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原本就想讓范長安長個教訓的杜秋娘這會反倒沒了想法,只得直勾勾地望著那塊板,長安見她不說話就望著桌面,會意地拿起那塊板子,自個兒尋了個靠窗的位置,擺好了搓衣板,衣服長擺一撩開,臉上一陣悲憤,毫不猶豫便跪了下去。 “嘶……”真疼!長安默默垂淚,原本振奮的夫綱都教李然害沒了。如今,還是秋娘要緊。 小兩口過日子,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他這東風總有再次崛起的一天的,長安握了握拳。 身后卻是突然穿來高昂的一句罵聲:“范長安,你當真做了那些齷蹉事兒!”長安一回頭,便見秋娘拿了棍子又要來打他。 這一次可不同尋常,長安挨了第一次打便知道秋娘是真的火了,手上使了蠻勁,這下他不挨打了,忙四處躲,邊躲邊解釋道:“秋娘,當真不是,當真不是呀……” 這一次大戰,教長安明白了一個道理:搓衣板不是你想跪,想跪就能跪。跪不跪,那得秋娘說了算。 一個時辰后,秋娘跑累了,長安挨了幾下打,總算結結巴巴將事情說了個清楚。秋娘喘著粗氣問他:“你是說,老鴇將你趕下了花船?” “是……”長安垂著頭,苦著臉,將背部的衣物撩起來:“那個胖女人將我背打得生疼。” 秋娘一看,可不是,一條長紅印子! “活該!”秋娘罵道,心里縱是心疼,可方才這般大鬧,她的臉面卻是下不來了。冷著面丟了棍子,略略收拾了一番,便爬上了床,歇下了。 半晌,便聽到身后有微動,長安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伸了手便要攬她的腰,秋娘也不吭聲,任他抱著,長安又將身子往她那挪了挪,低聲道:“秋娘,你別生氣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今兒是我不對,我不好,我改。” 秋娘還是不說話,長安嘆了口氣,起身出去了,半晌后回來,又道:“秋娘,你晚飯還沒吃呢,先吃碗面條吧,我……我先出去了。” 身后的腳步聲越發遠了,秋娘起身看了冒著熱氣的面條,披了衣服起身。 夜涼如水,蹲在臺階上的范長安背對著她縮成了一團,兩只胳膊就這么抱著。秋娘不知怎么就想起從前時常看到的范長安,被人欺負了,一聲不吭,時常孤孤單單一個人玩石子,怎么看都透著落寞。 這個呆子……秋娘暗罵一聲,到底還是沒狠下心,開了門也不說話,冷著臉自言自語道:“在外頭做什么,受了寒還得旁人照顧!” 長安回了身看到秋娘,眼睛一亮:“秋娘,你愿意跟我說話啦!” 秋娘也不搭理他,扒拉了兩口面條依舊躺下。長安進門后,眼睛巴巴地看了她兩眼,心里卻是放心了:只要秋娘愿意搭理他,什么都好說! 第二日二人早早起了,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安平。長安卻是蹲在那一堆的衣服碎條跟前心有余悸:這衣服要是換成他,他不成rou條了? “秋娘,我沒衣裳穿了……”長安眼淚汪汪地捧著那堆碎條,到秋娘跟前。 “那就裸著回去!”秋娘頭也不抬回道,隨手卻是從包裹里抽出一件簇新的衣裳來。長安一看,嘿嘿一笑,這是秋娘給他親手制的衣裳,他垂涎了許久,總算穿上了。 一眼瞄到自己的包裹,他索性將自己的舊衣賞全數翻了出來,碰到秋娘跟前道:“秋娘,你還生氣不,不成,你還剪幾件衣裳出出氣?” “……” “衣服不要錢啊你個敗家子!”秋娘啐了一口,拎了長安的耳朵罵道。 長安心里又舒服了:被拎耳朵了,總算又被拎耳朵了! 到了快晌午的時候,他們將東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李然派了小廝來,說是家中有急事,一早便提前走了。秋娘心里暗笑,這李然心里知道壞了事,丟下長安自己跑了。這般想想,背了黑鍋的長安又有些可憐。 看長安喜滋滋地穿著身上的衣服,一副得瑟的模樣,秋娘嘴角牽出了笑。 二人顛簸了好幾日,總算又回到了安平村。才到村口,遠遠便見著金寶在蹲坐在一塊大石子上。 長安伸了腦袋便喊了一聲:“小舅子!” 金寶眼睛一亮,未等馬車停穩,便一路小跑過來,見了秋娘,臉便耷拉了下來:“大姐,你可回來了,咱爹受傷了!” “什么!”長安和秋娘俱是一驚。忙拉了金寶上馬車,往杜家跑去。 金寶在馬車上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個清楚。長安和秋娘走后不久,杜老漢每日便去田里幫忙照看。前幾天,他就發現自家的秧苗出了些問題,他也不吭聲,半夜貓在田地邊上,果真被他抓住偷秧苗的人,結果他上前去抓時,夜黑沒注意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住了,生生就摔了個大馬趴——胳膊折了! “咱爹還當自己是二十的小伙子,還裝捕快呢!”秋娘心里著急,想著杜老漢是為了自個兒受的這個傷,一時內疚到不行。 “郎中說養上幾個月才能好。”杜金寶也郁悶。 “誰在咱家地頭鬧事?”秋娘蹙眉道:“教我抓到了,定要打折他的腿!” “這……”杜金寶遲疑了下,幾人到了家門口,杜老漢的大嗓門遠遠地便傳過來。 “給我出去!再不出去我打折你的腿!” 秋娘一時囧了:果真是父女連心么? 作者有話要說:長安御妻三大寶:我不對我不好我改。 秋娘御夫三大寶:rou渣rou末五花rou。 讀者御魚三大寶:收藏留言魚雷好。 魚蒙賣萌三大寶:我更……我更……我更…… 雙更雖無力,但是今日的字數很是厚實,姑娘們好好收著喲~~ ☆、31魚蒙晉江獨發 下了馬車,教秋娘吃驚的事兒發生了。 有個比杜老漢更大嗓門的女聲在她家的門口響起來:“杜老漢你別抓著人家短處就不饒人!李娃他就是個孩子,做錯事兒是我沒教好他,該賠你的該伺候你的我不含糊!你就是把我轟出來,我也在你門口守著,什么時候你點頭原諒他了,我再走!” 秋娘一看,這不是李嬸么? 要說這李嬸其實也是同安平村格格不入的一個人,這會都快三十五了吧,至今沒嫁過人。聽說她十五的時候倒是同自家表哥定過親,臨成親時那男的同別人好上了,她就被耽擱了。一直就這么單著,前些年在村口撿了個嬰兒,當作自家的孩子就這么養著,原本溫溫和和的人,為了護住這個孩子倒是變得潑辣了。 金寶撓了撓頭道:“姐,李娃被我抓回來,哭著說見不得李嬸過得這樣苦,想偷些秧苗出去賣。李嬸接他回去也沒少罰他,所以我……” “……”七八歲的孩子能這么懂事,換做她,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對李嬸略略致意,便進了杜老漢的屋。杜老漢見她進來,翻了個白眼道:“你怎么回來了。” 這態度有些不對啊……秋娘思忖著。 “我說你怎么就不能撐一撐,你平日身子不是挺好的么?好生地連累了女婿考不得科舉。”杜老漢有些怒其不爭:“隔壁村的人回來一直嚼舌根子,將你的事兒宣揚地到處都是,你爹我這張老臉都快掛不住了。” 靠……男人也這么愛嚼舌根。秋娘暗罵一聲,杜老漢又和緩了神色道:“總算女婿對你上心,這回不得考,總有下回。” “可不是。”秋娘笑著,瞅著杜老漢的手勸道:“爹,李嬸她也不容易,不過是些秧苗,您就……” “我怎么她了?我又沒讓她賠!你讓她趕緊走,別在我跟前晃眼,煩!”杜老漢打斷秋娘。 秋娘無奈地望著杜老漢:她家老爹呀,犟脾氣! 看杜老漢這般活力,秋娘也放了心。出來同李嬸說了聲他爹沒放在心上,李嬸沉默著離開了。 長安帶著秋娘總算回了家,闊別多日,秋娘望著自家的房子,簡直親切地不得了。 當夜二人好生地吃了一頓,長安摟著秋娘想交公糧,被秋娘一腳踢下了床,他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又爬上床,接著纏著秋娘,好生地吃了一頓肥膩的五花rou,心滿意足地摟著自家媳婦兒睡到了日上三騀。 日子又回到了平淡的時候。秋娘在村里行走的時候,倒是時常聽到有媳婦姑娘在她身后指指點點,說長安娶了她絕對是虧大本了,沒點好處,還被拖累了。秋娘只當沒聽到,惹急了,她就眼睛一瞪,長舌婦們頓時鴉雀無聲。 倒是李然,自從長安回來,他發現長安平安無事,似乎還同秋娘更好了,他便放心大膽地又上門造訪,見了秋娘嘿嘿一笑,攬著長安又上演一出哥倆好的大戲。 “長安,嫂子沒將你怎么樣吧?”李然攬著長安,賊兮兮的眼睛往他身上瞄,長安嘿嘿一聲,抓著李然的手腕先是來了個小擒拿,繼而直接將李然摔趴在地,又狠狠地揍了他兩拳,怒目道:“李然,你個見色望義的小人,我在那花船上險些都要跳河了!你沒義氣!” 李然齜牙起身,看長安一臉的悲憤,臉都紅到耳根子了,想來那日果真被那幾個小娘們占了不少便宜,他也不惱,爬起來又攬著長安的肩膀,嘻嘻笑道:“長安,你別這樣。這回是兄弟疏忽了,可是你也長臉了,你不知道吧,建州的花船如今人手一張你的畫像,往后你要再去花船,怕是靠近都靠近不得了。果真了得,了得!” 秋娘自小便覺得長安孤獨,沒什么朋友,這會多了個李然,似乎也不錯,縱然李然有些圓滑,可他對長安是好的,她也就隨他去了。 手里拽著些銀子,秋娘瞅著自家的爛房子,還有張元寶家的棺材屋,有些犯愁:棺材屋她不想住,可自家的房子未免也太破了些,是換地住還是修一修? “修吧。”晚上長安擁著她道:“等祖母回來了,能尋著回家的路。” “我也想祖母了。”秋娘道,范老太太走了許久,每月倒是都有來信,她幾番在信里打探范老太太的住處都未果,這老太太,防得可真嚴實。 尋了工匠,修葺房子的工程便開始了。秋娘得了空便守在自家門口看著,偶爾提出些要求,地里的活兒有長安監督著,長安每日回來都會告訴她,秧苗又長大了多少。 等房子修好的那天,圍觀的人便多了起來。對于長安這個暴發戶,旁人多是羨慕,也有誹謗的,長安也不在意,依是擺了幾桌酒席請了鄉親們來慶祝,秋娘這回,是著著實實長了臉,舒坦了。 過得不久,李然卻是尋上門來,對長安道:“長安,張元寶他家那房子現下在你手頭不?我家老頭子讓人算了命,說他家那塊地旺他,非要讓我來買,若是我買不著,他就打斷我的腿。” 李然沒進考場的事兒也被捅了出來,近來他的日子不好過。他爹抓著這個機會希望長安承他人情,長安自然是做不得主,又問過了秋娘。秋娘一聽,成啊!她巴不得將那房子賣出去,省得白爛在手上呢! 可李然是長安的朋友,秋娘還是將那房子的格局告訴了李然,李然嘿嘿一笑:“沒事,我爹要拆了那房子,養豬!” 好端端一個房子拆了成了豬圈,殺豬千百遍的元寶爹后來知道自家地被豬占領,險些噴了一口血:這都是報應,報應! 有了銀子,長安和秋娘琢磨著又去附近買了些地,照著長安說的,準備開了春,便在上頭種些草藥賣,建州的市場長安仔細逛過了,草藥的確能賣得大價錢。 等她忙完這一切時,杜老漢的手還沒好。杜秋娘再去杜老漢那慰問時,情勢便發生了變化。 那一日,她做了幾樣杜老漢愛吃的菜裝了食盒子帶去,才進屋,便發現李嬸竟然暢通無阻地在她家進出。杜老漢掛著胳膊,站在門口,眼睛里帶著光亮望著李嬸。 秋娘竟然在杜老漢身上看到了年輕人的光芒。 連長安都看出不對勁而來額,捅了捅秋娘的腰道:“秋娘,咱爹……不對勁兒!” 若蘭磕著瓜子對秋娘道:“姐,咱這回怕是真要有后娘了。” 牛脾氣的杜老漢和同樣硬氣的李嬸在幾回合交鋒之后,竟然產生了異樣的情愫,李嬸也是個爽直的人,有一回抓著杜老漢便直說了,“你要是喜歡我,咱就成親,你的兒女便是我的兒女,你要是不喜歡我,咱就拉倒,我蘀你干完這個月的活,我就走。” 杜老漢這個愁啊,他想問問秋娘的意思。 “爹,李嬸不錯,我挺歡喜她。”秋娘笑著將手覆在杜老漢的手背上,“我瞧著她,就覺得她像我娘,耿直,能干。” “她還有個兒子呢。”杜老漢試探道。 “怕什么。李娃跟跟銀寶差不多大,又是個懂事的孩子,進了咱們的門,必定同咱們連心。” 秋娘這般說著,心里卻是有些擔憂。其實李娃后來的事兒她依稀記得,長到十一二歲的時候,李娃的生父母尋了來,非要同李嬸搶孩子。那時候她人還在建州,回來探親時銀寶當作趣聞告訴他,說當時李娃將自家門緊鎖,只對父母說了一句:“我沒有爹,只有一個把我養大的娘。” “李娃的生父母原本家里窮,后來卻是發了家,想要接李娃回家享福的,他可真傻。”銀寶道。 秋娘當時聽了,只覺得這個孩子有情有義。 可若是這一世他的親生父母再尋來可怎么辦?李娃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么? 但愿她沒看錯人。 秋娘握緊了杜老漢的手。得了女兒的這句話,他總算放心了:他娶妻不怕旁的,就怕兒女膈應。上一回他一應孤行錯了,這回就得小心謹慎些。 梅開二度的杜老漢心急,手沒好利索,便將李嬸娶回了家。李娃改了名,叫杜銅寶。李家一下便多了個兒子,安平村里幾個跟杜老漢一般大的男人舔著唇罵道:“杜家真是墳頭冒青煙了,女兒女婿日子過得好也就罷了,杜老漢自個兒還娶個黃花大閨女!就是蘀人養了個兒子,不值,不值!” 起初的時候,杜銅寶還縮在屋子里不吭聲,受了委屈只會默默掉淚,杜金寶見了,眉頭一蹙,尋了個機會,帶了杜銀寶和杜銅寶并幾個小兄弟沖到了挑頭嚼舌根的人家里,直接將人狠揍了一頓,站在他家門口的杜金寶渾身帶著傷,卻是威風凜凜揚了聲音道:“杜銅寶是我杜金寶的弟弟,是我杜家的人,若是再有人嚼舌根子,我杜家上下都饒不了他!不信的就試試,看我不撕爛他的嘴!” 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讓安平村上下都閉了嘴。當天晚上秋娘得到消息沖回家里的時候,李嬸,不,現在是李氏了,李氏拿了藤條,金銀銅三寶并齊跪成了一排,李氏下了狠手往他們身上抽去,邊抽邊罵:“誰教你們打人的?你們這樣同流氓有什么差別?都給我跪著,什么時候知道錯了再起來,明日跟我去給人道歉去!” 那時候杜老漢斜靠著門邊,低聲道:“我看他們三個做的不錯呀……”話沒說完,被李氏狠狠一瞪,他頓時收了聲。 杜秋娘在一旁看著直想發笑:如今杜家的黑臉白臉都換了人了。李氏哪里是真的罰他們,不過是做樣子給旁人看罷了。 看著這三個弟兄一起垂頭抿唇的模樣,杜秋娘和杜若蘭私下里給他們送饅頭,杜若蘭還偷偷朝杜金寶豎起大拇指道:“金寶兒,我可第一次見你這么爺們,做得好,就該撕爛那些人的嘴!” 杜秋娘拍了下杜若蘭的爪子,嚴肅著臉道:“金寶兒,這一回你干得不錯,下回可不能了,教壞了銀寶銅寶怎么辦?” 李氏和杜老漢就縮在門邊看這一群孩子,不由地對望了一眼,眼里全是欣慰。 日子過得飛快,到了十一月初的時候,鄉試的結果終于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