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一張紙巾，耐心細致地把那截煙頭包了起來，再塞回衣袋里。

    *****

    裴卿塵不對勁，十分不對勁。周曦不用細看，就能發現這一點。

    開機的這場戲份并不復雜，僅僅是一組快速切換的鏡頭，點明各個角色的身份和人物關系。

    其余演員拍了三四次后，全都順利地完成了要求。獨獨裴卿塵一個吸煙的鏡頭，拍了七八次還沒過。

    以裴卿塵的演技和天分，不應該表現得這么糟糕。

    他整個人都亂了散了，像遭遇了什么重大變故，拍戲時再努力打起精神，眼神還是不平靜的，和傅余生冷靜淡然的性格沒有半點相似。

    拍戲時脾氣差又嚴苛的許彥之，也表現得十分古怪。

    換成其他人演得這么糟，許彥之肯定得不輕不重嘲諷演員兩句，之后再讓演員休整十五分鐘，找找感覺再重新試試。

    獨獨對待裴卿塵，許彥之格外不一樣。他既不指點也不修整，一遍遍喊卡一遍遍重來，任憑不會吸煙的裴卿塵連連咳嗽，許彥之都沒半點心疼的表現。

    雙方就這么較勁一般，許彥之喊“A”裴卿塵就開始，喊“Cut”他就停，全程不說話也沒眼神交流，權當對方是透明人。

    昨天好好的，怎么今天又鬧別扭了？這種生氣之后誰也不跟誰說話的幼稚事，不是幼兒園小朋友才能干出來的么？

    周曦在一旁看得著急。她恨不能拽著這兩個人的領子把他們關在一個房間里，不把事情說清楚，誰也別想出來。

    但整個劇組的導演是許彥之，他需要權威也要有尊嚴，所以周曦再著急也不能直接喊停。

    “《暗線》第一場第七鏡九次，a！”場記負責地打了板，整個片場一片寂靜，就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行了，哪怕是再遲鈍的人，也看出這兩人不對勁。周曦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干脆不看了。

    這次許彥之終于開口說話了，他說話的語氣都帶著股嘲諷的味道，聽起來分外氣人：“卡！裴卿塵，你覺得自己像話么？哪怕是個剛入行的新人，都演得比你好。”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坦白講，我也不在乎。但我要求你擁有一個演員最基本的素質，我喊‘A’之后，哪怕你失戀分手傷心欲絕，你也得給我變成傅余生！”

    說什么不知道不在乎，要不是許彥之幾個小時前突如其來跟自己攤牌，他犯得著想東想西心神不寧么？

    裴卿塵想狠狠瞪許彥之一眼，但他一抿唇，還是忍了下來。

    自己狀況不對，這點裴卿塵自己也清楚。

    明明之前入戲對他而言，像是呼吸喝水那么自然。他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個角色能體會到他的喜怒哀樂，都不用提前醞釀。

    現在這招根本沒用了，裴卿塵情不自禁想得太多。

    他忍不住猜許彥之究竟知道些什么，是不是他先前說過的話都是有意為之，全都帶著試探。所有善意與照顧，也都目的不單純。

    裴卿塵越想越怕越想越心寒，現在他只想離許彥之遠遠的，就像他躲開林繼一樣。偏偏這么微小的愿望，都不能實現。

    理智告訴裴卿塵，他不能逃也不能放棄。他已經簽了電影合約，又是許彥之工作室的藝人，而且裴卿塵正被盛輝娛樂和啟明星公司封殺。

    除了《暗線》這部電影以外，其他劇組根本不會給他發來邀請。裴卿塵一無所有，只能盡可能發揮到最好。

    就算之前面臨再大的困境，裴卿塵也沒認輸。現在才NG九次，又算得了什么？

    除了演戲，他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

    林繼不能亂了他的心，許彥之一樣不行。裴卿塵稍稍閉上眼睛又睜開，他直直望向許彥之，輕聲說：“許導，再來一次，我能行。”

    霎時間，周曦發現裴卿塵不一樣了。他好像清醒了過來，眼中有光神情堅定，怕是誰都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許彥之沒覺得多驚訝，他懶洋洋一揮手道：“第十次了，裴卿塵，這是你今天最后一次機會。”

    “謝謝許導。”

    裴卿塵客氣疏遠地道謝，他坐下之前先舒展了一下手指，又從煙盒里抖出一支煙點燃，再把煙盒漫不經心地推向一邊。

    整套動作都是收斂的，卻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優雅氣，度似香氣如光暈般縈繞在裴卿塵周圍。

    攝像機推近，拍裴卿塵的正臉。他看到了窗外經過的人，瞇細眼睛吸了口煙，眉一挑笑了，滿含著捉摸不定的深意。

    好，太好了！和之前九次比起來，小裴現在表現實在太棒，周曦都跟著來了精神。

    短短幾秒鐘，傅余生那份優雅與冷靜自若的特制，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裴卿塵一旦找回狀態之后，就表現出色足以讓人驚嘆。

    不止是周曦發現了這一點，劇組其他人跟著松了口氣，寂靜而緊繃的氣氛頓時松弛了。

    “卡卡卡！”誰知裴卿塵表現得這么好，許彥之還是不滿意。他一連喊了三聲卡，好像真快忍不住了。

    “裴卿塵，你剛才演的不是冷靜淡然的傅余生，更像是掛在懸崖邊緊攥著石頭不撒手的人。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神，滿是絕望滿是緊張，一點都不夠松弛。我可以負責任地講，你給整個劇組拖了后腿。”

    聽了這話，裴卿塵嘴唇瞬間沒了血色。

    的確，就算他剛才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精神狀態還是不夠松弛，被眼尖的許彥之一眼發現了。

    錯全在自己，是他不夠鎮定，沒做到萬事不掛懷，因此沒有入戲。許彥之說得對，他的確拖了后腿。

    “演電視劇和演電影是不一樣的，我不是鄭茹心，不會看在你長相好看能提高收視率的份上，對你一再寬容。各部門收工，今天就到這里，大家辛苦了。”許彥之一拍手，工作人員就開始收拾東西。

    裴卿塵垂著頭，手指攥緊又松開。他試圖用這種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惜不大管用。

    許彥之說出的每個字都像針扎在他的心上，又疼又麻太難受。他不甘心就這么失敗，更不想給劇組拖后腿。

    “許導，許導，再讓我試一次。”裴卿塵湊到許彥之跟前，他咬了咬嘴唇說：“這次我一定能行……”

    話沒說完就被許彥之打斷了，他似笑非笑斜了裴卿塵一眼：“行了，裴卿塵，你的心不靜，根本演不好戲。”

    “你一天不想清楚，情況就不會得到改變，何必浪費大家的時間。明天我再看看你的狀態，你表現不佳我就先拍別人的戲份。這是劇組不是幼兒園，我沒必要時時刻刻照顧你，懂了么，小朋友？”

    明明許彥之才是讓他心神不穩的罪魁禍首，虧他還好意思說出這種話來。裴卿塵再也忍不住了，他氣得嘴唇緊抿耳朵都紅了，眼睛里像有火花跳動。

    這是片場，許彥之是導演，不能當眾頂撞他，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占優勢。裴卿塵沉默了一會，又啞著嗓子說：“許導，抱歉，我會繼續努力。”