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
而此時的官驛內,霍老大和霍燕燕正等著他們回去。 沈盡歡回來得比他們都早,自然先見到那二人。 “糧草案已結,霍老板還有何事?” 霍老大和霍燕燕齊齊行禮,只聽霍老大先說道:“曹某欺瞞大人,還請大人治罪?!?/br> 沈盡歡淺淺一笑,走到堂內坐好才道:“為人父母,肯定不會許自己的孩子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人,況且謝秉宴當時名聲在外也不好聽,退婚一事確實礙于姑娘家的名節不好說,我不怪你?!?/br> 霍老大道:“大人宅心仁厚,霍某慚愧。” 沈盡歡又看向霍燕燕。不管霍老大說什么,她總是一副清淡的模樣,一襲素紗羅裙,身姿曼妙,黑長的頭發輕柔得綰在腦后,眸子里透著溫和,整個人亭亭玉立,周身說不出的清麗脫俗。 聯想起謝嶦的身世,沈盡歡倒有些于心不忍。 “謝秉宴勾結外族就地正法,這事估計在陳郡早就傳開了,謝家現在怎么樣?”沈盡歡問道。 霍老大道:“大人說的不錯,謝秉宴的尸體搬回去后白事辦的低調,今日都第二天了也聽不到哭聲?!?/br> 沈盡歡不說話。 “這遭事兒一過,謝家恐怕也壞了名聲,就算是謝秉宴一人所為,但他終究是謝家的子孫謝秉時的親弟弟?!被衾洗蟮?。 沈盡歡沒有接話,盯著他讓他繼續講。 “實不相瞞,霍某今日找少令大人,確有一事相求。”霍老大難為地看了一眼霍燕燕,對沈盡歡道。 “哦?”沈盡歡故作疑惑,其實已猜到了大概。 “小兒冬槐早年中了舉人,霍某便想讓他為國效力不沾手鐵錢,可為官之戶都要門庭干凈,”霍老大說了半天才轉到正題上,“其實霍某年前就和謝家定了親事,將小女嫁給謝家的長子謝嶦,后來諸事糾纏走到這步田地,霍某擔心會影響了冬槐的仕途?!?/br> 沈盡歡托腮瞧著他惶恐的表情,“霍老板有話不妨直說。” 霍老大撲通一聲跪下來:“霍某求大人消了這門親事!曹某愿盡心竭力侍奉朝廷!” “這是你和謝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怎么摻和得了?!?/br> “大人定是有法子的,霍某如何不要緊,兒女子孫不能有事?。 被衾洗蠊蚍诘厣?,霍燕燕也拜在后面低著頭。 “請沈大人為小女脫解!”霍燕燕道。 沈盡歡接過之彤遞來的茶,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茶蓋道:“據我所知,霍家如今已經不做內包生意了,大多包給了外戶,財力不如從前如何效力朝廷?光是憑著送貴公子入仕將來要成大官也要攀附關系,謝家主母是沈家的人,霍老板當真不想靠一靠?” 霍老大頭都不敢抬。 在精算上,沈盡歡是不如斡旋商市的霍老大強,但是審時度勢立足廟堂,她確實有經驗的很。 霍老大沉默良久,悶聲道:“霍家上下世代效忠尚書府、聽憑少令安排!” “您這是要將身家性命都交給我呢?!鄙虮M歡笑著提醒道。 霍家財力不如從前,但人脈方面則是遇水搭橋、逢山開路,早年又是跟著邵氏做事的,對尚書府來說能有這么一個附依,絕對是件好事。 “霍某愿一紙血書呈詞蓋印,只求大人相助!” 霍老大低著頭,地上的毯子隱約濕了一塊,仔細看過去霍老大已經滿頭是汗。 這個決定對一個商賈之戶來說,下的艱難。 沈盡歡過去扶起霍燕燕,對霍老大道:“你先回去,我和霍姑娘聊幾句?!?/br> 霍老大一聽,這是答應了??!忙轉過身磕頭:“多謝沈少令,多謝沈少令!” 沈盡歡淡然一笑:“本官可沒同意,要看霍老板怎么做。” “是是是,霍某明白!” 霍老大趕忙起身,意味深長對霍燕燕道:“燕子你在這兒定要好好回話,不得怠慢?!?/br> “知道了阿爹?!被粞嘌囝h首應道。 二人來了沈盡歡房中,之彤端上來幾盤點心和一壺茶水,霍燕燕殷勤地接過去給沈盡歡擺好。 “你明明是喜歡謝嶦的,為何要答應退婚?” 沈盡歡冷不丁說道。 霍燕燕驚得手下不穩,倒茶時晃了晃茶水盡數撒在了桌案上。 “民女該死!” “這里沒有外人,與你說話的只是沈盡歡?!?/br> 之彤將霍燕燕攙扶起來伺候坐下,麻利收拾了殘局。 “霍姑娘差點兒就和我家姑娘成了堂親,可別見外了?!敝Φ?。 霍燕燕顯然是知道的,“是燕燕沒有那個福氣?!?/br> 沈盡歡道:“我聽過謝嶦寫的一本戲文,說的是一位富家女嫁入另一個富貴人家,前戲說這婆家烏煙瘴氣后來因為這位兒媳婦就和睦相處了?!?/br> 霍燕燕只點頭不答話。 “我猜你應該聽過。” 霍燕燕垂眸道:“聽過?!?/br> “你是怎么知道我倆是兩情相悅?” 沈盡歡莞爾一笑:“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我第一次見你,你一臉憂悶郁結是有大困在心,你的憂慮在于謝秉宴是否會借霍家出事對你搶娶,這樣一來你和謝嶦就成了叔嫂侄子的關系,你二人前有親事在,這樣不是荒唐了?!?/br> “方才再見你,眉頭雖舒展,但心緒不寧,可以知道謝秉宴一死你沒了憂患,可是你爹又想為你弟弟的前途退了謝家的婚,這便不得你所愿?!?/br> 霍燕燕被說的一愣一愣的,驚奇地望著她。 “大人相面之術了得?!?/br> “這可不是相面之談,是酌情分析?!鄙虮M歡笑道。 “冬槐才十歲年紀就得了舉人,今后定前途無量,‘士農工商’從前商人子弟不得參加國考也就罷了,現在開明了就沒有理由不去試一試,能脫了一身鐵錢衣往后萬代都享福?!被粞嘌鄰娜莸?。 沈盡歡不得不驚嘆霍燕燕識大體,這等眼界普通閨閣的姑娘是比不了的,也難怪當年屈氏很中意她。 “所以你決定犧牲自己的幸福?” 霍燕燕艱難地點頭。 “你......見過謝嶦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他的臉就是因為我才弄成那樣的,幾年前我去礦場找阿爹時一個燒礦的爐子破了,我正好離得近,多虧了他替我擋身,不然現在毀容的就是我了?!?/br> 霍燕燕眉眼細長,溢出絲絲無奈。 “朝廷不會放過謝家的,你既然分得清輕重,就要將那份喜歡擱一擱?!?/br> 沈盡歡這句似在說自己,不由恍惚了一瞬。 霍燕燕溫柔地看著沈盡歡,眼眶里溢滿了淚水。 “燕燕知道,知道少令定會幫我?!?/br> “為何?” “因為少令和我一樣,都將歡喜匿在了心底。” 霍燕燕左眼一行淚流下,卻笑看著沈盡歡。 老人說,右眼流淚是喜悅,左眼流淚是傷心到了極致。 陳郡又下起了連天雨。 謝家不聲不響就給謝秉宴下了葬,沈盡歡再去時,謝家門庭冷落,家仆少了大半。 朝廷下了斥罪書,責令謝秉時將家底全權補貼濟災堂,謝氏礦坊的生意也急轉直下將舊年賺的賠了個干凈。 燕帝還是顧著沈家的臉面保留了謝家的門匾,但這打擊力道也跟抄家沒兩樣。 謝秉時可真是個冤大頭。 沈盡歡這般想。 王曼這回真是安分了很多,沈盡歡去了一天都沒見到謝秉時,王曼說他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概也不用沈盡歡開口,謝秉時處理好謝秉宴后事后就將霍燕燕的庚帖原封不動還給了霍老大,這段親事也就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不了了之。 王曼的斷指在陳郡談資了甚久,多是從謝家逃了的原家仆說的,謝嶦的真實身世也在朦朧間半真半假的傳了出去。 看樣子梅雨季是到了。 外頭的雨下個不停,好在濟災堂修了大半,霍老大也將城郊一塊空廠棚支援了出來安頓了大部分災民。 沈盡歡自那天后就再沒去過謝家。 她站在檐下想了很久,要是她上書朝廷保全謝家,霍燕燕和謝嶦會不會修成正果。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br> 阿肅背著一只手從走廊盡頭朝她走來,笑得純良。 沈盡歡還沒見過他什么時候笑得這么開心,故而也笑道:“這么開心,碰到什么好事了?” 阿肅從身后拿出一包油紙遞到她面前。 “這是什么?” 聞到了香味,沈盡歡竟覺得有些餓。 阿肅把紙袋子打開露出半塊焦黃的圓餅道:“陳郡最出名的烤芝麻餅。” 沈盡歡眼前一亮,伸過手去接住狠狠聞了一下:“百聞不如一見,果然香!” 阿肅笑看著她,滿意道:“主子喜歡就好。” 沈盡歡順勢掰了一大半用紙包好給之彤。 這烤芝麻餅是陳郡特色,圓正且薄脆掰開更香,入眼都是滿滿的芝麻餡,咬一口下去濃郁的香味帶著火烤的微焦直沖鼻翼。 這一幕被剛進門的邵塵看去。 澤宇見阿肅給她們買了芝麻餅跳腳過來撲在他身上:“好啊,最后一張給你小子買了!” 沈盡歡正納悶,狐疑地看著阿肅。 阿肅嫌棄地把澤宇扒拉下來道:“烤餅的阿伯要收攤了,這是最后一張,不然我就買兩份回來了?!?/br> “我蹲了幾日才被知道烤餅阿伯今日會出攤,沒想到還是晚一步!” 澤宇貼在阿肅身上抓狂,惹得沈盡歡捂嘴笑起來。 邵塵立在她兩步外盯著她,“一張餅就這么滿足,沒出息。” 沈盡歡不服,遞到他嘴邊:“那是你沒嘗過,儂嘗一口我沒吃過呢?!?/br> 邵塵故作嫌棄地別過頭,擋開她的手腕:“你好好吃吧?!?/br> 沈盡歡臉上笑瞇瞇的收回去,沒理會他。 “再有七日濟災堂就落成了。”邵塵道。 “別說,曹龐做事還挺利索的?!鄙虮M歡笑道。 “七日后啟程去終南山?!鄙蹓m拋下一句,背手正要往走廊那端走去。 “我也去?”沈盡歡一懵,拉住他問道。 “嗯。”邵塵任她拿過油紙的手拉著自己的袖子,淡聲應道。 “你不是......不樂意我摻和嗎?”沈盡歡有中了頭彩的驚喜。 邵塵斜睇著她道:“我此行身份是監察輔臣,處處還要少令關照,況且鎮守的終南山是你外祖父,有你周旋我放心些?!?/br>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時慢時急。 沈盡歡心中不禁被觸動,老是和她針鋒相對的太子殿下總算是開始認可她了。 邵塵收了袖子,默然離開。 沈盡歡這才發覺自己的油手方才一直攥著他。 “姑娘不怕他了呢?!敝低敌Φ?。 沈盡歡想起霍燕燕說的喜歡。 她不否認。 興許是因為喜歡,所以從來就沒防備。 ※※※※※※※※※※※※※※※※※※※※ 新年第一次卡文終于降臨,整整一天寫不出一個字。 越寫到后面就覺得自己寫的越來越不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