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戲
次日,天氣并不好,見不著太陽,壓得人透不過氣。 左丘一大早就在祭壇作法,沈盡歡和阿肅坐在南樓上觀望,天邊一垂陰云掛著,遮住了太陽東起之處。 “左大人真能逆天改道?”阿肅叼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說道。 沈盡歡笑一笑:“你我皆知世上無法術一說,真真假假多是人心所致。” 阿肅不語,陸生良不參加這等宴席,沈盡歡卻在應邀名列,便只得和少府眾下官一同前去,這遭還沒換上宴服簪上頭面,一身素淡面容嬌細,看得他惘然一笑。 沈盡歡側頭,“笑什么?” 阿肅搖搖頭,“軍師晃身一變成了大皇子,他的封王宴,主子準備送什么?” “走走過場,庫里挑些金銀玉器書畫什么,這些他真能缺嗎?” 上桿子巴結的人保準更全面。一場宴會下來,少府的陰陽賬又要添上兩本。 迎面一陣勁風吹在臉上,再抬頭,遠處的陰云真消了去,隱約露出淡淡的紅。祭壇上的鈴聲不斷,香火插了三個鼎,冒得煙氣看的清清楚楚。 沈盡歡唇角一勾,“左丘又多了個把戲。” 她遲早要去司天司一趟,也不急在一時。 邵焱多年不歸,燕帝沒有將他的府邸劃定下來,便讓他暫居宜和宮的東極殿內。 所有的賀禮都要在宴前送去,沈盡歡想了想,在申時和阿清一同去了。 去宜和宮會經過鳳儀宮,里面早已沒了人煙氣息,對比后頭宮殿的熱鬧實在唏噓。 沈盡歡沒聽到皇貴妃的消息,多次見著邵塵也沒有開口問,和她又有什么關系呢,許是為司徒月求情遭到燕帝冷落,也許又是藏在宮里難受。 她挑的時候正好,該來的人都送過走了,少府估計是最后一個。 邵焱站在宜和宮大樹下不知想什么。 沈盡歡過去一拜,“微臣拜見武安王。” 邵焱稍一遲,淡淡道,“起來吧。”看到她身后的箱子又道:“原來這就是宮里的規(guī)矩,今日見了百余人百余人都是拿了東西來,說的都是客套話。” 沈盡歡弓了弓腰,“王爺才回來難免不適應,日子久了就好。” 邵焱眉梢一挑,打開骨扇走到她面前,一副悠然模樣:“是不適應,我這輩子最自在的日子便是在終南山。” 沈盡歡低著頭,懂了其中意思。 “宴后我會搬到宮外去。”邵焱帶沈盡歡一等人進殿,看著占了大半地方的禮品箱子道。 沈盡歡眼色不變,伸手擱在身前,“宮外自在不拘束。” 邵焱見她還是從容淡定的樣子,心里涼了半截,更加握緊扇柄。 阿清核實好后給宮人使了眼色,一眾人退了下去,滿滿當當?shù)牡顑戎皇O露恕?/br> 邵焱余光瞧著沈盡歡,起起落落搖著扇子,只見她往袖中一探,拿出一錦盒,是他送的簪盒。 “這個還給你。”沈盡歡道。 邵焱咳了兩聲,吐出幾個字:“不必,既送了就隨你。” 沈盡歡將錦盒放在箱子上,時間一晃,過去了這么久。 “是我糊涂,神機妙算的軍師怎會不知道送簪子的意思。” 算是接上了那日邵焱的話。 沈盡歡片刻不留,邵焱先是看著她離開,又漫不經心的環(huán)顧東極殿,最后才將目光放在錦盒上。 邵焱拿出那根鳳翎撫了又撫,對著空蕩的大殿道:“把簪子還回來又有何用。” 子真和尚從內屋出來,定定看著他手上的東西,“是個好姑娘。” 邵焱將簪子收在袖子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好姑娘不要我的情。” 說完又是一愣,責怪自己何時會說這樣粗俗的話。 子真毫不介意地笑起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邵焱悠悠一嘆,身上的王爺衣服裹得他難受至極,扇子一收就叫人關了宮門。 還了簪子的沈盡歡別提多舒心,路上昂首挺胸往前走,阿清跟在后面笑道:“好好一段姻緣給你斷送了。” “我又不喜歡他,再說他是王爺不是軍師了,我要走近些,御史臺還不得可勁兒參我呢。”沈盡歡兩眼瞇笑著。 哈哈兩聲笑后,阿清趕上去扶著她的胳膊下臺階。 沈盡歡無意問道:“師父早就知道......軍師就是大皇子?” 阿清愣怔,手上一僵,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師父連陛下都不怕,會顧及李家去救一個軍師?”沈盡歡自嘲道。 “陸大人到底是為了沈夫人。” “他幫我阿娘,就是幫尚書府,等同于幫帝盟,他自己早就站了隊卻還不清醒。” 感情是最危險的殺器,也是最稱手的武器。 “他把大皇子接到少府是想以后為你鋪條路,和朝政無關。” 沈盡歡定在那里,“還有事瞞著我?” 阿清連忙搖頭,“沒了。” 該說的話各自放了一半在肚里,夜恰到好處的深了。 北宮的宴席分開兩邊,擺了上百桌。燕帝從來沒這么大手筆,百官都紛紛議論。 清蒸大鵝、乳豬、銀杏蒸鴨、一品海參、荔枝腰、青鱔排骨等佳肴魚貫而入,待擺好了,外頭的群臣也都到齊,結伴著家眷一同入席恭賀燕帝。 一陣山呼萬歲后,燕帝興致更高,叫了舞女助興。 沈盡歡到時,眾人已過一遍酒令。 隨宣告進門,她第一眼就看到坐在燕帝右側的邵塵,邵焱巨居左邊,也都朝門口看來。 四品以下官員齊齊起身一拜,沈盡歡微微欠身回禮,繼而從舞女中直直走向蟠龍臺前。 她每一步都踏得很穩(wěn),不敢走快。余光掃過席中,名冊上的人一一對上也沒影響腳下速度。 人頭中看到了沈丹青和李靖瑤,眉眼瞄去算是見了禮。 場面上身份不同,先君臣,后親子。 “微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 “起來吧,陸生良怎么又沒來?”燕帝笑道。 沈盡歡跪在地上回道:“回皇上,尊師一向不愛熱鬧,您就隨他去吧。” 燕帝虛扶一把,沈盡歡這才起身,誰料一條腿還沒站直,肩上一股大力又將她強按了下去。 膝蓋一聲磕響,驚得她一身虛汗。北宮的地面用的青白玉磚石,剛一聲響,近在的席位聽見都投來驚愕的目光。 “是沈少令啊,本王以為是四皇妹呢。”邵祁高聲道歉,遂將她扶起。 沈盡歡忍著疼站起來,略微往后退一步,“慎王,這宴還沒開您就又醉了。” 邵祁不覺發(fā)笑,沈盡歡在提醒他第一次宮宴上作假詩一事。 “我還是喜歡聽人叫二殿下,叫王爺總把我喊大了。”邵祁道。 沈盡歡莞爾一笑,“王爺真是謙遜,若沒有王爺身份,又何來小郡主的封號呢。” 邵祁臉上的笑一頓,微躬身道:“少令說的是。” “不敢,微臣說的都是玩笑話,王爺莫要往心里去。” “少令哪里話,您可是宮里的紅人。” 膝蓋隱隱作痛,有一刻酥麻了半條腿,沈盡歡也不帶哼一聲。 “慎王爺說這話就折煞我了,我哪有本事成宮里的紅人,如今最大的紅人時太子殿下和武安王。” 邵祁往上看去,笑盈盈道:“見過太子、大皇兄。” 邵塵臉色如常,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沈盡歡拜了拜,轉身又望向臺上。 “臣妾拜見皇上。”嬌俏一聲,引的眾人將視線往后席望去。 沈傾寧綰著高髻簪了一套紅玉髓的頭面,一身靛藍錦衣將她氣質全然托出,嘴角還是當年那抹高傲,端端正正走到臺前一福。 沈盡歡擰過臉又驚又喜望著她,生了兩個孩子的沈傾寧一點看不出發(fā)福的痕跡,反倒出落的更加端正。 只聽沈傾寧道:“臣妾斗膽,想討得皇上一句恩典。” 燕帝一笑,“說說。” “臣妾與meimei多年不見,今日得了武安王的面子相見,不知陛下可否準允少令與臣妾同席。”沈傾寧素來不彎彎繞繞,說完將沈盡歡往身邊拉了拉,只身擋住邵祁的目光。 “朕記得沈家三姐妹感情甚好,不想這么多年依舊如此親昵。”燕帝望向尚書府的席位道。 “皇上英明極了,不知皇上肯不肯了了臣妾的夙愿?” “去吧。” 沈盡歡亦幻亦真看著沈傾寧,下一秒就被其按著行禮。 “多謝皇上,榮氏感激不盡。” 沈盡歡的手落入一掌溫熱,在眾人注視下落座于后席。 膝蓋還痛著,沈盡歡勉強讓別人看起來很正常,屁股剛一碰墊子就原形畢露。 “疼死我了。” 沈傾寧忙著給她布菜,遮掩她揉膝蓋的動作,邊笑邊道:“回頭給你上藥,竟惹上個閻王爺。” 沈盡歡熱淚滾滾拉著她的衣袖道:“二姐怎么知道的。” 沈傾寧沒搭理她,朝旁邊盯了一眼,“這是你姐夫。” 沈盡歡順勢看去,榮青也在看著她,抱著和藹的笑...... 榮青微胖,不丑也不算驚艷,讓人看著溫善。整場宴席下來,榮青的目光大多都落在沈傾寧身上,席間上了盤蝦,他剝好后兩盤并作一盤送到了二人面前,沈傾寧嬌羞一笑,滿臉幸福。 沈盡歡就想,什么時候自己也遇上這樣一個人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