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過去的一切正和林繼說的一樣。他伸出手微笑很好看，好像整個人都是光芒萬丈的，也讓韓青一顆心就此淪陷。

    哪怕是再驚心動魄的過往，裴卿塵現在回頭看，只覺得一切是那么蒼白又破敗。

    褪去了光環的林繼，只是個陰狠自私的普通人罷了。

    而自以為情深義重不求回報的韓青，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給林繼帶來了難以言說的壓力還不自覺，也實在愚蠢透頂。

    本來就是錯誤相識的兩個人，不過是兩條平行線，一開始也不應該認識。

    林繼忽然不說了，他沉寂了好一刻，似在理順情緒，又像懷念過往。

    裴卿塵不想和他浪費時間，干巴巴地催促一句：“后來呢？”

    “后來我成了《桃花如火》的男三號，這個角色本該是韓青的。我做了一些很卑劣的事情，毀了韓青的前途。”林繼的語氣很平靜，他干脆利落地說出了這番話。

    這樣的話要是讓娛記聽到，足以毀了林繼的前途。

    哪怕是裴卿塵，也怔了一瞬。他沒想到林繼這么坦誠，主動承認了自己的卑劣與不堪，簡直光明坦蕩到不像林繼的風格。

    林繼嘆了口氣，淡淡地說：“如果我為自己辯解，你肯定會覺得我很虛偽。然而我當時離那個角色只差一步，沒有韓青，甄善肯定會選我當男三號。”

    裴卿塵嘴唇一揚，他已經猜到了林繼接下來想說的話。

    “要是錯過這個機會，誰知道我還要等上多久？好些演員已經出道十多年，還是默默無聞只能跑龍套。”

    林繼的聲音忽然開始顫抖，他抬起頭來直視著裴卿塵，眼睛明亮光芒犀利：“我不想重復這樣的命運，所以我耍了手段取巧了。可隨后我就后悔了，整晚整晚睡不好覺，總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會被發現，我更怕韓青和我反目成仇。”

    “不只是韓青把我當成朋友，我實際上也很欣賞韓青。但這一切，都比不上我的前途。我是個自私的人，這點我也承認。但是我沒想到，韓青居然會袒護我……”

    林繼說不下去了。他用雙手捂著臉，劇烈喘息了好一會，像是透不過氣，又似被自己的愧疚壓迫得無法呼吸。

    裴卿塵就那么冷冷地看著林繼，沒有安慰他。

    不就是自己當時推開了他，主動保護了林繼么？一切都是自己犯傻，和林繼本人沒什么關系，也不至于他現在假惺惺來感激自己。

    要是林繼感到后悔想要補償，他就不會對自己見死不救。遲來的懺悔，只是為了自我安慰，而非真懷有歉意。

    那種心臟欲裂的疼痛，哪怕裴卿塵現在會想起來，都覺得胸口生疼一片冰涼。

    林繼心緒澎湃了好一會，等他再抬頭的時候，眼神已經變得平靜而淡然了，說起話來也像再講述別人的故事：“后來我把韓青留在身邊，贖罪般地讓他當了我的助理。同時韓青也是我的老師，是他教會我怎么演戲，也是因為他，才讓我拿到了金樽獎最佳男演員獎，這一切我都是明白的，但是我刻意忽略了這一點。”

    “韓青是喜歡我的，但我不是同性戀。當時我如此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付出，根本不想接受他的感情。可是韓青對我越好，我越是愧疚，我欠他實在太多太多，多到無法補償。”

    “那也是韓青自己犯傻，和林老師沒有任何關系。”裴卿塵忽然插了句話，語氣從容聲音緩慢。

    漂亮青年的長睫毛蓋住了眼珠，然而光是他的語氣，就足以讓林繼遍體生寒，從心臟到指尖一片寒冷。

    他不原諒自己，他恨自己，林繼恍恍惚惚地想。

    就像林繼最近幾個月做的噩夢一樣，裴卿塵恨自己他嘲笑自己逼迫自己，他要復仇要毀了自己。

    一切的一切，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林繼卻像著了魔般，緊盯著裴卿塵的臉，試圖從中分辨出一絲不舍與寬慰。

    “暗戀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不期待回應也不用回報，大概韓青也是這么想。他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林老師不必愧疚。”

    誰想轉折這么突兀地來了，裴卿塵一句話，卻讓林繼體溫升高瞬間回暖，就連心跳也比平時劇烈了。

    林繼的喉結顫抖了一下，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你覺得，韓青會原諒我？”

    帶著忐忑也帶著不安，林繼等待著裴卿塵的審判，也等待著韓青的審判。

    “也許他根本沒恨過你。”裴卿塵淡淡地說，“暗戀的人大多如此卑微，只要對方沖他笑一笑，整片天都亮了。”

    這是林繼料想中最好的回答，一瞬間他就眼淚上涌紅了眼圈，林繼不得不狼狽地扭過頭去。

    “請原諒我，我太激動了。”林繼說，“自從韓青去世以后，我一直沒有睡好覺。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他那張臉浮現在眼前，根本無法忘掉半點……”

    看著這么狼狽的林繼，裴卿塵反而露出一個微笑來，帶著輕慢與殘忍：“如果林老師是因為這件事愧疚，恐怕你在這十多年里已經瘋了。而你的說法，卻是從韓青去世以后，就睡不好覺。”

    “所以說，韓青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繼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去看裴卿塵。

    漂亮青年黑亮的眼珠里光芒很冷，那么冷淡又那么遙遠，像天邊遙不可及的星星，無法接近太過疏離。

    那種毫無溫度的眼神，正是林繼噩夢里反復出現的一幕。

    或是在懸崖邊，或是在樓頂，裴卿塵居高臨下地仰望著自己，任由自己緩緩墜落，他都不屑抬一下手指。

    該說是報應，還是罪有應得呢？林繼苦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倒退了好幾步，也不敢再看裴卿塵一眼。

    “既然林老師要給我講故事，怎么你不把接下來的情節補全呢？掐頭去尾只挑最無關緊要的部分講，實在太沒意思了。”

    裴卿塵歪了歪頭，一字字地說：“媒體只知道韓青心臟病突發去世，林老師情深義重替他cao辦后事，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林老師還因此上了微博頭條。”

    “所有人都夸林老師情深義重，是娛樂圈的典范。如果這些話是真的，區區一個助理去世了，會讓林老師如此心力憔悴么？”

    “我很好奇。”

    冷冷的四個字，像是判決又像詢問，林繼根本分辨不出。

    林繼終于站穩了，他握緊拳頭自暴自棄地說：“是，我對韓青見死不救。有個女人手里有我的把柄，她好幾次以此勒索我，這一切我都不能對韓青講，我怕他離開我，但是我也恨他，恨他讓我如此處境狼狽。”

    “所以韓青心臟病發作的時候，我眼睜睜看著他死了。雖然心里如釋重負，但是我隨后就癱軟在地上，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他離開我之后，我才發現自己離不開他，原來我也喜歡他。”

    最后的尾音是微弱的，那一句表白聲太輕，只有林繼自己才聽得清清楚楚。

    自暴自棄說完所有話后，林繼的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靜，他甚至想感謝上天的安排，竟然讓韓青重新活了過來。

    那些無法訴說的話，那些遺憾與懺悔，都有了傳達的對象，能被韓青親耳聽到，林繼也因此得到了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