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堂
沈丹青被皇帝留下喝茶,沈盡歡和李靖瑤二人先行回府。 許是被揭了短處,李靖瑤坐在馬車上全程閉著眼睛不說話,沈盡歡也不打攪,挑著簾子看著街市。 “東堂有位孫先生告老還鄉(xiāng)了,你可清楚原因?”李靖瑤忽然問道。 “孫先生?”沈盡歡想了想,知道是教儒學的,之前見過名冊也聽堂內學子說起過,所以有印象“知道這位先生,卻不明其原因。” “你爹將東堂交給你,你又少不更事,多會引起一些不滿,這位孫先生是你祖父早些年結交的朋友,在市井出名,與官僚格格不入,所以脾氣也古怪,這些事你都要知道。”李靖瑤睜開眼溫婉的看著沈盡歡道。 沈盡歡點點頭。坊間的傳聞不是沒有聽到,大概還是心高氣傲不予理會。 如今倒惹得教書先生發(fā)了脾氣,總覺得應該做些事情來證明一下了。 “女兒明白,會安排好的。”沈盡歡道。 李靖瑤不說話,過了一會突然湊上來,擠眉弄眼地看著沈盡歡。 “......阿娘?怎......怎么了?”沈盡歡被唬住了。 “今日在鳳儀宮那兩個姨娘娘的話,你可別和你阿爹說。”李靖瑤盯著沈盡歡道,說罷又坐直了身子。 沈盡歡眼珠子一轉就知道什么意思了:“阿娘放心。” “好孩子。”李靖瑤抬手拍了拍沈盡歡的頭。 “不過阿娘天不怕地不怕,為何談起那陸大人,就臉色驚變呢?”沈盡歡靠過去笑問道。 李靖瑤白了一眼,搖搖頭道:“前世造孽。” 沈盡歡剛進東堂,就聽里面鬧哄哄的,之彤順手攔下一位書童問情況。 “是黎先生的班子,黎先生告了兩日假,本該由方先生代課的,但方先生在幫告老還鄉(xiāng)的孫先生代課,沒人管著所以就鬧哄哄的。”書童朝沈盡歡拱了拱手,搖著頭走了。 沈盡歡走進那間鬧哄哄的課室,估摸著十多人的樣子,分幾人圍坐在各處,撩起袖子聊的熱火朝天。 有的干脆盤坐在桌上,筆墨紙硯都推在了地上。見到沈盡歡進來了,抬頭瞧一眼,當沒看見似的又低下頭去。 “堂內豈容你們這般喧嘩!”之彤上前一喝,把他們都喝住了,十多人齊刷刷看著二人不說話。 “沈家的人來監(jiān)察了?一個小姑娘?”一個紈绔子嘴里叼著筆,半斜躺著靠著墻,戲虐的朝沈盡歡說道。 “放肆!”之彤惡狠狠地上前去,一把揪起來扯過腰牌。 是財閥端木氏的二公子,端木遲。 之彤皺著眉放下腰牌,看向沈盡歡。 沈盡歡掃了一眼室內儒生的面孔,輕哧一聲。 怪不得沒有老師愿意授學,滿屋子的王公貴子,一個個嬌柔造作自顧逍遙,脾性又是那般的脾性,怎么肯屈尊降貴來求學呢。 東堂就黎先生這個班子里收的都是王公貴子,其他班子都有貧民百姓的子孫在其中,學風自然差不到哪里去。為人師者,喜愛好學的學生是常情,論誰遇上這樣難管教的都會開脫。 東堂的教學方法還是很老套的一位先生教一個班,科目單一,沈盡歡一直在考慮是否提議更改這種體制,但前提是要經(jīng)過皇帝的批準,這股子風頭勁還沒過,要是再引起輿論,怕是會對家人不利。 “諸位皆是有頭面的主兒,若是不想呆在東堂,大可脫了這身衣裳去京街上瀟灑。”沈盡歡蒙著面紗,但字字句句說的清楚有力,讓人不敢反駁。 端木吊兒郎當?shù)赝现馍雷叩缴虮M歡面前,從上而下打量著她。 論個頭,還差他一個頭,一身酥紫的襖裙長至腳踝,雖然蒙著面紗,但端木遲還是能看出其嬌俏的臉,特別是與他直視的眸子。 沈盡歡直著身子微微抬頭看著端木遲。 雖然端木家資歷雄厚,但是全是仰仗梁王府才積累起來的家業(yè)。 沈盡歡皺了皺眉,她從未接觸過端木遲,只是知道他家的背景,所以看端木遲的眼神加了幾分警惕。 “沒有先生在,我們吵鬧幾句也合理。”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對方不妥,端木遲看沈盡歡的神色變了變,下意識摸了摸鼻尖掩飾。 沈盡歡可不客氣,瞥了一眼外頭,對其道:“東堂有東堂的規(guī)矩,既然家父命我來監(jiān)察,就不能罔顧。” “沈家當真是沒有男嗣了,這種與政事相關的事,都要由女子來管,先前的沈家長女,如今又是幼女,尚書府還真是心大啊。”端木遲微微笑著說。 沈盡歡直直對上他的視線,說道:“既然小女都有本事來監(jiān)察,為何端木公子不能?” “一個小姑娘,這么大口氣,你知道我們是誰么?” 話音未落,端木遲身后的一群人立馬走上來叫囂。有甚者直接走到面前舉起拳頭要給她顏色看。 之彤快步上前已來不及,就瞧見那人忽然往一邊倒去,重摔在地上。 正巧這時門口書童通報了一聲:“太子到!” 眾人聞言一驚,紛紛朝門口作輯:“恭迎殿下!” 沈盡歡余光瞧見邵塵背手進來,立在她距離三步外,細細打量了依然冷靜而立的她,又看了看被端木遲出手打在地上的儒生。 “林長師呢?”淡聲問道。 書童忙應道:“回殿下,長師進宮覲見,還沒回來。” 邵塵“唔”了一聲,向前近了一步說道:“對監(jiān)察不敬,該怎么處置?” 這話是問沈盡歡的。 沈盡歡不知道邵塵在打什么主意,思索了一番道:“對監(jiān)察、先生不敬者,即刻遣返回府,提名上諫,入冊尚書,三年內不允參加國考。” 邵塵直言道:“依你。” “啊?”沈盡歡愣了愣神,沒想到邵塵會忽然說這兩個字。 眾人也默默吸了一口氣,不敢作聲。 邵塵看向澤宇:“愣著干什么。” 澤宇眼角跳了跳,忙連聲答應,拉著那儒生,不費吹灰之力就往外拖。 沈盡歡盯著邵塵,見其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時他忽然轉過頭來,對上了眼神。沈盡歡心虛地眨巴著眼睛假裝望向別處。 “堂內吵鬧,原因無安排先生管教,情有可原,怎么處置?”邵塵望著沈盡歡輕聲道。 這條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聽邵塵口氣沈盡歡一笑,道:“外頭生冷,就在院里罰站反省讓其情形一些,正好以儆效尤。” “依你。” 邵塵依然沒有什么表情,冷著臉又吩咐道:“記了名字,今日先罰三炷香。” 沈盡歡轉過臉去又好氣又好笑,被他這般一說,怕是以后這些紈绔子要消停一陣,不過也幫沈盡歡暗中立了威嚴。 那些儒生再怎么吵鬧,也畏懼皇權,個個沒了氣焰,挨個排隊去外面站著。 今日見了兩次,邵塵都幫了自己,所以沈盡歡一下子不是很抵觸看到他。 “怎么來東堂了?”沈盡歡意識到自己未用敬語,提著氣剛要解釋,邵塵倒接了話。 “孫先生告老還鄉(xiāng),搞得堂里烏煙瘴氣,故來看看。” 沈盡歡低頭眨巴著眼睛,“哦”了一聲。 “沈大人讓你這女娃娃來監(jiān)察,多少會讓人不看好。”邵塵悠悠補了一句。 沈盡歡認了,抿著嘴低了低頭。 “女子本就不該涉政,到了年紀就找戶好人家嫁了吧。” 沈盡歡驚訝地望向邵塵:“為什么。” 邵塵轉身向外走去,語氣冰冷冷的:“我會和父皇稟報,由我接手東堂,以后你便可少奔波了。” 沈盡歡現(xiàn)在腦中如萬馬奔騰一般,飛快地回想一天接觸的細節(jié),并未有不妥之處。 沈盡歡莫名其妙干站在那里,看著邵塵往外走的背影,兩只手不知所措。 邵塵也沒再多解釋,淡淡回頭看了她一眼:“若無事,早些回去吧。” “慢著!”沈盡歡有些上頭,提著裙子走到邵塵面前,鄭重其事地說道:“殿下好意臣女心領了,只是臣女手上多了個安排,非做不可。” 邵塵哪里不知道沈盡歡的性子,皺著眉頭看著她堅定的樣子,語氣依舊平淡:“隨你。” 沈盡歡福了福身,扭頭就走了,留了個背影在邵塵眼里。 沈盡歡想起在宮里時邵塵說的話,意思已經(jīng)十分明了,便是不想讓沈盡歡涉政朝堂。 以前不是這樣的! 沈盡歡越想越氣,步子也越走越快,之彤跟在后面,眼瞧著邊上小巷里有挑泔水的農夫正往大路上走,抬眼一看,自家姑娘還低著頭尋思著,急得干脆小跑追上去。 誰想沈盡歡壓根沒注意,埋著頭往前走。 忽然一個大力,將沈盡歡扯了過去,把她嚇了一大跳。 “欸,讓一讓啊,莫沾染了臭氣!欸,讓一讓。”挑泔水的農夫吆喝著走過去,含笑看了沈盡歡一眼。 沈盡歡這才反應過來,之彤抓狂著跳過來,將沈盡歡拉過去,對著那人兇道:“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 沈盡歡下意識看向那人,身材高挑,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一身棕褐裘衣。方才抓的力道確實很大,胳膊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但是靠近時,卻有一絲淡淡的清香,是唯女子才有的香膏味道。 那人微微抬了頭,朝沈盡歡俏皮一笑:“你看我是誰?” 沈盡歡先是一愣,和之彤面面相覷,隨即眼神亮了起來:“寄容jiejie!” 聽了那人說的女聲,之彤仔細瞧著,乍一看一身男子裝扮,細看那臉上的胡子竟都是假的!皮膚細膩的能掐出水來,眉宇流轉著一股子清爽之氣,笑起來的樣子很是可人,看的人心頭一陣漣漪。 “堂姑娘怎么在這里!方才是之彤冒昧了。”之彤福下身子道。 “你這丫頭還這么護主,真是個好福氣的。”沈寄容看了沈盡歡一眼,嘴角上揚道,“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都不看路的。” 沈盡歡抱歉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她:“寄容jiejie怎么打扮成這樣上街,身邊還不帶個人?” “前陣子城里出了事,阿爹阿娘都不讓出來走動,可憋死我了,就偷偷拿了件寄儒的衣裳出來逛逛。”沈寄容皺著眉。 沈盡歡不放心讓沈寄容單獨回去,心里又擔著事,忽然靈光一現(xiàn),便上前拉了手笑道:“許久沒去叔父家了,寄容jiejie可愿意帶歡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