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氏
第二日果然迎來了赫家的馬車,見著了讓沈府上下都恨的牙癢癢的赫夫人,相由心生,這位夫人頂?shù)木褪且粡埣馑峥瘫〉哪槪虮M歡都懶得看她。 一同前來的她的女兒赫穎看著清高,但長得普通,步子走得倒是正,奈何往沈常安邊上一靠,就像個帶頭的丫鬟,氣場全無。 這大好江南的水養(yǎng)出來的人都這樣小氣吧啦了么。 沈盡歡在心里暗諷了一句。 一眾人浩浩蕩蕩去了祠堂祭拜三房的靈位,再多繁瑣的禮節(jié)規(guī)矩,一天下來也完成了。 沈盡歡站了一天渾身酸痛,才泡了熱水澡鉆在暖塌上發(fā)呆,院門外就有人通報。 之彤回來道:“是赫夫人和赫家五姑娘來了。” 沈盡歡罷了罷手,拋出幾個字:“讓他們進來吧。” “得嘞。”之彤道。 院門一下被打開,三兩人走了進來。 想必是燈光昏暗,沈盡歡看赫夫人覺得她有些奇怪,烏黑的頭發(fā)毛毛躁躁的盤在腦后,臉上倒是掛著殷勤的笑容。 赫夫人拍了拍赫穎的手,讓赫穎上前行禮。 沈盡歡哪想看這些,沒等赫穎拜下去就道:“赫夫人有事明說吧,時候不早了。” 赫夫人這才悻悻笑了一聲,拉著赫穎尷尬地退到她身邊,道:“之前說三姑娘病了,沈夫人和沈大人趕忙打緊的要回來,我以為病的嚴重,此次前來特地帶了些滋補養(yǎng)身的藥材來。” 之彤一臉無語,沒給好臉色的道:“赫夫人客氣了,我家姑娘拖了貴府的福氣,現(xiàn)在好的很。” 赫穎聽著不爽,道:“沈府的奴婢都如此大膽么?當著主子的面都敢這樣和客人說話,當掌嘴。” 之彤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 沈盡歡一直沒注意赫穎腰間掛的金鑲玉,這時候跳出來一晃蕩,眼尖倒看見了,那紋樣和春林的那塊十分相似,只是她這一塊,是鑲了金。 瞥了一眼受氣的之彤道:“赫夫人恕罪,盡歡是因著赫家兩個陪嫁丫鬟中毒的,差點兒沒緩過來,也算是黃泉邊上走了一遭,我的丫頭對我盡心,自然是有怨氣,還請赫夫人和五姑娘別往心里去。” 沈盡歡聲音平平淡淡的,好像不當回事。 赫家母女一聲不吭,連頭都不抬,看都不敢看沈盡歡。 沈盡歡沒聽見動靜,又故意問道:“是盡歡說錯了什么,怎么赫夫人臉色不好看?” 赫夫人臉一下子堆滿笑意,打了個哈哈望著沈盡歡:“三姑娘誤會了,這赫家陪嫁出去的丫鬟,怎么著也還是半個赫家人,惹了事情終究還是丟赫家的臉嘛,我是實在羞愧。” 沈盡歡笑的明媚,示意之彤把藥材接下:“總督府的生意是越發(fā)好了?” 赫夫人忸怩著不好意思,眼底像見著花似的:“全仰仗尚書府,這一年的收成實在是可觀,多開了幾家藥材鋪在了。” 沈盡歡很欣賞赫氏這副惟恐天下不知的諂媚樣子。 見過天子后宮花樣百出的宮心計,她這“杜門晦跡”怎可能不知。 算上前世的年紀,自己好歹也是好幾十歲的人了,這點小把戲還看不透,豈不是白活。 “赫夫人真是個妙人,怪不得總督大人會在糟糠之妻離世后不久,將赫夫人從貴妾扶為正室。”沈盡歡也不吝嗇,居高臨下直言不諱。 她不怕得罪赫家,江南總督府聽著大牌大官,實則是赫家大當家花錢捐來的,商販出身的官僚,論誰都是瞧不起的。 從赫家二人進了屋子,沈盡歡就坐在高位,也沒吩咐就坐,更沒吩咐茶水,巴巴讓二人站著,赫氏這都能面不改色的討好,看來城府是深不見底,讓人佩服。 赫穎對上沈盡歡的目光,下意識回避了。 沈盡歡低頭一笑,沖赫穎道:“赫jiejie這金鑲玉十分好看。” 看似無意卻有意,赫穎臉色變了變,還是給赫夫人掩了過去:“是個小玩意,能入三姑娘的眼,是它的福氣。” 沈盡歡上前拉過赫穎,赫穎渾身一顫,沈盡歡也當沒發(fā)覺:“赫夫人這么說可折煞盡歡了,盡歡瞧著赫jiejie嫻靜,想借機搭話呢。” 赫穎和沈盡歡不熟,但能感受到沈盡歡待人接物同普通十三歲的姑娘不同,讓人感覺有壓迫感,再看她臉上的鎮(zhèn)靜,好像是歷經生死大徹大悟后才有的樣子。剎那間有些害怕,便催著赫氏道:“娘親,時候不早了,盡歡meimei還要休息。” 赫夫人自喃了一句,笑臉盈盈的朝沈盡歡福了福身子,就準備退下了:“老糊涂了,見三姑娘如此洽談可愛,一時間耽誤了您休息,真該死!” 沈盡歡看著他們沒走多遠,就轉身回房了。 院門重重關上,沈盡歡聽得身后之彤舒了口氣道:“三姑娘病好了以后果然心氣兒都不一樣了,方才那情形,要是往日,您早就當他們真的來示好的了,頭一次見三姑娘這樣霸氣沉穩(wěn),剛才真是解氣。” 沈盡歡點了點之彤額頭,笑她一驚一乍:“方才你注意赫穎帶的金鑲玉了么。” 之彤想了想搖搖頭道:“還真沒當心,是什么好貨?” “樣式和春林的一樣,懂了么?”沈盡歡道。 之彤驚著似的看著沈盡歡:“赫五姑娘?” 沈盡歡想了一會道:“先別急,等明兒個同二姐商量了再說,此事急是急不來的。” 之彤點了點頭。 沈盡歡伸著懶腰往里屋走,忽而看見赫家母女送來的補藥被之彤扔在角落,心里盤算了一下,上前拆開。 “姑娘稀罕她們送的東西?”之彤鋪著床道。 沈盡歡捏了一小撮聞了聞,是沒什么問題,但是赫氏還是留了個心機,這份藥材是大補女子身體的沒錯,但若是喝了這藥,再胡亂吃肥膩油食,便會使身體血虧,變得極易受寒,寒冬臘月天的,北方家家戶戶餐餐都少不了大rou,與其喝這藥,倒不如安生吃上幾頓好的來的滋補。 “東西是個好的,” 沈盡歡懶懶的幫之彤放簾子,“煎了藥渣澆花挺好的”。 “撲哧”之彤一下笑出聲。 此時齋心院的燈還沒熄。 李靖瑤和沈丹青陪同老夫人坐著,相互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老夫人看見兩人這幅樣子就氣:“一點兒不爭氣!” 李靖瑤躊躇了一會兒,起身道:“娘,赫氏的條件,我們是不會答應的。” 沈丹青點了點頭道:“赫蓮走后,沈家已經顧及圣上的顏面做了補償,如今得寸進尺,是說不過去的,我絕不會同意。” 老夫人下意識皺了皺眉頭:“赫家這個從貴妾扶正的主母實在不入眼,她是什么東西!年年南下打著他家的名號布施不說一句值得,如今還帶個庶出的黃毛丫頭跑到府上來要百兩黃金做貼補?別說一兩,我碎銀子都不會給她,當我年紀大了不存在了是么!” 說的用力,老夫人猛咳嗽了幾聲,李靖瑤趕忙端了茶上前順氣:“娘別氣壞了身子,這件事我和丹青會看著辦的。” 老夫人順了氣,也不再說什么,過了一會,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李靖瑤的手道:“對了,常安及笄了,要尋一位夫家,這事你要上心!” 李靖瑤面色微沉:“此事,媳婦會和安兒商議,詢問她的意向。” 老夫人松開她的手,輕哼了一聲:“這婚約向來尊崇父母之命,常安本事再大,也是要嫁人的,我不管是嫁出去,還是招進來,我要聽到回應。” 李靖瑤見老夫人耍了性子,實在拗不過,就連連答應下:“都聽娘的,只是,常安若是要出閣,這府內還沒個本事的幫著打理......” 李靖瑤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夫人打斷:“我看歡兒機敏聰慧,不差點兒常安,分些事給她鍛煉總沒壞處”,說著看向別處“我沈家的兒女,個個都要拔尖兒,容不得沙子!” “可是歡兒還小,她才十三歲。”李靖瑤意圖辯解。 “你十三歲時都立了軍功了!”老夫人振振道。 見老夫人堅持,李靖瑤也不好說什么,滿臉愁容地轉過身去。 沈丹青沉吟片刻道:“歡兒不是想去東堂么,就讓常安帶著她去學著處理東堂大小事務,雖然這般,容易引起一些大臣諫言,但是一些關鍵的事還是由夫人親自審過蓋了章,不出意外,那些大臣自不會說什么。” 聽了這話,老夫人才心滿意足笑了笑,起身回房休息。 李靖瑤喪氣地坐回位置上,面對著沈丹青:“娘怎么突然對歡兒上了心,歡兒那么小,病好后跟轉了性一樣變得心思重了,我還想著送她去我爹那散散心呢。” 沈丹青輕聲回道:“其實我也覺得,歡兒這次病好后變了很多,倒不是心思重,而是長大了許多,或許娘思慮的是對的,既然開了心智,不妨放手讓她去成事。” 李靖瑤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沈丹青的野心,他身為尚書令,在朝堂也是叱詫風云的人物,越是這樣,就更加需要助力。 從沈丹青默許沈常安掌一半家權開始,李靖瑤就意識到他有意栽培接班人。 他最遺憾的,怕就是家中無男嗣了吧。若是讓女子入仕,必定有違祖宗遺訓,不僅如此,沈家也將頂著巨大的風險立足朝廷。 其實,還是矛盾的。 這一刻李靖瑤所有的變化的表情都落在沈丹青眼里。 他知道她的擔憂。 沈丹青起身走到李靖瑤面前,緩緩伸出手:“夫人不愿相信娘,可愿信為夫?” 李靖瑤睨著面前伸向自己的蒼勁的大手,濕了眼眶。雖然自己總是欺負沈丹青,但是不管自己怎么鬧騰,他總是無條件接受,再無條件包容。 李靖瑤抬起素凈的手,握住了沈丹青,借力起身:“我信你。” 沈丹青淺笑一聲,將李靖瑤的手緊緊握著,挽在臂彎里,出了齋心院,慢慢走進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