之學解得頭頭是道,將國事民情世間道理洞察于秋毫之間,每每有驚妙之語。然他痛下苦功的道法反而一無所成。

    世事難測,由此可見。

    兄妹二人在書房聊不上幾句,又回到了金丹之學上來,自然少不了又是一頓爭吵。激辯一番之后,二人就都有些累了。洛惜塵忽望了一直乖覺侍立的采藥一眼,道:“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同三哥哥講。”

    采藥頓時長出一口氣,轉頭就跑。

    洛惜塵又氣又惱,喝道:“跑這么快干什么?本小姐還能吃了你不成?”

    那采藥伶俐,又仗著素得洛風喜愛,當下只作聽不見,腳下發力,轉眼間就消失在院門之外,直把洛惜塵氣得貝齒緊咬。

    洛風笑道:“且莫管他,你有什么話要向我說?”

    洛惜塵恨恨地一頓足,這才望向洛風,道:“哼,便宜你了。我聽說姑父此次在京中另有重用,一時半會之間不會再回洛陽,你又可以肆意妄為了。可是天下也沒有那般的好事,我偶爾得知,這一次西門老先生受姑父所托,要狠狠考究你的課業,絕不止是三卷高祖本記而已。”

    洛風笑道:“那也不妨。那幾本經史早已在我腹中,何懼……”

    他一句話尚末說完,忽然從窗外吹進一陣急風。這風來勢十分凌厲,頃刻間就將書桌上的書卷紙筆一道卷起,劈頭蓋臉地向洛風與洛惜塵砸來,甚至那一方產自前朝的古硯也不得幸免,隨風而起!

    洛風吃了一驚,急切間奮力將洛惜塵拉到一邊,避過這突如其來出現的猛惡驟風,然而他自己卻被那方古硯砸中肩頭,忍不住臉色一白,悶哼一聲。

    猛然間,又一聲巨響,一排高高的書架被惡風掀倒,向二人傾覆而下。洛風再吃一驚,顧不得肩背劇痛,猛力將洛惜塵撲倒在地,堪堪避過了厚重的檀木書架。隨后一片唏嘩之聲,什么前朝螭龍彩盤、上古青花龜紋缽、碧玉云紋花瓶,通通摔得粉碎。

    惡風來得急,去得也快,雜帶著一堆雜物,旋即從另一邊破窗而去。

    片刻之后,洛風才抬起頭來,驚魂未定地看著已是一片狼藉的書房。洛惜塵見塵埃已定,驚懼漸去,輕輕推了推洛風。洛風這才省覺,站起身來,將洛惜塵扶起。本朝男女之防遠不若前朝嚴苛,二人又是事急從權,肌膚之觸,也無不可。

    洛惜塵道:“真是奇怪,好端端的起什么風啊!”

    洛風向窗外望去,也道:“的確有些異樣……咦?!”

    他跑到窗前,向天上望去,這才發現剛剛還是萬里無云、烈陽高照,不知何時竟已鉛云密布。那一片黑壓壓的云不斷垂落,似有千鈞之威,直欲要觸到主樓的屋檐。若這云失了羈絆,這若大的洛陽城,怕是都會被壓為齏粉!

    此時洛府中早已沒了先前的清靜,一片喧嘩之聲,仆役們都在奔走往來,為這即將到來的傾盆大雨作著準備。

    洛風走到庭院當中,仰首向天,皺眉道:“這陣風雨來得當真奇怪,必有原因。嗯,讓我想想,《玄都九真》經中是怎么說的……”

    洛惜塵忽然面色大變,向洛風大喊著什么,只是她的叫聲已全然被一記突如其來的霹靂淹沒。

    洛風仰首向天,木然望著那如九天垂瀑一般落下的滔天電光,早已驚得呆了。

    大音希聲。

    “三哥哥!”洛惜塵也不知叫到第幾遍,麻木的雙耳才依稀聽到了自己的叫聲。眼見著那滔天電光直逼洛風而去,她顧不得身軀疼痛,也不避忌庭院中天雷如潮,飛步向洛風沖去。

    當蓮足落入庭院的一刻,洛惜塵忽地呆了一呆。庭院中翠竹如屏,流泉暗涌,哪有分毫天雷殛過的痕跡?她再一抬頭,天上復又碧空如洗,烈陽普照。剛剛那摧城壓寨般的黑云,就似從未存在過一般。

    直至一眼看到蜷縮在地、已然昏迷不醒的洛風,洛惜塵這才相信剛剛的一幕非是幻覺。她心頭一痛,急急跑到洛風身前。

    洛風雙目緊閉,滿面紫紅,通體散發著驚人的高熱,似欲噴出火來。他胸口衣服一片焦黑,幾乎全被紫雷引發的天火給燒去,奇異的是露出的肌膚卻是細嫩雪白,宛如新剝的嫩藕,完全沒有半分被天火燒灼的痕跡。他頸中系著一道細細金鏈,鏈尾墜著一方小小青石。洛惜塵自然認得這是洛風自出生起即抓在手中的青石。

    此刻青石正散發著瑩瑩的光輝,光輝流轉不定,宛如活物。見此光景,洛惜塵暗忖:定是那青石護體,才免去了三哥哥焚燒之苦吧。一時,頓覺此物不凡,遂凝神細看。這一看,才見這方小小青石幾已變得通體透明,內中似有沸騰的熔湖,不斷有無以計數的細小紫金色文字飄浮上來。

    這些文字過于細小,洛惜塵仔細辨認,才勉強看清這些文字的一點輪廓。文字與上古的大篆有些許類似之處,她是一個字都不認得。但眼前情景太過玄奇,看到忘形之時,惜塵不禁伸手想去觸摸這方青石,然而那纖纖指尖剛一觸到青石,她即驚呼一聲,迅速將手收回。

    不知是否受到天火所引,青石炙熱之極,稍一觸碰既將洛惜塵的指尖燙出一個水泡。她乃是鐘鳴鼎食的官宦小姐,如何吃得這種苦?當下眼中就有了盈盈淚光。

    洛惜塵不停地吹著自己的指尖,疼痛稍息,又想起了洛風的安危,急忙望去,不覺又是一呆。

    洛風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但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怔怔望著高遠的碧空,熱淚滾滾而出,早已癡了。那方青石也已斂去寶光,安安靜靜地躺在洛風的胸口。

    “三哥哥!你怎么了?”洛惜塵一邊呼喚,一邊推著洛風的手臂。她心下有些驚慌,隱隱覺得定是有什么大事將要發生了。

    過得許久,洛風才轉過頭來,他似是望著洛惜塵,目光實則穿越了眼前的一切,落到了那幽幽玄冥之中。

    “原來……這已是最后的一世輪回了嗎?”洛風自言自語,洛惜塵卻一點也聽不懂他究竟在說些什么。經歷紫雷天火之后,在她眼前的洛風似是變了一個人,再也不見原本略有的張狂,而代之以浩瀚深邃,令人看不透,辨不清。

    她心下害怕,搖動著洛風的手臂,道:“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請王府的薛太醫來瞧瞧?”

    “薛太醫?”洛風這一刻才回過神來,緩緩站起。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含笑道:“他能瞧出什么來?俗藥凡方,怎破解得了注定的輪回因果?何況這已是最后一世,只消修得圓滿,自然消解得一切前塵后緣。又何須去破?”

    洛惜塵更是驚慌,她拉住洛風的袍袖不放,道:“三哥哥,你在說些什么,我怎么一點都不懂?”

    洛風輕撫她的秀發,道:“都是勞塵之侶,又怎知解脫之門?因果輪回,若論有就有,說是無也無。本來就是個故事,故事又哪里有道理呢?你現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機緣到了,便會明白。”

    洛惜塵本是冰雪聰明,此刻心中忽然有悟,當下問道:“三哥哥,你是要走了嗎?”

    這一問,把洛風也問得微微一怔。他沉吟片刻,道:“生死一場,即證輪回。萬千變化,無非因果。也罷,我既投生于洛府,也是一場緣分,且留書一封。他日有緣,自會重見。”

    言罷,洛風即回到書房,提筆鋪紙,匆匆留書一封,即向停墨閣外行去。

    洛惜塵不及細看洛風寫了什么,急忙追出書房,向他的背影叫道:“三哥哥,你要去哪里?”

    “巍巍者,昆侖。”

    此時洛府諸丫環才發覺停墨閣中的變故,匆匆涌了進來,望見剛遭風劫的書房,無不咋舌。然而洛風從他們之中穿行而出,卻無一人能夠發覺。

    “怎么好端端的東西全碎了?”

    “三少爺呢?怎么不見三少爺?”

    下人們亂成一團,吵吵嚷嚷,洛惜塵卻渾然不覺,她只是將洛風留下的那一封書信悄悄收入袖中。

    九月的洛陽仍炎若洪爐,然而關外西陲的風中已略有隱約寒意,流竄在這片遼闊蒼茫的戈壁。這是一片迥然異于東都洛陽的土地,沒有溫潤適意的青山綠水,沒有式樣繁雜的亭臺樓閣,更沒有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在這里,除了漫漫黃沙,就是片片礫石。

    更讓人退避三舍的,是戈壁中時時興風作浪的猛惡風沙。前一刻還是青天朗朗,紅日高懸,下一刻就是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倘遇上那風沙尤其兇猛之時,只見滿地黃沙,倏忽成卷,越旋越高,宛如萬馬奔騰、狂浪拍岸,凌空撲將而去。倘使一不小心碰上此等風沙,那小命自是難以保全。是以邊陲之人行路這時,莫不是萬分小心,時時辨識天象。

    莽莽風沙中,隱約走出一個少年。他緩步前行,鬢發華服整潔異常,全然不見半點塵土,肆虐西疆的風沙與他沒有分毫影響。只是他的臉上頗顯疲憊之態。

    這少年正是洛風。

    在紫雷天火殛體的一剎,他忽然證悟了那命中注定的百世輪回,千載塵緣。雖然前世之事破碎紛亂,勉強說來,只是片片連不成完整故事的章回而已。然則對洛風來說,能得憶起無定天河畔的次次頌經,回想得那一雙青瞳,已是足夠。

    這一世,輪回已滿。

    他只消煉化這一身rou體凡胎,修成仙軀,白日飛升之后,即可脫離這百世千年以來的因果,重列仙班。這一世的青石雖然尚不知身處何方,但隨著他道行日深,神通初成,必會尋得她的下落。那時以他的宿識神通,定也能助她飛升羽化,重歸仙界。

    洛風深知但凡最后一世輪回,兇劫必大。然則他并不有疑飛升之局,因這早已是注定的機緣。塵世劫難再兇,也兇不到足夠扭轉乾坤、倒錯因果的地步。他惟一牽掛的,就是青石。

    墜入濁濁塵世前,她方得脫體化形,修成仙體,神識威能俱未成形,又怎能如洛風這般身具通玄手段,化解起輪回塵劫來舉重若輕,揮灑自如?雖說百世輪回修滿,她也會回返仙界,然則這當中諸般苦楚,那是必不會少的。

    漫漫官道,前無盡頭,后無來處。洛風極目眺去,方圓數十里之內,除他之外,再無只人匹馬。惟有胡笳數聲隱約從遠處飄來,又落于遠處。

    洛風微微苦笑。自來他只是聽聞西域荒涼艱苦,人丁稀少,此次親身踏足,才深知‘古道、西風、瘦馬’是何等貼切。

    洛風略嘆一口氣,又舉步向前行去。與那前世因果一起悟出的還有許多仙法神通,可惜非有莫大神力,難用通玄法門。洛風此身只是rou體凡胎,一身濁氣尚未盡褪,又哪里稱得上有什么道行?認真說起來,他此刻體魄也不過比洛陽那些縱情風月的貴胄子弟強些而已。那些勉強能用的仙術道法,僅能使他免去寒暑之侵、不受風沙之擾。

    前方再有一百多里,即是劍壺關,出關之后,即算離開了本朝疆域。雖然本朝在更西之處另設有兩個都護府,然則西陲地域廣大,這數千里疆土仍是異族蠻荒的天下。

    劍壺關外,仍需有萬里之遙,才是傳聞中‘金城千重,玉樓十二,左帶瑤池,右環翠水’的昆侖玄境。

    自來福地洞天,必有真人修行。洛風此去昆侖即是要覓師訪道,求那餐風飲露、煉氣修真的法門,以使rou身煉成仙胎,終得羽化飛升。

    從洛陽行到劍壺關前,洛風足足用去兩月時光。他也不購買騾馬代步,一路安步當車,緩緩西行。

    其時雖是太平盛世,但路途上也多兇險,特別是如洛風這樣的單身旅人就更是如此。不過此時洛風悟通前世,神通已然初顯,無須起卦即可知吉兇,是以趨利避害,一路自然太平無事。況且這一路上看盡眾生浮沉,于他也算是一種修行。

    這一帶雖是關內,但也是馬賊猖獗之地。此刻官道上惟有洛風一人,方圓數十里皆為平川,毫無躲藏之處。不過洛風心念一動,已知向前不遠即可得食宿,出關后更是一片坦途,直達昆侖妙境。

    洛風精神一振,一路向前行去。這一走,直從上午走到黃昏,才遙遙望見遠方云霞處升起一縷炊煙。他心頭一喜,加快了腳步,又行了小半個時辰,終于遙遙望見一根高桿,桿頭掛著一面招客旗,旗邊已是破爛不堪。

    旗上繡著四個大字:龍門客棧。

    盛名之下,其實難符。這客棧名字如此響亮,那高高的旗桿下卻只有前后三間低矮土房,另有一間單獨小房,也不知是茅房還是貯室。客棧正堂狹小,連多一些的桌椅都放不下,兩張八仙桌被擺在了門外。北地風大沙重,不論是何季節,都難象江南水鄉那般在戶外飲宴。

    可見這客棧如何之小。

    洛風搖頭嘆息,但有口茶水有杯淡酒總是好過路邊歇宿。是以他仍向客棧行去。

    龍門客棧中此刻一個客人也沒有,柜臺后站著掌柜,后廚中掌柜娘子在忙碌,廳堂中則立著一個打雜跑堂的少年。掌柜是個滿臉堆笑的中年胖子,那少年倒是出乎洛風意料,生得眉清目秀,衣衫潔凈,接人待物伶俐得體,行藏言談頗有靈氣,全不似西北地域那些粗糙人物。

    洛風在店中坐定,隨意點了兩葷兩素四個菜色,又要了一壇酒,慢慢自斟自飲起來。

    此時的西域戈壁,一旦入夜即是寒氣侵人。客棧外風沙又起,漫天的黃沙呼嘯而過。斜陽已漸漸隱沒于遠方的地平線下,西半邊的天空盡是火紅云霞,東半邊的天空則已掛上一彎新月。

    正是月在天外,日在月西。

    洛風怡然坐在向著店門的位置上,全然不在意撲面而來的風沙,只是凝望云霞,細細地品著杯中酒。

    “客官,晚上風沙大,要不要小的給您把店門關起來?”跑堂的少年湊上來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