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轎咚
他猛地往前一傾,手臂將盡歡鎖在轎背上。盡歡被驚得不輕,一個“啊”字以后,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一邊往后縮,一邊直勾勾地盯著他。 二人貼得很近,臉都快靠到一起了。四目相對之下,是兩個呼吸瞬間急促的冤家,互相就這么看著,越來越近。 還沒來得及等到雙方閉眼的步驟,盡歡突然加速往前一湊,沈扈哪里料到這出,眼睛一眨,本能反應往后一退。 “你干嘛?”他茫然。 盡歡鄙夷地看著他:“這話我倒想問你,你想干嘛?” 她恢復冷靜,緊了緊抵在轎背上弄亂的頭發。 語氣稍微柔和,有商量的意思:“行了,我沒空和你鬧,放我出去,咱們一個內閣大學士,一個左督御史,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假如被別人看見成何體統,我的一世英名得灰飛煙滅了,說不定以后桃花都斷了呢……你!” 她還沒來得叫出太大聲,面前這個人的雙唇已經覆上。 她眼睛震驚得壓根來不及閉,這張距她不足毫厘的俊臉,近看竟變得模糊不清。 頭腦中暈乎乎地混沌一團,上下左右,顛來倒去。上次出現這種感覺還是她兩夜沒睡的時候。 而沈扈自己的心臟已經快跳停了,撐在轎內的手臂漸漸地居然都沒了力氣,只想摟住她,吻得更深情一些。 盡歡試著緊閉雙眼,手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脖子。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反正腦海里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在到處飛: 江南老婆婆送的紅糖蜜餞罐,天上有一只會吃小孩的貓,郴江幸自繞郴山,圣上的絲綢睡衣沒曬干…… 狹小的空間里,曖昧的氣息已經充盈激蕩,快容不下了。 耳畔乍如天空中一陣驚雷的爭吵聲,再次給轎子里兩個人的心臟一次暴擊。 趕緊松開的同時,沈扈直起腰來,情急之下“砰”地撞上了轎頂,盡歡沒忍住笑了出來。 轉身一看,原來在門簾被掀起的一角處,站著的是扎魯和折兩個活寶。 “呼——”沈扈用力扯開簾子出去,“干什么你們,嚇我一跳!” 二人不理他,兀自算自己的賬: “哎,看見了,我的主意是不是,你輸了!拿錢來罷。” “轎子還算是我的主意呢,我的那份兒也要!” “什么啊,轎子明明是主子自己想的,你少跟我來這套!愿賭服輸,給錢給錢!” “給錢就給錢。” 沈扈積攢著肝火,這兩個貨居然閑得無聊拿他當賭注,手一指:“滾。” “哎哎!主子你繼續!”和折贏了錢,喜滋滋地拉著扎魯跑遠了。 盡歡從轎子里探出身來,故作鎮定地撩撩頭發,說道:“我走了。” 沈扈拉住她手:“哎,別啊,還沒談好呢,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啊?” 盡歡微笑:“松手。” “哦。”他松開。 “你還想怎么談?”盡歡上前一步,踮起腳再次貼近他,“這樣么?” 沈扈往四周看看:“這么說你答應了?哎呀盡歡,我就知道你最疼我。可,這,大門口,不合適罷?不過,你不介意我是不會介意的……”說罷嘟起嘴。 啪地一疊紙毫不留情地擋在他臉前,原來是盡歡手里抓著的記錄稿子。 她臉這會兒還是紅撲撲的,挑眉:“你起勁是罷。我什么時候答應讓你去了?自作多情。” 沈扈見她要走,突然抱住大腿,道:“你就讓我去罷,求你了,多大點事啊是不是!你不能這么無情!” “你干嘛你給我放開!”她猛拽兩下沒拽開,死命挪著步子。 沈扈倏地朝上看,一本正經地道:“我告訴你,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喝口大白給你看!” 盡歡最討厭被威脅,冷漠地道:“喲,我好怕啊。有本事去,你喝多了明天起不來,照樣去不了。起開!” 沈扈跳起身來:“我真喝了哦?” 盡歡抱臂:“我還真想看看,你是不是就這點能耐?唉——本來我還想答應你來著,可是這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樣子,嘖嘖嘖……” 剛準備走,突然回頭,笑著對他說:“對了,忘了告訴你。” “什么?”沈扈屏住呼吸。 “你的小虎牙,戳到我了。”說完眼神閃爍了兩下,不再看他,轉身離開了。 沈扈摸了摸藏在唇下的小虎牙,看著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攥緊了拳頭。 盡歡,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 第二天的清晨,一輛馬車出了城,城外一片片樹林布滿綠坡。一陣輕快的歌從車中飄出。 宋雙逍看著對面坐著的朝窗外唱歌的沈扈,輕聲問身邊的盡歡:“到底為什么帶沈大人來?” 盡歡深吸一口氣呼出,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因為我想睡個好覺。” 昨天晚上,面前這個家伙才喝了半兩酒就開始發瘋,提著兩只老母雞,一路從沈府“殺”到小團扇胡同,當著一臉懵的孫靈澤的面將自己的宅子攪了個天翻地覆。 想想就氣人。 只容許這一次,要是次次都由著他,以后不知道還會怎么威脅自己! 沈扈扶著簾子,沖坐在馬車邊緣的阿喪道:“喪哥。” 阿喪沒好氣地問:“干什么?” “我們來唱歌罷!” 阿喪忍著氣:“你跟我家大人唱去。” 沈扈連連搖頭:“她不理我。” “那我也不想理你。”阿喪心里不爽。想到他昨晚那個樣子,以及回來之后行為舉止怪怪的盡歡,他就爽不起來。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盡歡,自己不過是去西街買了點東西,回來后就看見她一個人抱著被子,在榻上滾來滾去地發出魔性的傻笑。直到沈大人這個神經病提著兩只老母雞沖進來。 到底他對姑娘做了什么! 沈扈自討沒趣,放下簾子,瞄了一眼盡歡,垂著頭玩手指。 盡歡既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只管和宋雙逍講話:“你看,這里是所有試點的醫館分布,咱們從這個門進去,現在這里落腳,假如第一個去這兒會近一點,觀察個幾天比較合適你覺得……” 宋雙逍湊過來跟她分析。 沈扈嘆了口氣,舒活舒活肩膀,恢復了辦正事專用臉。 這兩個人拋開其他不說,能這么認真地參謀民生問題,就讓他渾身每個毛孔不舒服。 * 哺時,馬車駛入石家莊一帶。 “天色不早了,就在這兒住一晚罷。”盡歡叫停馬車。 鑒于昨天晚上自己撞轎頂撞得挺疼,沈扈給她護著頭頂下車。盡歡沒這么嬌氣,更沒那么蠢,欲撥開他的手,卻又縮回去了。 “阿喪,去開房間。”盡歡拍拍他肩膀上的小包袱,笑道。 沒等沈扈說什么,盡歡便喊宋雙逍:“雙逍,走,咱們先去找個地方坐下,剛剛說的問題還沒說完呢!” 宋雙逍微笑:“好。” 扎魯和折把馬拴好,叮囑喂好草料,過來看見他家主子站在原地,拿手晃一晃:“主子,進去啊,傻愣著干什么呢?”又望見前方盡歡和宋雙逍親密的身影,恍然大悟,搖頭嘆氣。 “主子,別看了,你看你對人家做的那種事,不理你很正常。節哀順變。” 沈扈嘶了一聲:“可是她不也……”手抖著指自己的嘴。由于涉及內容過于羞恥,他沒繼續說下去。 扎魯和折對視,道:“要么,人家對你沒意思;要么,準是在害臊呢!” 沈扈半信半疑地掃了這兩人一眼。 * 然后,扎魯、和折這兩個活寶的說的兩種可能性統統中靶了—— 一個是誤以為,一個是真事實。 是夜,我們的沈大人在目睹了盡歡和宋雙逍全程嬉笑吵鬧,經歷了兩次被二人瞞著逛夜市不帶他后,陷入了輾轉難眠狀態。 深更半夜,他居然盯著榻頂看,眼睛瞪得像銅鈴。 有沒有什么方法能讓自己看見她不心煩意亂呢?我可是來辦正事的啊。唉,真是愁人! 腦海中總是浮現轎子里的一幕,揮之不去……用扎魯的話說——媽的,我怎么跟個娘們兒似的! “我就說嘛,做做戲就夠了,不能真的動心的!”他喃喃自語。 肯定是該死的老天爺搞的鬼,你說我對誰動不好,偏偏是她!老天爺,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動心就算了,動一動有益于健康嘛,可是我現在不爽又怎么說!” 平時處理過那么多朝政問題,不談簡單,但是不至于讓人一看見就頭疼罷。 到底有沒有辦法能治治這個病,讓自己不要一見著那個宋雙逍在盡歡身邊繞來繞去就動肝火? “我就不明白了,如果她對我沒有意思,干嘛當時沒扇我一個大嘴巴子?或者照著我踹一腳?可是要說對我有意思,又為什么一天不理我,還在那里跟宋雙逍有說有笑的!” 他從榻上彈起來,一腳蹬開被子,起身倒了杯茶喝。 扎魯、和折四仰八叉睡在靠門的一角矮榻上,揉著眼睛實在受不了了:“你直接去問她不就好了……” 沈扈看向他倆:“你們都聽到了?” 扎魯盤腿坐起,頭發散亂:“我們也不想聽來著,可你這嘰嘰喳喳沒個完,不聽也不行啊。主子,我求你,你去問她罷,就算是為了我們。” 和折猛點頭。 “可是,我沒想好怎么問啊。再說了,我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了……” 扎魯擺擺手:“不不不,主子,那次和這次不同。那次你是做戲,沒有動真心,她拒不拒絕你問題不大。可這次不同,我們相信你,一定能問出個結果來,實在要是被拒絕了,沒事,我倆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 說罷二人昏昏沉沉地倒頭大睡了。 沈扈穿好鞋子打開房門,覺得有點冷,回去加了件外衣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