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分秋色
邵祁酌酒起身:“此時此景,令兒臣不免起了詩興。” “也是,這劍也耍了,舞也跳了,琴也賞了,獨這詩還未吟,還請二殿下詩興煮酒啊!”上官謙道。 “既然中書大人開了口,那晚輩就不吝獻丑了,本詞作《暮春宴》。” 沈盡歡掩袖泯酒,抬眼間,正對上邵祁投過來獻寶似的目光。 “日斜賓館晚,春輕麥候初。 檐暄巢幕燕,池躍戲蓮魚。” 果然還是這首。 沈盡歡唇角一抹笑意,趁眾人回味間,忍不住接了上去。 “石聲隨流響,桐影傍巖疏。 誰能千里外,獨寄八行書。” 邵祁愣了愣,全場更是無人發聲。 沈盡歡只覺一絲殺氣投來,前者只得顧著自圓其說:“不想沈姑娘也是這般風月才情,所對之詞倒和本殿的相得益彰。” 真的不是她故意為難,前世也是同樣的場景,只是很多年后她才發現那首《暮春宴》是抄襲了已經死了好幾百年的大詩人的《臨安春》。 沈盡歡嘴角挑起一個弧度:邵祁,我讓你再猖狂。 隨后起身:“二殿下過獎,臣女不過閑時多看了幾本閑書,恰巧見過這首詩詞,原沒想到是殿下所作,稱不上風月才情,還請殿下莫要笑話。”說罷便繼續坐下吃喝。 沈傾寧對其投來驚恐的表情,仿佛在說:你是瘋了嗎? 沈盡歡嚼著菜肴以笑回應,壓根沒當回事,心想著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吃上官家的糧食,真是榮幸之至。 這話一出口,就連沈丹青也是嘴角一股子玩味的笑意。 沈盡歡方才看邵祁的眼神好像在說:拿著別人家的著作來揚武揚威,你打量著在場的文官都是傻子阿! 這下子席間更安靜了。 邵塵這時夾菜的動作一停,看沈盡歡的眼神更深了一分,而那人卻當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坐在席位上給自己布菜。 邵祁無言以對,尷尬地站在那里余光瞥著后面的群臣,暗示某些人起來救場,然而,任憑有些頭腦的都知道沈盡歡在暗諷三皇子偷梁換柱,拾人涕唾,這時候辯護無疑是真當讀過書的人是傻子。 宸貴妃見狀笑起來,歪著身子附耳燕帝道:“聽說二殿下與盡歡此前因著高太傅鬧了矛盾,惹得這丫頭不開心,這怕是給殿下吃教訓呢。” “誰說不是呢,寡人也聽說了。” 燕帝清咳,替自己的兒子打圓場:“祁兒怕是醉了,不過能吟出這般生疏詩詞也屬不易,今日宴后喝了醒酒湯早歇著吧。” 席下大臣家眷尷尬了許久這才敢出聲,繼續飲酒作樂。 沈盡歡閉眼深想,好像前世的宴上,邵祁便是即興作了這首詞惹得圣上龍顏大悅,加上其依附黨羽的三言兩語,被封了王。 這一鬧,讓邵祁冥冥中少了一個加官進爵的機會,真是大快人心。 算上前世的年紀,自己已經有四十多歲的高齡了,再看看自己還是童身,遇到小輩在面前放肆猖獗,真的很難矜持不賞個下馬威。 況且邵祁這樣十惡不赦的人,被吐沫星子淹死都不足為過。 沈盡歡掃著對面的宴席,在邵祁后排,看到了梁侯府的 老朋友,此時王師也隱忍著怒氣看著這邊,沈盡歡就當沒看見。 宴中時候,尤太師突然跳出來,雙手抱于胸前行大禮而拜。 “太師,行大禮作甚?”燕帝半個身子撐在腿上,面頰酗酒微紅,說話也有了醉意。 宸貴妃眉眼一挑,看著臺下。 “啟稟陛下,除夕宮宴,鐘鼓齊鳴舉國歡騰,隔日便是新春佳節,如此除舊迎新的日子,微臣也希望陛下千秋萬歲福澤萬年。”太師振振有詞,下巴上的胡子要是剪下來,都可以給皇帝身邊的貼身侍從做柄拂塵了。 “呵呵,太師話中有話,直說便可。”燕帝挺了挺背,眼神也亮了很多。 “微臣關心皇上,更擔憂皇子,眼下太子殿下已是舞象之年,然東宮空虛,臣以為,當立一位太子妃!” 太師的話如針一樣扎在沈盡歡心上,她轉頭看沈丹青的反應,卻見他面色如常,無反駁之意。 這時候王師也跟出來附議。 “哦?王大人附議?是有人選了?”燕帝問道。 “臣舉薦張相國的長女。” “張相國此番抱病未來參宴。”席中不知誰冒了一句。 燕帝聽罷,靠在龍椅上直直看著二人,有些慍怒。 宸貴妃輕哼了一聲,抬手讓下人扶起來,一手扶著腰,一邊慢慢走下高臺。 身懷六甲不適宜畫濃妝,但是宸貴妃是何等人物,即便是施了淡粉,也依舊能靠著眼神奪人魂魄。 “太師費心了,太子是陛下的嫡子,陛下自然無比重視,本宮認為,太子眼下著手朝政還不急于立妃。”宸貴妃緩緩開口,又瞟了一眼王師。 “倒是二殿下,年長太子兩歲是兄長,應當做個榜樣,本宮倒是覺得,王大人的女兒王嬋不錯,不如做天家兒媳,以后等二殿下開了府好打理一切。” 沈盡歡這下子終于相信慕輕寒說的了,宸貴妃把前朝局勢看的分明,如今打的一手好算盤,現在看她又多帶了幾分敬佩。 宸貴妃笑著,心想:讓你們黨內喜結連理去吧,張相國那個縮頭烏龜哪配得上天家尊容,沈氏才是太子的錦繡前程。 邵塵起身道:“父皇,兒臣覺得貴妃娘娘說的在理,兒臣如今一心想為父皇分擔,無立妃之念,況且母妃也教導兒臣先天下后家事。” 燕帝和一些朝臣一臉大惑不解,太子從未在人前認過良妃為母妃。 良妃有些動容,“陛下,太子有太子的想法,貴妃娘娘說的也不無道理。” 王師這時候上前一步:“自古嫡庶尊卑分明,太子殿下應當皇嗣之表率,貴妃娘娘舉薦微臣的女兒,實乃抬舉,但皇子姻親,也屬朝政,還請貴妃娘娘好好安胎不必費心。” 太史令司徒延通一聽有人說自己女兒不是,立馬跳出來質問:“王大人此言差矣,貴妃與皇上心意相通,這話是為了不讓陛下折了你面子,貴妃才親自說的,你不領情反而說娘娘的不是!” 大燕建國百年,根基穩健鼎立中原,除了邊塞的蠻夷部落隔年犯境自討苦吃,其余周邊四散的小國百年稱臣納貢,也算老實。 到了天昭年間,大燕外強中干朝堂后宮之爭愈演愈烈,放明白了說,就是左黨□□羽翼日漸豐滿之時,某長舌嬪妃非得出來攪得烏煙瘴氣,后宮無皇后,宸貴妃不愿執掌鳳印,良妃賢德從不干政擔起了攝六宮的重任,這兩位自然是帝盟的,就說不定下頭嬪妃了。 白府滅門后,皇帝親建梁侯府,封王師為梁侯,任皇室護衛軍總領。 王家也是積了百年大福,使得祖上冒了青煙,一介武官被封侯進爵,王師的jiejie一進宮就封了個玉昭儀,一時風光無限。 這兩年仗著jiejie吹勁了枕邊風,王家也有了一眾擁護大勢力——尤太師、前任高太傅、大學士陳德士、御史大夫韓宗渠其他都是些小官。 縱觀整個朝野,也只有相國和少府令是中立黨,兩不得罪。 尚書府不同,前有太史司徒家開路上大夫徐家輔助,后有定遠將軍府撐腰,又因三房緣故,和江南總督赫家是冤親家,但這么多年布施,赫家世代從商總要政府庇護家業,故而沈家又有了民間三分之一的經濟勢力,再加上管理東堂,在外人看來,皇帝給尚書一黨的好處太多了,難免惹得少有rou食的梁侯府眼紅。 想必王師今日讓尤太師諫言,明面上是為了平衡朝堂局面,暗地里還有拉攏相國的嫌疑。 燕帝只輕笑,心里著實想看看這場沒有硝煙的鬧劇到底花落誰家。 良妃見此情景,忙對燕帝低聲道:“陛下。” “今日這宴席,著實熱鬧。”燕帝開了口,眼底一絲笑意漾開,“王愛卿的女兒甚好,就依貴妃所言。” “傳朕旨意,封二皇子邵祁為慎王,擇吉日開府,賜婚梁侯王師之女王嬋為慎王妃,開府之日行成婚大禮。” “晉良妃為皇貴妃掌鳳印攝六宮事,太子晉皇太子上徽號御國,賜皇太子玉璽。” “晉純容華為純妃,玉昭儀為夫人......” 燕帝諭旨一道一道地下,沈盡歡再無心聽去。 歷史終究是歷史,邵祁的慎王還是封了。只是多了場鬧劇,王師賠了夫人又折兵搭上了自己的女兒,但是坐上了燕帝的乘龍快婿,多了皇親國戚這層。 燕帝還是不糊涂的,知道雨露均沾,讓各派平分秋色,果然帝王心最難猜。 邵祁想自己深得父皇寵信,又有梁侯府支持,雖然給自己封了王開了府,但娶王師的女兒真是心有不甘! 這明擺著就是要讓自己遠離朝堂中心,當個閑散王爺! 多年辛苦付諸東流,憑何甘心! 邵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仔細想想,太傅流放,自己失了其黨羽勢力,偷雞不成連米都沒有,好不容易安插在邵塵身邊的眼線就這么沒了。 自己和那丫頭打過交道,倒并不是探子說的那樣頑劣天真,就憑她在父皇面前拆穿太傅那模樣,已顯示出她過人的膽識和謀略。 為何我不能分尚書府一杯羹,為何要讓太子、讓尚書府占盡好處! 尚書府在朝堂有三分之二的勢力,更有江南總督府做經濟支撐。 得尚書府者得天下,為何父皇不肯給予我半分! 邵祁再也忍不住自己的雄雄野心,猛得將面前一宗酒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