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舍利
沈盡歡留在了宮里。 李靖瑤將之彤和王依妍都安排進(jìn)了少府跟著照顧。回到府中少了幾個人,心中不免空落落的。 陸生良和她保證會將沈盡歡治好,在兩年里護(hù)其周全,她信了。 李靖瑤心中也說服了自己,不管梁侯府是真的要夾緊尾巴做人還是虛打幌子,既然沈家的人都摻和了進(jìn)去,那保不齊元盟黨羽已經(jīng)開始著手準(zhǔn)備吞掉尚書府。 能保住一個是一個。 沈丹青原本早應(yīng)了司徒延通去下棋,結(jié)果從出宮回到府上一言不發(fā),進(jìn)了后院就直接吩咐要休息不必通傳晚膳,這心煩意亂的樣子看起來是不會去了。 陸生良今日舉措出乎大家的意料,李靖瑤也不明白他為何要將山海令給沈盡歡;那么重要的東西,就算他平時再吊兒郎當(dāng)不識大體,也不應(yīng)該就這么隨意的給了一個孩子。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父”,古來師徒關(guān)系僅次于血親。在旁人看來,沈家將自己的孩子給陸生良當(dāng)閉門弟子,不就是想巴結(jié)少府,想讓少府往一邊倒么? 這么想其實也不錯,梁侯府現(xiàn)在被一棒子打落,大大消減了元盟的氣焰,帝盟這個時候拉攏中立派執(zhí)掌了大權(quán),勢必能壓住元盟。 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陸生良要往一邊倒。 燕帝雖然沒有發(fā)話,但他生性多疑,眼下恐怕也對沈丹青有了想法。 殊不知陸生良骨子里就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又怎么會真的幫尚書府。 這山海令一給,以后沈盡歡頂著少府的名頭做事但凡偏了一點,就坐實了“莫須有”的罪名。 求陸生良,是上上策,也是下下策。 李靖瑤一個人坐在書房里左邊腦子想得生疼,加上這幾日都沒合眼,整個人疲倦不已。 原本準(zhǔn)備趴著睡一會兒,剛要趴下去就聽沛文在外通報說李云褚來了,便只好打消了念頭重新坐好。 李云褚進(jìn)屋后看見李靖瑤毫無生氣的樣子,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起來。 “姑姑,既然如此,就不必多想了。” 李靖瑤看了他,不愧是習(xí)武之人,大病之后恢復(fù)的很好,心里也安穩(wěn)了很多。 “我知道你也不愿歡兒入仕,這本就是史無前例,沖在前頭的人總沒什么好果子吃。” 李云褚立在桌前皺眉,足足過了好半晌:“姑姑若是愿意,李家軍......不止可以守一個邵氏。” 他的話輕輕的,里面分量確實很足,李靖瑤頓時瞪了過去:“這個念頭,我不許你再生出來,半點也不可以!” 李云褚一怔,他也不知為何會將盤在心底的想法說出來,還是說給自己的姑姑。 兒時父母還在的時候,李云褚可以說是過的無憂無慮,在沒有紛亂的年歲里,不管是誰都活的如癡如醉。后來南齊猝不及防挑起了戰(zhàn)火,活活將父母斬殺在眼前的那一刻李云褚的公子夢醒了。 他將保衛(wèi)邵氏江山的重任抗在肩上,把家國榮耀看的比祖父看的還要重要,執(zhí)念就是不想再因為戰(zhàn)火失去任何一個家人。 姑姑是他從小仰慕的女戰(zhàn)神,自她嫁入帝都后就很少再見面。李云褚當(dāng)時以為遠(yuǎn)離了紛爭姑姑可以過的很好很安逸,但從前幾年李靖瑤寄回家的的書信中他才知道,姑姑在帝都其實過的不好,這次來了才更加覺得邊疆的戰(zhàn)火比起勾心斗角反而更有安全感。 “承宇是來和姑姑辭別的。”李云褚沒有將李靖瑤的話放在心上。 李靖瑤卯足了勁要將他生的那個不忠義的念頭打消,奈何聽了他說這一句,就敗下了陣勢語氣一軟:“要走了?” 李云褚道:“本來過了年就要回去,如今耽擱了太久,祖父已經(jīng)寫信來召了。” 李靖瑤這才想起來,她親爹也給她寫了封信,如今還放在枕頭下面沒看呢。 “總之我和你姑父會看著辦的,姑姑已經(jīng)是嫁出去的人了,要是因為沈家的事牽連了李家,我心中不踏實,你是聰明孩子,應(yīng)該知道姑姑想說什么。”李靖瑤起身道。 李云褚站在那里笑了笑:“承宇明白。” 李靖瑤又問道:“準(zhǔn)備何時動身?” 李云褚直起身子看著她道:“明日和陛下辭行后就直接快馬回去了。” 李靖瑤點點頭,李云褚作揖準(zhǔn)備走,又被她喊住。 “姑姑有話要承宇帶回家?” “不,”李靖瑤走到他面前正色看著他,“那個阿肅,是你祖父派給歡兒的暗衛(wèi)?” 李云褚直視著她黑黑的瞳孔:“是。” “是暗網(wǎng)里挑的?”李靖瑤接著問道。 李云褚稍有遲疑,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是。” 李靖瑤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幾乎是同時開口,“我會讓管家給你備足口糧,明日記得帶上。” 李靖瑤含詞未吐,讓李云褚心中一沉。 就在剛才一瞬,雙方都洞悉了對方心中所想。 好在她再沒有說什么,李云褚便作揖退下。 走上暖閣臺階準(zhǔn)備回去收拾行李,在屋前走廊里就看見阿炎正站在那里端詳著兩指間捏著的東西。 “阿炎。” 被喊到的人回過頭,瞧著他走到自己身邊:“臉色不好,你姑姑責(zé)備你了?” 李云褚搖搖頭,輕笑道:“撒了個謊,被她識破了。” 阿炎嘴角輕蔑一笑,嘲笑他這么大的人還會對長輩撒謊。 李云褚不以為然,張開雙臂撐在欄桿上,從上往下看著暖閣底下的小花園:“是白紀(jì),姑姑可能知道了什么,所以問了一嘴。” “怎么不說實話?這樣一來豈不是傷了你們姑侄情分?”阿炎半開著玩笑。 “尚書府是什么地方,天子腳下,”李云褚對阿炎打了個哈哈,“說錯一句是要被......”他五指并攏,在脖子上橫了一下。 阿炎輕笑,面具后的眸子依舊冰冷,淡淡望著遠(yuǎn)處。 “我剛上來的時候,你在看什么呢?”李云褚問道。 阿炎攤開手掌,一顆滾圓的金舍利躺在掌心,舍利全身被磨得金光,中間打了小圓孔,用一根銀絲穿過。 李云褚拿過去仔細(xì)看,“這么小一個金珠子,哪來的?” “那天盡歡從歹人身上摘下來的。”阿炎不忍想起那天的場景。 “這肯定是證明身份之類的東西,怎么不早拿出來?”李云褚責(zé)備道。 阿炎盯了他片刻,淡淡道:“時機(jī)未到。” 李云褚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身去,努力壓住火氣,心中又很多問題想要脫口而出,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阿炎,”李云褚喊了一聲,“為什么要讓太子插手此事?” 他知道是阿炎暗中給東宮里送了信,才使得邵塵出手,后來恰好綁了盡歡,這才有后面那么多事。 但這些卻是暗衛(wèi)稟報給他的。 李云褚一直不問,是覺得阿炎必然有他的原因,事情過后總會找時間和他說,可是馬上大家就要回邊疆了,對方還能如此風(fēng)平浪靜地站在這里回味,真的一下點燃了他。 他不想將這個締結(jié)帶回邊疆。 阿炎早料到李云褚知曉了此事,也不再隱瞞,伸手從他手中拿回那顆金舍利道:“太子不出手,難道讓底下的臣子翻天么?” “《孫子兵法·九變》里‘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是你常用的戰(zhàn)術(shù),怎么到了另一個戰(zhàn)場,卻不會用了?” 李云褚愣怔,這話是祖父李忠乾教給他的,意思是帶兵打仗,敵人不來侵犯,就要自己想辦法主動出擊;敵人不進(jìn)攻的時候要有辦法使敵人無法進(jìn)攻。 說小了,他們來帝都,只是受邀參加宮宴;說大了,李家?guī)У氖嵌ㄟh(yuǎn)軍,定遠(yuǎn)軍守的是邊疆,國內(nèi)有鎮(zhèn)國大將軍守,他們要是正面出手,燕帝定個謀逆的罪都不為過。 如今鎮(zhèn)國大將軍白府滅門了,只有梁侯府能動其兵力徹查。帝都的防線疏而不漏,城中處處埋有暗線,燕帝不察覺是說不過去的。 看梁侯府充耳不聞的樣子,再看這件事又不偏不倚和其在朝中要好的大臣有關(guān),那能說明什么,不言而喻。 涉及政黨朝權(quán),定遠(yuǎn)軍無權(quán)管,那就只能找強他一頭的勢力來查。 縱觀朝野,能在這個時候騰出手且恰到好處、名利雙收的,除了太子,別無二選。 “幕后的人不是傻子,包太保和尤太師先后出事,你就該察覺了。”阿炎道。 包太保在子時被人暗殺在獄中,手段血腥,死時極為痛苦,仵作驗尸時發(fā)現(xiàn)其是先被拔了舌頭再被灌了水銀,而離奇的是,出事后的半刻,恰恰尤衍被暗器一擊斃命! 阿炎又道:“陛下也不是全然不知此事和梁侯府的關(guān)系,看他對王師的懲罰力度就知道。” 李云褚望向阿炎:“只是禁了一年足,扣了一年的俸祿。” 阿炎輕笑:“是,畢竟王師是陛下的遠(yuǎn)親,他的女兒當(dāng)時又快嫁給二皇子,加上此前白府滅門也是梁侯府擔(dān)下了百姓的吐沫星子,這是陛下在朝堂上給王師留的面子。” 李云褚恍然大悟,他想起白紀(jì)醒來后和他們說的事情,確實是因梁侯府諫言,讓燕帝對白府起了殺心。 “你覺得這個珠子是梁侯府的?”李云褚問道。 “不確定,但也不否定,朝堂勢力頗多,誰又知道這個小珠子出自何處,萬一那歹人是個死士,這珠子是他念及的舊物,那你該如何?徹查到底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阿炎謹(jǐn)慎地回答。 李云褚經(jīng)不住嘆息。 他算是明白為何當(dāng)初父親要將阿炎收進(jìn)營帳拜為軍師,心思縝密萬萬不夠,運籌帷幄、算無遺策,才是最關(guān)鍵的取用之處。 “王師力薦慎王,如今弄巧成拙,不光是慎王還把他的女兒也拖下了水。”李云褚道。 阿炎默了默,沒接話。 “三姑娘是個意外,是我考慮不周。”阿炎忽然開口,和方才鎮(zhèn)定自若的語氣截然不同。 李云褚被提及心中痛處,身子猛地一震,良久才輕輕道:“沈李氏出了個女仕,是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