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
沈盡歡走在路上一言不發,之彤和呂巖跟在后面。 她早早讓馬車先回了府,自己冷靜冷靜走回家。 街上擺攤的人們映在黃昏里,沈盡歡也不著急。 冬日里天暗的早,之彤看著天色,上前道:“姑娘,我們......” 沈盡歡抬手讓之彤住嘴,語氣生硬:“說了,讓我自己走回去。” 之彤只得距離她兩步走著。 到了南街口,突然聽見一陣官兵的聲音。 之彤忙拉著沈盡歡靠邊走:“怕是朝廷又緝拿重犯了。” 前邊果然走出來一幫官兵,左右張望鬧哄哄的在找人。 沈盡歡走在前面,看的清楚,并不是朝廷的親兵,而是工部尚書的下屬侍衛罷了。 沈盡歡嘴角一揚,今日真是個好日子,不想碰見的碰見了,想碰見的也碰見了。 工部尚書就是陸生良,也是少府令,也就是沈盡歡上一世的師父。 這浩浩蕩蕩的,估計是糟了賊人,按陸生良的脾性,隨便亂放一通是高興了,一旦找不著了,就怨聲載道恨不得叫皇帝派人給他找。 虧得他功勛多,又是皇帝幼時的伴讀交情好,否則他三頭六臂都不夠砍的。 經過官兵的時候聽見帶頭的喊了一句:“是個女跛子,陸大人下令抓住有賞!” 一聲令下,官兵紛紛響應,隨后分組到各個街角巡查。 女跛子? 沈盡歡想了想,印象里還真有這么一號人,只不過......不是好人。 拐了街口直走,就能到尚書府,這時候天還沒全暗下來,之彤打了燈在前面走著。 祖母和李靖瑤今日肯定會拉著沈丹霜嘮嗑,不會顧及其他人,所以沈盡歡一點不擔心。 還沒走兩步,呂巖就提劍護著沈盡歡。 “怎么了?” 之彤緊張起來,拿著燈不敢動。 “有聲音。”呂巖回道。 沈盡歡余光瞄到一家破廢鋪子的間隔里有影子,徑自上前打開。 之彤相阻不及沈盡歡已經拉開了扇門,看見門檻邊上真的坐著一個人,倒吸一口涼氣,連忙上前拿身子擋住沈盡歡:“姑娘,我們回府吧。” “家就在前面,一會兒功夫的事情,這人要是方才官兵找的人,我們還能拿去邀功呢。”沈盡歡聳了聳肩。 之彤猶豫了一下,沈盡歡趁機繞過她走了進去。 隱約看見了這人身上的大塊血跡。 而這張臉,真的是她! 沈盡歡的瞳孔被放大一陣一陣苦味翻上來占據了她的舌苔。 “真的是你,素心。”沈盡歡冷言。 被喚素心的人吃力地睜開眼,欠著頭看站在眼前的陌生女子。 “你是誰?” 素心失血過多,說話都是飄的。 沈盡歡緩緩走到她跟前蹲下,取了素心頭上的銀簪子下來,撥開她遮住小半張臉的頭發。 細軟的發絲黏在額角,舒展的眉眼讓人捕捉不到她的美,穿著少府下人的衣裳,衣角一塊勾破了還是用一塊深顏色的布補的,針腳粗笨拙劣。 果然,還想在陸生良心里保持一個素凈的形象。 沈盡歡輕哼了一聲。 素心是少府里的藥娘,陸生良精通藥材,制藥的時候少不了助手的幫忙,沒收沈盡歡為徒之前,他都是讓素心做事。 她是陸生良在山里采藥的時候撿的,當時素心摔斷了腿昏迷不醒,陸生良把她帶回來醫好后也沒聽她會說話,對自己的家事更是決口不提,所以沒人知道她的出身。 沈盡歡對素心,可不是一點半點的討厭,師父那么看重她,夸她有天賦,要把所學傳授給她,到頭來這個素心卻頻頻將機密文書送到梁侯府,讓他們成天上折子參陸生良,不給少府好日子過。就連素心死的時候,也要將皇帝將秘密處決梁侯府的消息傳出去。 “果然是上等的細作。”沈盡歡嘲諷了一句。 之彤不解,燭火照應下,能看見她嘴唇慘白:“姑娘在說什么?” 沈盡歡起身,對之彤道:“搜她的身,看她偷了什么東西。” 呂巖沉默片刻,道:“將她交給外頭官兵就好了,姑娘沒必要。” “前面就是尚書府,這陣子王公貴族都不安生,這人突然出現在這里,誰知道有什么企圖,你只管在外面守著。” 看素心的樣子,肯定和官兵發生過沖突死里逃生,別的東西也就算了,沈盡歡只想知道是什么東西,要她舍了性命偷出來。 呂巖低頭不語,乖乖去門外把風。 話里挑不出毛病,之彤順勢下去翻找,素心下意識護住胸口,之彤了然,直接從衣服里拉出了一張牛皮圖紙。 “天宮策”三個大字赫然入目。 沈盡歡身子一震,天宮策?不是昭帝修建地下陵園的總圖么? 上一世她上任少府令后做的第一件功勞,就是修補天宮策,為北燕昭帝規劃了一座規模宏大可容百萬人的地下寢宮——欽天帝陵。 說好聽了是修補,其實就是陸生良留給她的爛攤子,整個總圖跟鬧著玩似的漏洞百出,沈盡歡一直以為是陸生良故意刁難她才這樣畫的。濫用土木征丁千萬,簡直就是陸生良一生的敗筆。 沈盡歡端詳著這份一模一樣的錯圖,想都沒想就拿過之彤手里的燈,點著了這張牛皮。 “姑娘,這可是宮里頭的東西!” 之彤驚呼下這張圖迅速燃燒著,火光刺著素心清醒過來,撐著身子要搶。 沈盡歡望著同樣驚愕的素心,輕蔑一笑:“拿著張假圖要去送信,真是可笑。” 之彤驚慌失措:“姑娘這是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話,這要是重要的東西,我們......我們......” 話音未落,只見沈盡歡將快燒完的圖往爬過來的素心身上一扔,火勢瞬間移到素心身上。 之彤看傻了眼,跳過來抱住沈盡歡,呆若木雞地看著她:“姑娘,她會死的。” “我知道。我就是要讓她死。”沈盡歡說的很清楚,素心也聽得見但是傷勢嚴重的她叫不出來,也喊不出來,任由火苗往自己身上竄。 前世沒能親手殺了她,今世倒自己送到上門來,得來全不費工夫。 沈盡歡看著素心身上的火,心里莫名暢快。 “你是誰......” 素心最后一句話,沈盡歡在她咽氣時候也沒回答她。 整具尸體星星燃燒著,散發出一股尸油的味道,沈盡歡掩著鼻子拉著之彤就往外走。 之彤嚇得腿都軟了,任由沈盡歡往外拖。 出去后,沈盡歡把門一關下了臺階。 呂巖看著門縫里的火光,擦身之際問道:“她與你無冤無仇,為什么要殺她?” 沈盡歡斜睨了一眼呂巖,沒打算回答他。 天色已經沉了下來,現在從正門回家是行不通的:“不早了,我們從竹園旁的院墻翻進去。” “三主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呂巖背著身,執著要一個答案。 在旁人眼中,沈盡歡確實是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事實上她也確實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不管這一世這個人,是好是壞,沈盡歡都有私心,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因為任何一個障礙,都能成為將來最大的阻力。 沈盡歡當然不會害怕呂巖的質問,冷冷道:“不要忘了暗衛的職責。” 呂巖一滯,轉身驚愕地抽出劍,指著沈盡歡:“你到底是誰?” “呂巖你瘋了!這是三姑娘!” 之彤本能地擋在劍前。 “三主子可不是這樣心狠手辣,你一直伺候,自然是知道的。”呂巖眼里起了殺意。 之彤表情變了變,張開的手臂慢慢放下,一瞬間又抬起來。 “姑娘是我看著醒過來的,不管她是變成什么樣,她就是沈家的三姑娘,是我的主子!你把劍放下!” 她知道,她怎么會不知道沈盡歡的變化,她甚至知道沈盡歡是為了誰徹夜夢魘!她知道眼前這個三姑娘已經不是自己認識的姑娘了。 沈盡歡側過身,看著之彤的背,愣了神。 僵持的久了,沈盡歡按下之彤的手臂,凝視著呂巖:“如果你擔心我對沈家不利,那你就多慮了,我不會讓尚書府再遭滅頂之災。如果你擔心我對長姐別有用心,那你大可放心,她是我阿姐,我不會害她,阿姐讓你護我,你要做的就是顧我安危,其他不便多問亦不用多說。” 說罷,牽起之彤的手溫和道:“我累了,帶我回家吧。” 之彤定定點了頭。 回了歡棲院已經過了晚膳時間,沈常安和李靖瑤都沒差人來問,真是老天爺幫忙。 “你為何這般護我?” 沈盡歡靠在床邊看著之彤鋪床,冷不丁冒了一句。 之彤拉好了床腳,想了想,笑道:“姑娘是之彤的主子,哪有奴婢不護著主子的。” 不是,這不是答案。 自己將火扔在素心身上的時候,她分明對自己露出了害怕之情。 之彤聽不見沈盡歡動靜,知道她不信,輕嘆了一聲,緩緩道:“姑娘可還記得八歲那年,路過京街浣紗局,當時尚書府貴重的衣服都是交由浣紗局處理,那日之彤洗破了你的一件煙紫色羅裙,被浣娘拿著扁子打,疼的說不出話來。” 沈盡歡搖著頭,這種事,怎么也不會記得,看之彤背著自己看不到動作,開口道:“不記得了。” “姑娘罵她畜生不如,還叫人砸了浣娘的鋪子,又把之彤接回府里療傷。當時想著,雖然姑娘脾氣不好,但之彤還真沒見過為了一個市井丫頭,能這樣大打出手的主子,于是下了決心不管姑娘在哪,變成什么樣,脾性再不好,都要跟著姑娘。”之彤似乎在說一件很小的事情,最后是笑著回頭望向沈盡歡的。 “之彤比大姑娘更清楚姑娘的變化,姑娘好了以后,確實有了不一樣的心思,但是姑娘沒有做壞事,所謂的殺人可能不適用在姑娘身上,可之彤覺得姑娘要是真的做了,那一定是有主意才這么做。”之彤鋪好最后一層毛毯,放下了一半簾子,認真道。 沈盡歡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眼睛突然紅了。 “不管姑娘決定去哪里,之彤一定會跟著姑娘,只要姑娘說一句想家了,之彤舍了性命,也會讓姑娘回來。”之彤抱住沈盡歡。 沈盡歡沉默。 “往后的日子,都是新的,姑娘別回頭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