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之外
“蕭牧尉昨日也沒睡好?”沈盡歡開口道。 “昨晚......帳內有只大老鼠,折騰壞了。”蕭斂苦笑道。 “嗯,誰說不是,難為你了。”沈盡歡友好一笑。 蕭斂掏出要交給她,“不知小娘子的傷如何了?” 沈盡歡靠在椅子上,眼皮子沉得緊:“之彤受傷好的慢,不過傷口在愈合,估摸著今明兩天就差不多了,到時候牧尉就可回馬場去。” 蕭斂側側一笑,余光落在白衣少年身上。 要不是聞炳告訴自己他就是當朝太子,光看還真瞧不出來這個手里揣著兩個大野果的是未來儲君。 這個時候士兵都在晨練,帳內也只有四人,袖中毒針一甩,這樣短的距離必可命中要害。來軍營之前他就準備好了一切,毒液無解,眨眼功夫就能完成任務。 蕭斂腦中浮現出一場刺殺大戲,打算完成后去找聞炳取出體內的蟲卵遠走高飛,這輩子再不回這破地方...... 他是太子啊,未來的北燕主,他要是死在這兒......北燕豈不是大亂? 蕭斂感覺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他抬頭陷入一片清澄明泉中,正中心似有股邪力勾著他縱身跳去。 佳人啟唇:“昨晚的老鼠成精,把蕭牧尉的三魂七魄都嚇沒了?” “啊,我一睡不著就遲鈍,姑娘恕罪,軍師恕罪。”蕭斂抱拳道。 “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覺補補,這腦子就該停下來好好冷靜冷靜。”沈盡歡隨口道。 蕭斂驚恐地掃了一眼面前女子的不動聲色,背后冒了三陣冷汗:“是。” 阿炎才道:“仿佛話中有話,你方才說他昨晚見了什么人?” “聞氏。”邵塵接話,“炎軍師也對這個游戲感興趣?” 阿炎朝那聲音看去,清淺道:“若能相助,必傾力為之。” 沈盡歡眼底思量,轉而將目光投向邵塵。 “好極了,就去告訴蕭斂,讓他明早就回馬場。”邵塵胸口悶了片刻。 “不再等等嗎?”沈盡歡忙道。 “咱們等不起了。” 邵塵柔和地看著她的容顏,極力想將心底的話托盤而出。 黑夜總會降臨,不管什么季節,肅殺在邊關的夜里總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夏侯峰從營帳出來,本意去給兒子弄頓宵夜解饞,看見不遠處的燈火后,竟鬼使神差地往那兒走去。 是蕭斂的營帳。 夏侯峰喝了藥酒,胃里暖烘烘的,丹田沖上一股熱氣直逼頭頂。 “渣滓,拐我兒子。”夏侯峰切切著繼續走近那帳篷。 蕭斂這時候卻吹滅了蠟燭,夏侯峰腳下一頓,迅速掩身在暗處。 只見蕭斂一身黑衣從營帳側的隱蔽小窗翻進比武營。 比武營這個時候是沒有人看守的,且穿過比武營就有幾戶牧民人家,他見過牧民的三個孩子。 莫不是賊心不死還要偷孩子! 夏侯峰眸光一冷,起身跟上。 讓他錯愕的是,蕭斂并沒有穿過比武營翻到牧民住地,而是從北側翻進了主帥營區。 平常李忠乾和兩位少將軍會住在那,但這幾日都沒見到三人,那營區只有幾位副帥軍師以及少府令和內閣大人......夏侯峰暗想。 此刻蕭斂想進的帳內住著誰,他也不知。 蕭斂果然將方位摸得清楚,眼見著他站在邵塵的帳后觀察了片刻,手腕動了兩下就放倒了兩個守衛。 夏侯峰努力睜大眼睛,回想起沈盡歡曾說過他會使毒針這般陰險的伎倆,瞬間明白了剛才的畫面是怎么回事。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干脆踮起腳尖在石子面上走。 蕭斂緊張地環顧四周,閃身進入帳內。 屋內也是漆黑一片,只聽見平穩的呼吸聲。蕭斂望向屏風后躺在床上睡的正香的太子,經過深思熟慮后還是難以下手——他曾生活在最底層,經歷過兩州動亂、藩王起義、生靈涂炭,深知這太平年來之不易,即使燕帝在世人眼中是踩著萬千血rou登上的王座,但不可置否他為民間做出的功績,整整四十多年無戰亂,就是最底層的黑暗都有被照亮的時候。 他殺了儲君,豈不是等于殺了北燕往后的太平年? 身體某處奇癢難忍,一團肆意逃竄的顆粒在體內游走,讓蕭斂眼中生出一抹狠厲,潛意識拔出短刀刺向床榻。 腦后一陣風灌入,他從袖中飛出數根毒針。沖進來的夏侯峰早有提防,拿著馬鞭甩出一渦旋,口中大喝一聲想叫醒床上熟睡的人。 蕭斂涌上怒氣,緊盯著越來越近的夏侯峰。 “壞我好事!”蕭斂不管他,轉身扎向床頭。 只聽床板開裂的“咔嚓”聲,蕭斂心中一涼——沒人?!呼吸聲哪來的! 夏侯峰鞭子急速打過來,狠狠抽在他肩上,蕭斂毒怨地朝夏侯峰反擊,瞬間拋出無數銀針,勢不可擋。 整個軍營忽然燈火通明,三支巡防兵整齊劃一地包抄蕭斂所在的營帳,火光將帳內照的通亮。 夏侯峰這才發覺自己早已身中數針,所有肌rou都在隱隱作痛。 蕭斂怒盯著他慢慢跪倒在自己面前,愣怔地轉過去重新查探床面。 凌亂的被褥下是個草人,他的短刀還插在枕頭下三寸,那是正常人睡覺時的心口部位,這一刀可以斃命。 而眼前卻不是想象中的血流不止還有疑惑不解的眼神,心中更沒有所料的懊悔和解脫。 外面的火光昭示著他的結局。 夏侯峰此刻全身無力倒在地上,斜視兩目空洞的蕭斂。 “我的毒無解,你死定了,咱們倆可以下黃泉做個伴兒。”蕭斂木訥道。 夏侯峰喉中苦澀不已,有一絡經脈被生生堵住的感覺。 恰在此時,邵塵和沈盡歡走進來,二人皆是驚訝地看著地上的夏侯峰。 沈盡歡看見地上打斗的痕跡立刻明白過來,蹲下去檢查他的傷勢。 “我竟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我等小輩豈能近身。” “你原本有機會回頭,我看你躊躇良久,到底是什么讓你又壯了膽子來殺我?” “橫豎都是死,殺你我還能在野史上留個名。” 蕭斂拔起刀,欲往脖子上抹,誰料拔出刀的那一刻,澤宇從床頂上躍下踢了他的刀,一柄長劍指在其人中。 “愚蠢。”邵塵輕哧。 “千萬別讓他死了。”沈盡歡冷聲道。 明明心知夏侯峰無救,她還是執拗喚來兩個兵衛將其架走。 “阿爹?” 沈盡歡身形一怔。 夏侯峰逐漸變紫的臉分明有了觸動,極力想抬頭看去。 “謙......謙兒......兒啊......” 火光中窩著瘦小的身子,那臉上分不清是悲愴還是驚愕。 沈盡歡猜這一刻,夏侯謙是麻木的。 不遠處的孩子飛跑過來,被一個頭領拎著衣領提起來,夏侯謙拼了命的掙扎、嘶吼,他明白眼前這一幕意味什么。 “放開他!”沈盡歡大喝。 夏侯謙踹中那頭領的腰際隨即就掉在地上。 老成、規矩在他身上無影無蹤。 沈盡歡看著他從門外絆了一腳,左腳踉蹌了兩下,幾乎是膝蓋著地滑到夏侯峰身邊。 夏侯謙摸著他爹慢慢鐵青的臉,豆大的淚珠滾下來砸在地上,張大了嘴巴卻忘了會說話。 那一刻,沈盡歡的心臟像被千斤重的錘子猛擊了一下。 在夏侯峰懇請的目光下,沈盡歡解開了他的經脈,毒液擴散極快,眨眼功夫整條胳膊都成了土色,且僵硬無比。 “不.....許......哭。”夏侯峰含笑。 夏侯謙胡亂抹著眼淚,越抹越看不清阿爹的臉他就越著急。 “阿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沈盡歡幾乎已經摸不到他的脈動,便閉上眼起身。 夏侯謙拉著她的裙角磕頭求她施以援手。 沈盡歡額角狂跳,她根本沒有那本事。 夏侯峰全身冰涼,逐漸失去了下半身的知覺,像掉入了萬年冰窟又被蟲蟻啃食,現在連手都抬不起來。 夏侯謙哭著又撲在夏侯峰身上搖著他,雙手顫抖著將一根跟長針拔掉,然而毒液入骨,藥石無醫。 “去......過你想過的生活......” 夏侯峰牙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就斷了氣。 所有人的心情都落到了低谷。 沈盡歡垂頭,頭腦一陣暈眩,無形的大手扼住她的脖子讓她喘不過氣來。 邵塵在后輕輕扶住她,陡然看見沈盡歡眉間悲痛,兩眸寒冰,身上也極冷。 夏侯謙哭得失聲,小臉漲得通紅,半個聲音都發不出來,死死攥著夏侯峰的領子。 手心觸摸到的冰冷是他此生最懼怕的溫度,難以想象今后這個嚴苛的大人再也不會和他說話的生活。 沈盡歡緩緩蹲下,輕輕觸碰著夏侯謙顫抖的肩膀,而后不知所措的孩子反身抱住他,這才大聲嚎哭。 她哆嗦地捧起夏侯謙的小臉,冰冷的指尖幫他撫去止不住的眼淚:“這件事后,你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可以哭但不能怕。” 聲音低得,淹沒在夏侯謙的哭聲里。 孩子終究是孩子,哭累了就睡著了。 愿他能在夢中和思念的人團聚。 沈盡歡走到終南山頂時,天就帶著濕漉蒙蒙亮起來。 山上不知何年建了座佛寺,滿階落葉猶如她的心境,無比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