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發(fā)黑的地方隱約有了細(xì)微的跳動,沈盡歡不緊不慢將銀針封住心脈,沒多久,白紀(jì)整個胸膛的經(jīng)脈都變紫暴起,隨著脈搏跳動,還能看見有小蟲在蠕動,沈盡歡強忍惡心剛要破脈引血,便聽胸膛正中間傳來的撕裂的聲音。 三人眼見平坦的地方慢慢隆起一個半手大的包,沈盡歡明白了什么,不敢出聲,手心里已捏出了冷汗。李云褚上前半蹲,輕輕拂了拂那腫包,竟從里面發(fā)出了大蟲子咀嚼食物時分泌唾液的聲音,“難道蠱蟲沒有發(fā)作的原因,不在放蠱者,而是母蟲本來就種在了白紀(jì)的身體里!” “也就是說,白紀(jì)這具身體,就是一個養(yǎng)蠱的容器,母蟲不斷的繁衍,直至遍布全身血rou,身體承受不住便自行爆裂。”阿炎也反應(yīng)過來。 沈盡歡咽了咽口水,讓自己冷靜下來,接著慢慢拔起臍上的針,幼蟲順著洞眼慢慢滑了出來,沈盡歡眼前一陣黑,轉(zhuǎn)身扶住床柱,李云褚忙起身扶住。 “便一不做二不休,將蟲盡數(shù)引出再處置母蟲!”李云褚擔(dān)憂地看著沈盡歡,心急如焚,便將各脈上的銀針都一股腦拔了出來。 李云褚一介莽夫,才不會顧及后果,結(jié)果蠱蟲瘋狂竄涌出來。李云褚抱過身體已軟塌塌的盡歡遠(yuǎn)離了蟲群。 阿炎站在冷風(fēng)口,將早準(zhǔn)備好的熱豬血放出來。白紀(jì)體內(nèi)的蠱蟲聞到了血腥味,一時間大大小小的蟲子直匯向血源,冬夜的勁風(fēng)一吹,就死了一大片。母蟲感受到異樣,在體內(nèi)躁動起來,浮上浮下似要破皮而出。 眼瞧著白紀(jì)的本體由于封住了心脈,身體上出現(xiàn)了黑的血斑,這時候若是讓母蟲自行破體,定危及性命! 沈盡歡強忍吐意,箭步上前迅速抽出封住心脈的長針,一下扎在了那包上,白乎乎的蟲漿隨細(xì)針拔出噴濺出來,一股惡臭彌漫開來,沈盡歡只覺胃中發(fā)麻,腦中忽然閃現(xiàn)從前在南疆與邵塵遭遇毒蠱的畫面,瞬間后腦眩暈眼睛一黑,就沒了知覺。 沈盡歡瞇著眼睛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房間。 想起昨晚上最后的那個瞬間,頓時清醒了許多。密糟的蟲子簡直就是她前世今生最大的陰影! 想起白紀(jì),沈盡歡猛地坐起來,卻突然被一股大力又按了回去。 “這么扎扎的,再受了涼去!” 沈盡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床邊上坐著一位婦人,沈盡歡還沒反應(yīng)過來,愣愣躺在那里,直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婦人。 看樣子是剛經(jīng)過車馬勞頓回來,還沒來得及換下布施的樸衣,風(fēng)塵仆仆的。 該怎么形容她呢。 面容姣好,端正大氣。就算是灰撲撲的衣裳,在她身上也被稱的素雅非常,耳上的玉鐺戴了很多年了,是她最鐘愛的首飾。 一顰一笑都不像是一個快四十的婦人,更像是二八年華的姑娘。 只是眉間篡著一點憂慮。 是比記憶里還要年輕一些,為什么從前沒發(fā)現(xiàn)她這般耐看? 又有人推門進(jìn)來,是之彤。 之彤沖這邊行了禮,畢恭畢敬道:“夫人,熱湯準(zhǔn)備好了,便可沐浴更衣。” 這夫人頭也不轉(zhuǎn)的應(yīng)著:“知道了,先下去吧。”語氣還是一樣的溫婉。 之彤應(yīng)聲行禮,頭也不敢抬地又推門出去。 沈盡歡余光看著之彤如驚弓之鳥的身影,輕笑了一聲,偏過頭去,她并不想先開口,身子卻微微打著顫,心里還在隱約賭著莫名的氣。 “娘聽你阿姐說了,你身子可好些了......”夫人試探著,想打破尷尬的氣氛。 看沈盡歡不說話,也低下頭去,笑容漸漸消失:“阿娘知道,你怪我。” 是怪你。 怪你生養(yǎng)了我卻不分我一絲關(guān)愛,隨心去讓自己開心。 怪你寒冬天從沒編制一件線物。 怪你總喜歡不辭而別。 怪你將我練出了如此剛強的性子,如此像你。 “阿娘本就沒問過歡兒什么,這次也不必了。”沈盡歡也不知哪來的火氣,打心眼里想好好諷刺她一下,這種邪惡的念頭在話說出口后就后悔了,內(nèi)心還是想聽她說話,于是一把卷起被子抱在懷里,試圖在溫暖的被子上尋求一點安全感。 “我是你娘,你是我生的,我不問你誰問你?” 沈盡歡以為自己對李靖瑤可以不以為然,奈何這話剛?cè)攵X子一熱,忽然酸了鼻子。 “我和你爹,在江南得知你出了事,便準(zhǔn)備動身回來,可是江南總督府的人派人早早掛起了巾幡,若當(dāng)場離開,必定有違承諾,所以留了幾日,阿娘每晚都不敢睡,生怕府里傳了你什么信兒來......” 李靖瑤愧疚地看著窩在那里抽泣的女兒,伸在半空中想去安撫的手,終究是沒落得下去。 “歡兒真的......這般討厭阿娘么?” 沈盡歡從小到大,當(dāng)著李靖瑤的面喊她阿娘的次數(shù),十根手指頭是可以數(shù)過來的。倒不是沈盡歡不樂意親近,而是李靖瑤壓根沒給過她機會。 沈盡歡驟然想起李靖瑤前世不愿顧及她毅然決然自刎的那個背影,鼻子更加酸麻起來。 那些,現(xiàn)在的李靖瑤自然是不知道的。 沈盡歡一點一點吸著鼻子,不想讓李靖瑤感覺她的傷心難過,但好像沒有用,一吸鼻子,便能聽見清脆聲音。 李靖瑤嘆了口氣,眉宇間繞上一縷憂思。 向來出生將門的兒女,都想過上獵鷹那樣自由自在俯瞰江山的生活,可偏偏造化弄人,一眼相中的乘龍快婿是個政客,書香門第百年家業(yè),給不了她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她的耐心,在這深宅里消磨殆盡,沒有野心,沒有激昂。 她不想再這樣沒有自我,也不想被無子無德的道教再折磨,不想為府里府外的瑣事煩憂,也不想被剛出生的孩子束縛。 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葬身在條條框框的束縛之下,故而對沈盡歡放肆不管。 “阿娘......是個自私的母親,但是阿娘確實想讓歡兒開心。” 李靖瑤在江南收到沈盡歡中毒的消息的時候,驚慌失措不是一點半點,但已經(jīng)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她本尋思再怎么樣,她是娘,盡歡作為女兒自然會理解她,可現(xiàn)在看著卷縮在那里的親女兒,心里的那些委屈變得一點都不委屈,甚至讓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太自私。 原本準(zhǔn)備好的說教,脫口而出變成了道歉。 安靜了片刻,李靖瑤終究是放下了那點驕傲,上前抱住沈盡歡:“阿娘心里一直念著歡兒,歡兒不要怪阿娘的好不好。” “原來是想讓我開心么”沈盡歡十分困惑,“那你這法子可不是很絕妙。” 沈盡歡挪起身子挨著李靖瑤,李靖瑤被這一靠慌亂了一下,但還是順著沈盡歡的姿勢抱住她,心里一下安穩(wěn)下來。 “阿娘,以后,別丟下歡兒不管好么?”沈盡歡算是真的妥協(xié)了,她的那些驕傲在換取親情的時候根本一文不值。 “說好了,歡兒就原諒阿娘。” “......好!”李靖瑤定定應(yīng)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