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雖他最后認了出來,也沒戳穿是我叫下人演的一場戲,但還是一陣兵荒馬亂?!泵湘虫没貞浿蛉盏姆N種,慢慢地道,“我只看見大將軍收刀時身上氣勢特別嚇人,我也算見過世面的人了,卻也嚇得渾身發抖,然后他突然掉頭就走,祖母便讓我們都散了。” 盛卿卿撐著自己的下巴想,也不知孟珩是不是征戰太久,反倒太平日子過不了了? 因而稍有刀光劍影,他便好像一瞬被拉回到了尸山血海之中,不得安寧。 “倒是苦了你了,”孟娉婷轉而道,“我聽說后來是你去同大將軍說話、安撫了他?” 盛卿卿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擺手,“我也沒做什么,我去時,大將軍看著已經清醒不少,也挺好說話的?!?/br> 孟娉婷聽罷遲疑了一會兒,才說,“你是不是心里覺得,大將軍那時換個不是你的人也安撫得下來?” 盛卿卿沒答話,但孟娉婷看了眼她的表情,便接著說了下去。 “其實他有時連祖母都不認得,有次險些鬧出事來,才搬出孟府去住了。”孟娉婷說得小聲,“能在那時同他說話到他醒轉的人還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我只聽過你一個?!?/br> 盛卿卿轉念一想也是。若真有這么個人,孟珩少不得日日帶在身邊以防萬一,孟老夫人昨日也不該那般手足無措。 可問題就出在,盛卿卿覺得自己昨日除了耐心些,也實在是沒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前兩次見孟珩,不也都是這般恭恭敬敬的聽話態度? “大伯母這幾日不在孟府,等她回來知道了這事,一定會來找你的?!泵湘虫锰嵝训馈?/br> 盛卿卿歪了歪頭,“可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呀,萬一下次,我就不頂用了呢?”她回想一番,對孟娉婷道,“我心里覺著大將軍指不定是將我錯認成誰了,對我態度可熟稔,還說他等了我好久,可我才剛到汴京呀?!?/br> 更別提孟珩清醒之后,看她的眼神又回到了前兩次那樣生人勿近,盛卿卿才立刻識趣地告了退,免得遭人嫌。 孟娉婷聽罷蹙眉沉思了會兒,她道,“可能將你認錯,或許證明你同那人極像,那也是少不了日后幫忙的?!?/br> 盛卿卿眨眨眼,心道也是。 孟珩這毛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誰也不敢談起,對孟府來說也必然是心中的一根刺。 盛卿卿捫心自問,若她是孟珩身邊親近的人,恐怕也不會放過這絲來得莫名其妙的機會。 “可我……”盛卿卿嘆了口氣,“我原是來汴京準備嫁人的呀?!?/br> 孟娉婷抿了口茶,她面不改色地道,“指不定還能親上加親呢。” 話一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僵了臉色。 “我的錯我的錯,這玩笑我不該開的,自個兒都汗毛倒立。”孟娉婷率先道歉。 盛卿卿也撫了撫自己的手臂,提壺給孟娉婷續了熱茶,“這玩笑你以后是開不得,叫別人聽見我吃不了兜著走——我來汴京,可沒這么大野心?!?/br> 她也給孟娉婷剛才那話激出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孟珩的玩笑哪里能隨意開? 別的不說,光想想孟珩那雙眼睛,盛卿卿便想不到誰能同他過一輩子。 許是個也縱橫沙場、氣勢不下于他的女將軍吧?她天馬行空地想。 …… “……以柔克剛,我看是這個理。”孟大夫人面色沉凝,“您說是巧合也好,不是巧合也罷,總得讓她試了才知道。這么些年了,我還是第一次抓著救命稻草,說什么也不會放開的?!?/br> 孟老夫人沉吟不語,慢慢地轉著手中的佛珠,垂眸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母親不應,我便去尋那孩子親自問問,求也好怎么也罷,總歸到她愿意為止?!泵洗蠓蛉税胧琴€氣地說,“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好似所有人都想瞞著我似的?” 孟老夫人這才緩緩開口,“不是瞞著你。” “那母親為何不和我說?”孟大夫人按捺不住,“這都三日了——” “你兒子讓我三緘其口的?!泵侠戏蛉瞬焕洳粺岬貟吡嗣洗蠓蛉艘谎郏?,“那日他走前特地來找我,話里話外我看那意思是不想要卿卿幫忙,他脾氣什么樣你不知道?我倔得過他?” 孟大夫人聽見兒子的名字,頓時有些泄氣,“珩兒他怎么這樣!” “他不愿意,你當母親的也勉強不了他。”孟老夫人道,“我知道你脾氣急耐不住,才特地沒告訴你,省得你心煩,也不知道哪個傳到了你耳朵里去。” 孟大夫人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又插著腰理直氣壯地將黑鍋甩到親兒子頭上,“珩兒真是瞎胡鬧,我回頭就好好說說他——真是一點分寸也沒有!” 孟老夫人眼皮也不抬,“你也不必去找卿卿那丫頭,那孩子機靈、耳根子軟,你勸她容易,勸得動珩兒才是難處?!?/br> 大夫人聽罷想了會兒,最后若有所思地道,“母親說得對,我先去探探那小子口風。” “去吧,”孟老夫人淡淡地說,“卿卿是個聽話的丫頭,不用cao心。” 大夫人笑著告退,轉頭便直奔孟珩府里,打定主意要問問清楚盛卿卿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別人不知道,她這個當親娘的還能不曉得? 盛卿卿能將毫發無傷地將那會兒六親不認的孟珩勸住,那就絕不是湊巧那么簡單! 第11章 孟大夫人這親娘上門,大將軍府當然沒人敢攔,恭恭敬敬地請上了座奉茶一會兒后,孟珩就出來了。 大夫人瞧見幾個身材魁梧的人正從另一邊離開,笑瞇瞇朝孟珩招手,“珩兒,來,坐坐坐,和我說會兒話?!?/br> 孟珩沒動,他太知道自己母親是個什么性格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突然上門,必定是有什么原因,而不單純只是為了說話。 而孟珩所能想到的、才發生不久的,也真就只有那一件。 “我想你也該來了。”他不留情面地說,“這是我的事,我知道該怎么辦。” 孟大夫人揚了揚眉,一看孟珩就知道他這是軟硬不吃,頓時收了臉上笑容一拍桌子,“你的什么事?我是你親娘都聽不得?” 孟珩看她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 “我不僅知道了,我還親自去見過卿卿了?!泵洗蠓蛉搜劬σ晦D,胡說八道起來,“那丫頭是不錯,難怪母親給她尋夫家時精挑細選的,確實值得?!?/br> 話說到半路,孟大夫人就已經發現自家兒子冷冰冰的臉上露出一絲裂痕,但她還是目不斜視地胡謅完了,而后認真地道,“我尋思我表家似乎有幾個年齡相近、一表人才的表侄,或許可以引薦給母親看看。” 孟珩閉了閉眼,對著孟大夫人不好發怒,陰沉沉道,“你別插手。” “我怎么能不插手?”孟大夫人唉聲嘆氣,“回汴京后聽了前幾日發生的事情,我就立刻去找她,問她愿不愿意……” 即便知道孟大夫人話里有話,孟珩擰眉等了兩息還是不耐地催促,“愿不愿意什么?” “愿不愿意幫我個忙,有空時照顧你。”孟大夫人微微一笑,“我瞧著挺合適,她又正好是孟府的表姑娘,一表三千里遠呢?!?/br> “……你真問了?” 孟大夫人挺起胸膛,一點也不心虛,“問了,那丫頭稍稍猶豫之后還是同意,所以我才來問問你怎么說?!?/br> “……”孟珩一言不發,他腦子一時有點混亂。 人人都說他得的是瘋病,孟珩其實自己也覺得并非空xue來風。 來替他看病的御醫和名醫一波接著一波,人人說得花里胡哨,卻也沒一個能拿出切實方子來的。 于孟珩而言,那從前如同他呼吸一樣自然的殺意和暴虐念頭如今只是偶爾會失控上片刻。 他那時不是沒有理智,而是被另一面壓倒。 這怪病不知何時纏上了他,孟珩自己一度三緘其口,覺得一來是個軟肋,二來實在不恥言談。 他刀下敵軍冤魂成千上萬,卻連這點殺意都控制不住?別說外人,孟珩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這么可笑荒謬的事情偏偏就是發生了,孟珩也沒法子。 幾日前在孟府中,孟珩萬萬沒想到的是驚動了盛卿卿。 他從未打算將自己軟弱、不可控的這一面展現在盛卿卿面前過,這如同將他砍了腦袋掛在城墻上萬人圍觀沒什么兩樣,光想一想孟珩就恨不得回頭一刀砍死那日突然失控的自己。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盛卿卿能安撫住他一次,卻未必次次都能成功。 哪怕一次小小的失誤和錯算,好不容易活生生出現在孟珩面前的盛卿卿可能就會再度消失。 孟珩賭不起這細小的誤差,他只有這一個盛卿卿,恨得狠了都不敢弄痛她、大聲罵她,哪敢讓盛卿卿和失控的他獨處? 可孟大夫人說盛卿卿已經同意了,這令孟珩在不安中又悄悄滋生出一絲喜悅來,像是雪原邊上竄出一叢生機勃勃的新綠。 如果、只要他也應一聲同意…… 孟大夫人在旁察言觀色地看了許久孟珩的神情,越看越覺得不妙,她悄悄湊近兒子身邊,猛地出聲嚇他,“你是不是喜歡上你那如花似玉的小表妹了?” 孟珩沉思中的眼瞳倏地縮緊掃向孟大夫人的方向。 “沒有。”他緊著嗓子回答。 自早幾年開始,孟珩就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一件事:他對盛卿卿的感情已不是喜歡、愛恨能詮釋的了。 他幾乎將自己一生最濃墨重彩的情感不論好壞地盡數投注到了夢里的盛卿卿身上,而當盛卿卿懵懵懂懂、天真無辜地出現時,她同孟珩之間相差的,遠遠不只是那九歲的年紀。 孟大夫人刻意地沉重嘆氣,“既然你不喜歡她,那我就回去再跑一趟,和卿卿說一聲,不必麻煩她了?!?/br> 孟珩黑著臉沒說話。 孟大夫人瞅瞅他,又沒話找話似的說,“我還聽說過些日子,孟府要再請一批年輕人來,好似卿卿也要出席一趟,見見汴京的人。” 她頓了頓,用眼角余光瞄著孟珩,拖長聲音繼續道,“聽母親的意思是挑個老實肯做的,也是卿卿的意思。不過我看卿卿那姿色舉止,只要她愿意,有的是世家子弟愿意娶她回家當正妻。” 孟珩忍著暴躁聽完,一個字的應答也沒給孟大夫人。 大夫人沒趣地嘖了聲,她敲了敲孟珩的腦袋,“等那丫頭真定了親被娶走的時候,你再后悔都來不及了!” 孟珩動了動手指往回扣去,卻仍沒說話。 大夫人沒了轍,沒有孟珩一句準話,她還真什么都做不了,尋思只好改日再去找盛卿卿探探口風。 可大夫人將孟老夫人給盛卿卿挑夫家的進度和孟珩這么提了一嘴,就立刻讓孟珩想起一件被他暫時擱置的事情來。 ——他在夢里見過盛卿卿定親嫁人,也知道那個夫家是誰。 雖然盛卿卿一直沒能找著,但“夫家”卻再好找不過。 因著沒證沒據的,孟珩雖然恨不得如同夢里那般手撕對方一次,但也忍了。 他不明著動手,他最多見一次尋個理由打一次,到后來對方都灰溜溜地知道要繞著他走。 可既然盛卿卿出現了,那孟珩便有證據好好針對警告對方了。 * 大半個汴京城都知道孟珩最不待見的人是誰——苕溪魏家孫子輩里排行第三的魏仲元。 然而若是再追問為何魏仲元這么不招孟珩待見,那說法就很千奇百怪層出不窮、一個比一個聽起來更不靠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